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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银韵没想过,她会在翊府遭遇到这些。
顾钰领她到一个灵堂一样的殿宇中,然后告诉她,这里就是灵堂。
原主父母死后,皇帝说任性自裁是对帝国的不负责任,动摇国本,于是下令不许供奉灵位,不让他们的灵魂安息。
对外,则称他们是意外身亡。
顾钰接手翊府时尚且年幼,皇帝不慈,群臣虎视眈眈,他每行一步都是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会置翊府于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敢明着违背皇帝的命令,授人以柄,故而至今仍未给死去的父母设立灵位。
他们死在何处,灵魂便困居在何处。
这处殿宇,就是他们的灵堂。
顾银韵难以想象顾钰选择夜夜在此处入睡——这座殿宇的正中,睁眼向上,便是父母悬挂身亡的地方。
同样的,她也难以想象自己会嚎啕着哭泣。
蜷缩地蹲下身子,面颊埋进双膝之中,颤抖、抽噎,仿佛整个世界的悲伤都压向了她,让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顾钰站在一边,耐心地等待她哭完。
父母走时,银韵才刚十岁。
他瞒着不敢让银韵知道父母缢死在了府中,像全天下欺瞒小孩亲人去世时都会说的那样,他告诉银韵父母只是出远门,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说话时,他强忍悲痛。
银韵听后,却没给出任何反应。
就是在那一刻,看着银韵木然的神情,他忽然反应过来——对银韵而言,谎言是没有必要的。
因为她既不会感到伤心,也不会感到悲痛。
她只是一具日渐衰老的空壳,而他的妹妹,早就被不知道何人给偷走了。
也是在那时,顾钰意识到,他是翊府唯一剩下的人,他只能孤零零地走下去,以权为刃,与虎谋皮。
因为他知道父母的死并非自杀。
他要找出凶手、复仇,然后带着银韵离开这个世界,去往阴曹地府,阖家团聚。
可是,事情发展总是出乎他的意料。
在他抵抗不了皇帝的要求,下定决心把银韵嫁进太子府,成为复仇路上的一枚闲棋时,他的妹妹忽然回来了。
活泼、聪颖、栩栩如生。
与他无数次幻想过银韵正常长大时会成为的样子分毫不差。
他想重新将她护回羽翼之下,可惜已经太迟。
季寰的身边,突然就从一个“还算可以的去处”,变成了“碰之不得的龙潭虎穴”,然而,他无法再把银韵要回来。
事已至此,他唯有亡羊补牢。
为了保护银韵避开这场疾风骤雨般的阴谋,他必需让她知道一些事情,必需让她保持警惕,必需让她心甘情愿地置身事外。
但是,在那之前……
他会耐心等待着银韵消化完这迟来了多年的悲痛,如此汹涌,如此不可抵挡。
顾银韵哭了许久才堪堪止住泪水。
她抓着顾钰的衣摆起身,接过顾钰递来的手帕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抱歉,我一哭就停不下来。”
“没什么。”顾钰宽容地笑。
秋日里,天黑的总是比往常要快些,她哭了这么一会儿,外面就已从朗朗白日变作昏黄天幕。
房间里也暗了下来,红色的幔帐悠悠飘动着,逐渐转变为干涸血液的深褐色。
奇异的是,顾银韵半点没有感到害怕。
即使这里曾死过人,即使死去的人并不是她真正的父母,她还是感受到了庇佑而非惊怖。
潜意识里,她笃定了哪怕真的有鬼魂存在,他们也不会伤害她。
“可他们,为什么要自杀呢?”
缓过神来细细思量,顾银韵觉得不解。
在白鸾帝国,翊府有着滔天的权柄。百姓敬畏它,群臣巴结它,皇帝仰仗它。
原主的父母,到底遭遇了何事,才会丢下尚且年幼的一双儿女,不管不顾地撒手人寰?
顾银韵想不到合理的解释。
除非……
“他们不是自杀而亡。”顾钰答出了她的心中所想,“父母离世后,我也一度觉得奇怪。府里种种微小的异像,也提示我事情不是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最开始,仅仅是生存都很困难。但随着我慢慢站稳脚跟,对死亡真相的调查也变得迅速起来。”
顾钰停顿了一下。
他的眸色比黑夜更黑,在这昏暗的环境中,竟给人一种在沉默燃烧着的错觉。
“凶手的身份,我大抵已经确定了。”他缓慢靠近顾银韵的耳畔,声音很轻,咬字却格外清晰,“是皇帝。”
是皇帝。
顾银韵如遭雷击,怔愣在原地。
没有震惊,没有畏惧。电光火石间,她脑中的无数思绪被串联起来,疑惑得到解答,她想:
没错,这样就说得通了。
初次见面以来,顾钰留给她的印象就是一只光风霁月的白鹤,他眼中没有对权利的渴望,言行举止,都带着出世者才有的云淡风轻。
比起朝堂,他更适合万里山川的广阔天地。
比起当一个争权夺势的僭臣,他更适合做个闲云野鹤的剑客。
顾银韵始终想不明白,顾钰明明对权利不感兴趣,为何非要谋害季寰,非要夺那帝位。
原来,是有着血海深仇。
“兄长,你到底想做什么?”顾银韵艰难地询问。
顾钰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说:“银韵,你很聪明,你知道我想做的事,何必再问呢?”
顾银韵抿紧了唇。
她聪明吗?
不,她是个一无所知,十足的蠢人。
可无论季寰还是顾钰,都说她是个聪明人,还要警告她,既然是聪明人就乖乖闭嘴,不要多问。
顾银韵自嘲地轻笑。
她攥紧颤抖的手指,倔强地与顾钰对视:“你想对季寰下手,甚至想杀了他,对吗?”
顾钰听罢,暖玉般温润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惊诧之色。
他没有否认顾银韵的说法,反而是在委婉地承认:“从某种意义上说,你的猜测是对的。不过,我并不想杀了季寰,而只需要他消失一段时间。”
顾银韵却不信这个说法:“你要动皇帝,就必须杀死季寰,否则,他也一定会像你一样,为他的父亲报仇。”
“皇帝。”她忽而想起宫宴上的事,疑惑道,“皇帝,他不是快要疯了吗?”
皇帝疯了,即便夺得帝位,于复仇而言又有何意义?
顾钰不答。
有些事情,银韵无需知晓。她只需要好好地活着就行,他会为她留下后路的。
“银韵,当着父母的面,你答应我,别掺和进这件事,好吗?”他按住顾银韵的肩膀,劝道。
顾银韵无助地后退一步。
书中的记叙与眼前的现实相比,处处都是矛盾,处处都是疑团。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
她忽然,有些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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