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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崇祯帝在平台赐宴,为杨嗣昌饯行。
杨嗣昌由司礼太监方正化一路引至平台后殿,光禄寺已在殿中摆下筵席,杨嗣昌叩谢后入席,向北与崇祯帝相向而坐。
在鼓乐声中,方正化将一杯御酒端至杨嗣昌席前,尖着嗓子高喊道:“皇帝陛下赐督师辅臣杨嗣昌御酒一杯。”
杨嗣昌诚惶诚恐,急忙离开坐席,跪捧着接过托盘中的金杯,拂袖挡在身前,仰首将酒一饮而尽,而后毕恭毕敬地将金杯重新放回托盘,叩首拜谢道:“谢圣恩!”
“爱卿平身,昨夜朕特意写了一首诗,为卿践行。”崇祯帝示意杨嗣昌起身,随后举着御杯,面带微笑地低声诵读道:“盐梅今去作干城,上将威严细柳营。一扫寇氛从此靖,还期教养遂民生。”
杨嗣昌听罢,匍匐在地,边哭边拜,哽咽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平台赐宴虽是隆重,但只是走个过场,待撤去筵席,殿内只剩崇祯帝与杨嗣昌二人,崇祯走至杨嗣昌面前,托着他的手谆谆嘱托道:“卿远赴襄阳,千斤重担皆系于卿身,朕所望甚厚矣。”
杨嗣昌感动得再次叩拜道:“臣蒙皇上隆恩,不胜惶恐,惟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次日清晨,在进宫辞行之后,杨嗣昌坐轿径直出了广宁门,首辅薛国观率京城内六品以上文武百官在城郊为其践行。
在三声礼炮和鼓乐声中,杨嗣昌下轿,依次向首辅、众阁臣、六部尚书和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等三品以上官员拱手还礼。
紧接着,首辅薛国观代表体同僚向杨嗣昌敬酒三杯,杨嗣昌接过酒杯,一口气将酒饮毕,随即把酒杯往托盘上一放,头也不回地上轿登程,踏上了那条不归之路。
当此时,随着王之纶部在汤家坝覆没,原本与之形成犄角的方国安部瞬间成为了一支孤军。
张献忠和罗汝才拥兵十余万,自然不会把这区区一千多川军放在眼里,为了打通入川的通道,张献忠命张可旺领兵五千为前锋,攻打方国安。
方国安得知西营义军来袭,于是在三尖峰上布下伏兵,待张可旺进入包围圈,两边埋伏的官军一齐放箭,将西营义军截住大半,首尾难顾。
趁着西营义军混乱之际,方国安又令士卒齐声呐喊,伴随着山谷的回声,张可旺不知到底有多少伏兵,惊慌之下不敢恋战,掉头夺路而逃,方国安趁势率军掩杀,五千西营义军尽数覆没,张可旺仅以身免。
击退了张可旺,方国安知道张献忠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于是拨出一百士卒去往黑水河上游驻扎,用麻袋填装沙土,作坝阻水,其余士卒则退过黑水河,在河对岸的山谷之中再次埋伏下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张可旺便又领着五千人马,气势汹汹地杀了回来。
见有河水阻路,张可旺让斥候前去试探河水深浅,不一会儿,斥候回来禀报,说河水只有三尺深。
有了上回的教训,张可旺这一路走得是极其小心谨慎,然而没想到,竟然连一个官军的影子都没遇着,张可旺如释重负,料想方国安兵力薄弱,定然已经乘胜退军了,当即下令军淌水过河,继续进军。
谁知过河才走了大约二三里地,忽然只听一声炮响,埋伏在山谷两边的官军突然杀出,一齐用火箭发射,点燃了事先布置在道路两侧的枯草,烈焰腾空,烟雾弥漫。
西营义军再吃败战,一路退至黑水河,张可旺担心被官军追上,手执马鞭,催促军尽快渡河。一时间,河床上密密麻麻皆是过河的义军。
见西营义军开始过河,方国安站在山岗高处,令旗一挥,守在上游的一百官军士卒立刻将麻袋扯起,决堤放水。
大水怒吼着从上游奔涌而来,顷刻就将数千正在过河的西营义军冲了个七零八落,最终活着逃回对岸的竟只剩下两百余人。
“你这个无用的东西,接连两番损兵折将,居然还有脸回来?刀斧手何在?给老子拖出去砍了!”两场败战折损士卒一万人,张献忠暴怒不已,冲动之下,当场就要将张可旺斩首示众。
张可旺被刀斧手五花大绑着拖到辕门之外,只见他耷拉着脑袋,跪在地上一言不发,身旁刀斧手见时辰已到,高高举起鬼头刀,刀身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就在此紧要关头,忽然有人高喊一声道:“刀下留人!”
刀斧手顺着声音望去,原来是张定国。定国快步走到刀斧手面前,拱手施礼道:“请老哥稍等片刻,待我去找八大王,请他收回成命!”
刀斧手本就不想杀张可旺,无奈军令难违,如今有定国挺身而出,自是求之不得,当即点头答应。
“老二,救我!”见到定国,张可旺犹如见到了救星,忙不迭地冲他喊道。
“大哥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求父帅开恩!”定国俯身安慰了一下张可旺,随即转身飞快地奔进中军大营。
张献忠虽有严令,求情者一律不准进帐,但众扈卫皆认得定国,见是他来,自然没人阻拦。定国径直闯入中军大帐,扑通一声跪倒在张献忠面前,紧抱双拳,焦急地说道“请父帅收回成命,大哥杀不得!”
其实话刚出口,张献忠就已经开始后悔起刚刚冲动的决定了,但军令如山,若是朝令夕改,将来恐难以服众,眼瞅着开刀问斩的时间越来越近,张献忠自是坐立不安。
就在这时,忽见定国匆匆赶来求情,张献忠心中不禁暗自窃喜,可脸上却不露出分毫。
张献忠端坐在帅案之后,凝视着伏跪在面前的定国,佯装发怒道:“张可旺损兵折将,自有军法处置,如何便杀不得了?”
定国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答道:“父帅息怒,正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官军此番占尽天时地利,故能够侥幸获胜。大哥虽用兵凝重,冲锋陷阵无往不利,但奇谋变化非其所长,方才一时不慎着了方国安的诡计,还请父帅宽恕,使其能够将功赎罪。”
“听你这么说,倒是俺老张用人不当了?是否应该把老子也一并推出去斩了?”张献忠猛地一拍帅案,站了起来。
“孩儿不敢。”见张献忠发怒,定国赶忙将头埋了下来。
张献忠伸手指向定国,怒目圆瞪道:“不敢?老子看你是胆大包天!”
定国低着头,虽没有看张献忠,却是声若洪钟:“父帅息怒!想我西营自举事以来经历败战不计其数,可为何却能够屡败屡战,愈挫愈勇?这皆是因为咱们每次打了败战,都能够及时吸取经验,总结教训之故!倘若一吃败战便斩大将,不用官军来剿,只不出半年,咱们西营就得部完蛋!“
定国的一番言语令张献忠语气渐渐缓和了下来,只见他轻捋着长髯,自言自语道:“这么说也不无道理,那李自成在潼关南原被打得就只剩下一十七骑,如今不也照样活络起来了?”
定国当即趁热打铁道:“父帅英明!大哥对您一向是忠心耿耿,此番受此折辱必定知耻而后勇,还请父帅放大哥一马,留于阵前效用!”
张献忠又假装考虑了许久,这才终于松口道:“定国,既然你开口为他求情,也罢,今日就卖你个面子!不过,张可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且将其剥去衣甲,鞭打五十,以儆效尤。”
定国大喜,连忙叩首谢道:“孩儿替大哥谢父帅!”
责罚了张可旺,张献忠又找来徐以显商议对策,徐以显认为眼前的方国安是块硬骨头,所部兵力虽然不多,但占着地利,一时半会儿恐怕难以取胜,与其在此空耗着,倒不如重返湖广,趁左良玉新败,再杀他个回马枪。
张献忠听后深以为然,当即传令军做好回师湖广的准备。
听说西营要退回湖广,罗汝才连忙匆匆地来到西营,劝说张献忠按照原来的计划继续入川。然而张献忠主意已定,二人争吵了半天,却是谁都说服不了谁,于是干脆分道扬镳,罗汝才自白水碧鱼口继续入川,张献忠则从合江萧家坡折返回湖广。
兵贵神速,为了打开返回湖广的通道,张献忠让主力大军护住老营继续缓缓行进,自己则带着张可旺与张定国,率五千精骑昼夜奔袭郧属,城中守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竟是军覆没。
紧接着,张献忠又马不停蹄直取白土关,还未来得及夺城,忽有斥候飞马来报,说有左良玉的数万官军,从四个方向朝这里杀来,其中最近那路,距此只有不到五里了。
眼见形势岌岌可危,张献忠紧急召集众将士,举拳高喊道:“诸位!我等自从谷城突围以来,转战千里,身经数十战,屡挫官军!然而今日,敌众我寡,敌锐我疲,正是危急存亡之际,我等唯有以沉船破釜之决心,与敌死战,方有一线生机,否则尽为左良玉阶下之囚!弟兄们,死则死矣,与其他娘的死于墨吏之手,倒不如堂堂正正战死沙场!不想丢人现眼的,都随我上马杀敌!”
众人听罢,皆是血性狂飙,齐声应道:“愿效死命!”
“父帅,孩儿愿为先锋,以赎前罪!”张可旺向前一步,抱拳虎吼道。
张献忠欣慰地用力一拍张可旺的肩膀,当即摇头拒绝道:“不必!今日是我等生死存亡之战,俺老张亲自做先锋!”
说罢,张献忠一踩马镫,飞快地跃上战马,从刀鞘中抽出那把“天赐飞刀”,口中高喊着杀敌,率先冲出了战阵。
见张献忠身先士卒,西营将士皆勇气倍增,人人奋勇,个个争先。虽然身边不时有同伴倒下,可是抬头看到张献忠仍然冲锋在前,西营大纛依旧巍然不倒,尽是血脉膨张,没有一个退后。
在张献忠的带领下,西营义军不避箭矢,如同一把剪刀,瞬间将官军的包围圈生生撕开了一个口子,道道寒光闪过,无数人头从刀下滚落,更有无数官军被踩在马蹄之下,粉身碎骨。
面对如猛虎一般扑来的义军铁骑,官军渐渐有些支撑不住,阵脚稍动。一员官军将领骑在马上,疾声呼喝道:“不要乱!结成战阵!结成战阵!”
定国远远瞧见,当即一拽“二斗金”的缰绳,挺枪跃马直取敌将,见定国杀至眼前,敌将也连忙拍马来迎,战不过数回合,定国寻得对方破绽,一枪将其刺于马下。
敌将一死,官军顿时大乱,纷纷四散奔逃,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仅仅一个时辰,便有一万多官军战殁,其余尽作鸟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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