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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钰撩起一围纱幔,正要继续向前,袖口忽微微一挣,回眸看去,原来是顾银韵拽住了他的衣袖。
他想起幼时银韵也总爱这样抓着他的衣袖走路,被他瞧见,就笑着露出一排小白牙,奶乎乎地唤他哥哥。
可顾银韵接下来的话却让他笑意稍敛。
银韵没有唤他哥哥,而是困惑不已地拧着眉,嘀咕着自己“好像来过”这儿。
眸中泛起浓浓的怜惜,顾钰轻拍顾银韵的脑袋:“傻丫头,这里是你的家,你当然来过。”
顾银韵抬眼愣愣地看他,半晌后,忽地莞尔一笑:
“对哦,是我犯傻了。以前看东西总觉得隔着一层雾,朦朦胧胧不甚清晰,我还以为是在梦里见过这个地方呢。”
“没事,如今你正常了就好。”顾钰说着,笑容里掠过一抹悲伤,“若是父亲母亲还在,他们一定会很高兴。”
听他提到原主早逝的父母,顾银韵默默垂下头,低低“嗯”了一声。
顾钰没有沉浸在悲伤中太久,因瞧顾银韵拽住他的衣袖,他干脆握住了她的手,领她继续向前。
“先来我的房间,有些事情应该让你知道。”
“好。”顾银韵乖巧应着。
隐匿在温顺的表象之下,她的心情却分外凝重。一半是因为顾钰提及原主父母时,她的心脏忽然抽痛了一下,另一半则是因为……
“她”好像真的来过这个地方。
不是原主,而是她自己。不是现在,而是很久之前,她还没穿进这个世界时,做梦梦见了这儿。
她以为自己已经忘了那些梦,可是并没有。
当她一见到连廊里随风飘摇的火红纱幔,看到偶尔出现在廊中、沉默内敛的仆从,她就立即回想起了那些梦。
梦里,她在这纱幔披拂的长廊里奔跑、玩闹,最后,她总会进入到一个封闭的房间内。
房间没有出口,光线很暗。
她会在房间里待上一段时间,或长或短,当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在梦中、或者感到恐惧的时候,房间正中就会骤然爆发出一团亮光。
然后,她哭着醒来,被隔壁房间的父母臭骂一顿,说她连睡觉都不老实,真是坏孩子。
十岁之后,她就很少做这个梦了。
再往后,诡异梦境带来的深深不安和父母责骂带来的强烈委屈也渐渐被遗忘。
她忘记了。
直到现在,她一脚踏进梦中的长廊,耀眼的日光和艳红的纱幔映照出记忆里的恐慌。
顾钰要带她去的房间,会和梦里一样的窄小黑暗,在漫长的寂静之后将她惊醒吗?
荒诞感交旋萦绕,顾银韵如临深渊,不寒而栗。
“到了。”顾钰止住脚步。
他们走过连廊,跨越两个角门和芳草葱郁的庭院,在一处朱红的殿宇前停下。
顾银韵如梦初醒,顾钰温和的声音让她重新找回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这里好暖和。”她叹道。
手炉被遗忘在外院的桌案上,走了这么久的路,她居然没有变得手脚冰凉。
外院的风是冷的,那是秋天的风。
这里的风却是暖喣的,像是在初夏。
“院里四处都搭了炭盆。”顾钰笑道,“而且,内院的气温原本就比其他地方要高上一些。”
他推门进了殿内,不忘提醒顾银韵注意脚下的门槛。
“为何?”顾银韵漫不经心问道。
她边问边打量殿内的陈设布置,入目是一扇宽大的屏风挡在正中,绘着与纱幔上相同的凤凰图案,殿宇两侧窗户明亮,阳光通透。
——与梦中场景不同。
她不由松了口气。
越过屏风,又是重重叠叠的幔帐,顾银韵看得直皱眉头,心想顾钰难道每夜就是在这种环境里休憩?
脾气怪戾如季寰,他休息的行云殿,也不见有这么不同寻常。
“兄长,这是你的房间?”顾银韵想要确认。
顾钰缓缓点头:“你出嫁后,我便搬至此处居住。以往,这是行宴的场所,你幼时的生辰,都是在这里办的。”
他的叙述让顾银韵脑中掠过一些即熟悉、又陌生的画面——
奢华的衣物、交错的人影、欢悦的笑颜。
应当是原主的生辰宴,那时的殿宇还不似眼下这般空旷寂静,而是锦绣灿烂,熙攘繁华。
时移世异,翊府早已不是当年。
顾银韵抿唇,右手覆在胸口,感受胸腔内紊乱跳动着的心脏。
她感觉很悲伤。
悲伤之中,她同样想不明白是,顾钰为何要迁至这处殿宇居住,还将这里布置成这般模样?
除了幔帐和门前的屏风,空空荡荡,清冷凄凉。不像是人的居所,反而更像是个灵堂。
“兄长,我心慌。”她拉住顾钰的手。
“嘘。”顾钰回头看她,“别害怕,我在。”
安抚了顾银韵,他继续向前。不知越过多少重幔帐,顾银韵终于看见了他睡觉的地方。
厅堂正中的位置,纱幔从空中悬落,四面环绕,中间是一张冰冷的石床。
顾银韵心慌更甚,微微收紧了手指。
顾钰用力回握住她,缓慢抬头,神情肃穆地看向石床正上方。
从顾银韵的角度,可以看见他轻轻颤动的眼睫,流光落进他的眼睛里,像是被时间凝固住的、永恒的泪珠。
心跳渐渐舒缓下来。
顾银韵顺着顾钰的视线,也望向殿宇顶端,那细纱缠绕的屋梁。
兄妹二人似是达成了某种共识,在无言中站立许久,安静地凝望着那一抹屋梁。
半晌后,顾钰开口。
告诉顾银韵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父亲母亲,就是在这里吊死的。”他语气平静,“我看见白绫绞住他们的脖子,把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顾银韵一抖。
“那是个黄昏。”顾钰恍若未觉地继续道,“夕阳投射在他们身后,像黄金璀璨的披帛,恭送他们上路。”
“那时,我真想和他们一起去了。”他回眸看向顾银韵,微笑,“可是,我忽然想到还有你。”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肮脏的泥沼中。”抬指轻拂过顾银韵的面颊,他叹息道,“银韵,这世上只有我们两人。”
“翊府,也只有我们两人。”
“这世界的一切所有都不可信任,我们能够依靠的,唯有彼此。”
“我……”顾银韵无声哽咽。
晶莹的泪珠掉落下来,凝聚成行,旋即被顾钰用指腹轻柔地擦去。
为什么会这样?顾银韵怔然不解。
她明明……
不想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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