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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官家请安,陛下万岁,万万岁!”

“罢了,起来吧!”

王继恩看了看御案上摆放的粥碗,上前几步劝道:“官家实在不易哀伤过度啊,保重龙体要紧,下官已让夏承忠备了肉粥,官家还是勉强吃点儿吧。”

“太子新亡,朕怎么吃得下!”

“官家,悲则气消,思则气结,悲思过度,会影响人的判断,官家只知道思子成疾,竟忘了想一想这背后的缘由。”

太宗对王继恩本就与旁人不同,但凡他说的话,都有几份信任。听王继恩如此劝说,遂心下起了疑惑,问道:“此话怎讲?”

王继恩接着说:“许王一向习武体健,又值盛年,突然暴毙,着实让人生疑呀。”

“对呀,这几日只顾哀痛,竟没有朝这里想,王继恩,你可是知道些什么?”

“事关恭孝太子的清誉,下官不敢妄言,只是听说......”

太宗提高了声音说:“你如何也这般吞吞吐吐的,朕命你说。”

王继恩连忙施了一礼说:“官家可还记得通事舍人李允正?”

“通事舍人李允正?好像是许王妃的家兄吧?他怎么了?”

“当年李允正将祖屋典押给宋后的家人,后来无力赎回,还是官家下旨调拨银两帮他赎回旧居的。”

太宗想了想,点头道:“嗯,是有这么一档子事儿,是朕命你亲自操办的。”

“因着这个缘由,下官和李允正交往了几次后就相熟了,后来听李允正说起许王府一些隐事儿。”

王继恩走上前为太宗奉了茶水,太宗喝了大半杯,示意王继恩继续说下去。

“唉,许王妃性情和善,过于隐忍。在许王府里竟没有一丝当家主母的派头。许王宠爱一个侍妾张良娣,很是不安分,侍宠而骄,都没把正妃放在眼里。奴才去许王府办差,也遇见过这个张良娣,当真是天生媚骨。听说她越制在西佛寺为其父母做法事,还有,奴才还听说.....”

太宗眉毛向上一挑问:“还听说什么?”

“听说这个张良娣颇懂闺房云雨秘术,魅惑着许王,无夕不欢,许王的身体或许早已亏空了。”

太宗又惊又怒:“此话当真?”

“街坊传言,不足为信!”

“哼!无风不起浪,王继恩,朕命你即日起彻查此事!”

王继恩急忙跪倒:“奴才遵旨!”

王继恩领了旨意并未立即退出御书房,磨磨蹭蹭朝门外张望。

太宗疑惑问道:“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王继恩回过身来笑着说:“奴才已经让夏承忠到御厨房备了肉粥,想必马上就做好了,要不奴才侍奉完官家进膳再行离开?”

太宗连日来都未曾好好用膳,此刻听王继恩这么一提醒,倒真觉得腹中饥肠辘辘了。他站起身坐在御案前说:“也罢,你自去,让夏承忠进来侍候!”

“奴才遵旨!”太宗话音刚落,早侯在外面的夏承忠端着熬好的肉粥急忙小碎步跑进来。两个人会意相视一笑,王继恩领旨而去。

自那日许王去而复返,张良娣就明白她最不愿意看见的事情发生了。所以当圣驾离开,她扑向灵床,那一声声哀嚎倒是真的情真意切。

悔不当初,一切都已无法挽回,连着几日,张良娣都在惴惴不安中度过,好在当时无人怀疑许王死因。当许王被追封为皇太子的圣旨传到许府后,张良娣心下才稍稍安稳下来,她已经悄悄趁人不注意将鸳鸯壶投入花池中。

万万没想到,就在张良娣自认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后,大内主管宣政史王继恩突然造访许王府,声称奉旨彻查许王死因。

王继恩坐镇许王府,首先宣召当日为许王请脉的太医和郎中。众说纷纭,有的说是“积劳成疾,心肺受损”,有的说是“心脉痹阻,心阳暴脱”,有的说是“毒邪内侵,精血败亡”。王继恩一一记录,并详询李妃出事当日许王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说了什么话,都有哪些人在场,一个细节也不放过。除此之外,他还套问阿进和王府的仆从丫鬟们,近两日可有发现什么异样,素日里许王都有什么嗜好和习惯。

没用多久,王继恩就顺藤摸瓜查到了张良娣这里,尽管张良娣百般狡赖,还是有丫鬟证实看见她把酒壶投入花池中。王继恩即刻下令将花池的水抽干捞出酒壶。

王继恩把玩着这把看似普通的酒壶,深谙此类机关的他很快就明白了此中的奥秘。从制壶工匠再到售卖毒药的药铺,所有的证据均坐实了张良娣投毒误杀许王的事实。

消息传到宫中,太宗龙颜大怒:“又是妖妇作祟,实在罪不容赦,即刻赐死!”

张良娣不仅被赐白绫,其父母的冢墓因逾越礼制也被毁去,亲族皆流放发配到边远荒野之地。

若说处死一个张良娣也就罢了,可是接下来王继恩上报的消息件件让太宗心惊。从许王近侍阿进口中,王继恩查到许王曾饲养一只雌性海东青,就在重阳节那晚,许王故意放飞它引诱襄王府的雄性海东青闯入楚王府后花园。由此率诸王在宫宴后去拜访没有被召见的楚王,席间并拿话刺激楚王,最终惹楚王发愤纵火。除此之外,他结交大臣,打击楚王旧部,甚至指使党羽上书请立皇太子。更让太宗惊怒的是,在许王府中,王继恩除了查出被张良娣私自处死的婢女骨骸,更有严重越制的冠帽九梁冠,几乎可以与天子的通天冠相仿。

夜幕缓缓降临,九重宫阙显得更加幽深莫测,烛火中,太宗眉头紧蹙,心潮起伏。自他登基以来,费了多大的周章,从德昭自尽到流放秦王廷美再到德芳病逝,好不容易皇储之位轮到他的长子赵元佐,元佐却又发了疯,这几年,他悉心栽培元僖,却又这般莫名其妙横死。

本来么,对于元僖之死,他最为痛惜。他知道元僖生前最渴望的就是皇太子的封号,所以他也愿意满足儿子最后的愿望,追封他为皇太子。可是没想到,这个恭顺勤奋的儿子竟是如此不轨之举。恭孝太子是他赐给元僖的封号,如今这两个字看起来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和讽刺。

太宗心目中那个仁孝之子一下子变成了觊觎他皇位的野心家;这种猝不及防的剧变让太宗无法承受。这样一个不孝之子,自己还追赠他为太子,还为他痛哭流涕,茶饭不思。不!他决不允许任何觊觎他皇位的人和事情发生,即使是亲儿子也不行。

太宗思子的哀痛完全被暴怒所替代,他要发泄被蒙骗的愤怒,他要以惩罚来宣示自己的天子之威。很快,他又下了一道诏令:“元僖辟妾,深负朕望,诏停册皇太子礼,其丧葬不得从亲王礼,以一品卤簙葬。开封府判官吕端,推官陈载,并坐裨赞有失,吕端黜为卫尉少卿,张载降为殿中侍御史。许王府咨议、工部郎中赵令图,侍讲、库部员外郎闫象,并坐辅道无状,削两任免。元僖左右亲吏悉决杖停免。”此外,太宗还令王继恩带了一道口谕:许王妃李氏性情端庄,惜被贱婢所误,免除责罚,不予追究。

诏令即出,朝野一片哗然。襄王元侃更是惊骇莫名。

“二哥误伤于妇人之手,实为惋惜,处死张氏,天理昭然。可是为什么要取消他的太子封号?降低入殓规格呢?人都死了,有必要再进行这么严重的处罚吗?”

“是啊,况且许王之死,乃张氏所为,开封府官员和许王府亲信都被惩处,实在匪夷所思啊。”王继忠也难得地发出了疑问。

钱惟演皱了皱眉头,显然也在思索,说:“我听说如果不是左谏议大夫魏羽进言,官家还要让三司会审此案,如果是那样,不知道还有多少官员牵扯进来。”

“你们知道魏羽进言了什么?”

元侃小心翼翼地说:“具体内容无从得知,好像是魏羽援引了汉朝戾太子之事。只说二哥的罪过远没有戾太子严重。”

“戾太子?汉朝的戾太子?汉武帝晚年,因巫蛊之乱被逼举兵造反的戾太子?”

几个人面面相觑,他们心下都像明镜似的,此话题不能再探讨下去了,如果说魏羽将许王之案与戾太子想比,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许王生前就有了不臣之心,说不定已有了谋反的端倪。只是他猝然暴毙,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

魏羽的进言让暴怒的太宗慢慢冷静下来,皇子造反这种丑事,如果弄得沸沸扬扬,天下皆知,他,当朝天子的颜面何在。更何况,当初他的皇位之由来,事过多年,民间尚有议论。那些隐藏在心底的秘密,就像盘亘着的一条毒蛇,时不时啃啮一下他的心。每当午夜梦回,他似乎看见太祖皇帝那嘲弄的眼神儿:你的儿子不就是你的翻版吗?

许王赵元僖最终以一品官员规格下葬,随着葬礼的结束,开封京城内又飘起了雪花,一场大雪,似乎将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能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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