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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婆子似有惋惜道:“可世上哪有不愿同子女生活在一起的,生孩子不就是图老有所依吗?”

姜梒未做声。

林婆子纠结一霎,转而想起厨房的灶上还煨着汤,急急忙忙就走了。

姜梒启程那日已是深冬,空中飘起了漫天大雪。

雪花由空中而来,轻如鸿毛飘落在马车上伸出来的掌心中,片刻才得以融化作一摊水。

姜梒掌心翻转,融化的雪水落入泥土里。苍烟这时挑帘进来,将灌满热水的汤婆子塞进姜梒手中。

说实话,本不该他一个男人做这丫鬟的活计,可姜梒执意不带任何一个身旁伺候的人。

就连出发的时日,都是她昨日傍晚抬首望天,发觉天际灰蒙蒙的,随时都像要下雪一样,忽然兴致高涨,随口定下的。

枫林园里的人尽数结清了工钱,今早就地解散了。

“公主,漫天大雪应无人来送别,不如启程吧?”

苍烟立在车外沉吟良久,终于上前问。

姜梒有气无力的斜靠在窗户侧,手指轻轻掀开帘子。

正好看见围着墨色披风伫立在雪中的人,他的肩头已挂上一层薄薄的雪,看样子像是来了一会儿了。

而苍烟并未发现他,又或者发现了,却没当他是个人吧!

“吩咐下去,启程吧!”

她忽然松了手,帘子原封不动地垂下,将外面的景象彻底隔绝开。

姜梒闭了闭眼,将汤婆子抱进怀里,身上寒冷加剧,整个人都有些发抖。

苍烟正高声吩咐启程,远处的魏策却踏着厚实的雪一步步走来。

“本官代父亲,来送别故人女儿回祖地。”

苍烟阻拦,魏策正色道:“还望浔阳公主赏脸,说几句话。”

苍烟看着微风拂起的轿帘里,自家主子憔悴的模样,满是担忧。

正想拒绝,姜梒突然出声。

“请魏将军上前叙话。”

魏策踏着落雪,驻足在车窗前。

苍烟守在几步外,给两人留下空间独处。

姜梒听到脚步声,正了正身子,静下呼吸一瞬,才似若无状掀开帘子。

“将军有何话可说?”

他思忖片刻说:“算不得白让你伺候一晚,今后若是有需要只管书信一封,本将军定当竭尽全力完成。”

姜梒不语,眼波平静,对他说的话不置可否。

“本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此回为真!”

姜梒隐忍着怒气,压低嗓音说:“这么大的雪,真是难为你费尽心思赶出城,来羞辱我。你放心秦家同你的亲事,即便我想也搅和不了了,你大可放心的同他家谈婚论嫁。”

姜梒就算是臭名昭着惹人嫌,也总不至于半点风声都听不到,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是曾经显赫一时的顺安国公府呢!

“苍烟!启程!”

姜梒撂下帘子喊的中气十足,满腔怒火喷涌而出。

苍烟翻身跃上马车,吩咐下人启程。

魏策见着车队渐行渐远,脸上终于升起一抹苦笑来,等了几日,终于等到了,却专挑了一堆气人的话来说。

周青远远地跟在魏策后,无奈地摇头,觉得自家公子的魂像是被姜梒勾走了。

魏策叹息着,背在身后的双手拳头渐渐攥紧,风雪交加,一片雪花轻飘飘落在他的眉头,久而未融化。

自此以后,显赫一时的顺安国公府一族,算是彻底没落于众人视线里了。

这姜家,唯一一个令人忌惮的孤女,一着不慎,落了个满盘皆输的下场。

而后期,她抱有希望的魏小将军,在权利和厮守之间,选择了前者。

姜梒顶着尊贵的公主头衔,如过街老鼠一般,灰头土脸的回了封地。

朝野之中,明面上唯褚、魏两家之争。

一切已成定局吗?

或许是吧!

姜梒脱力地靠在马车壁上,任由马车一路颠簸,晃的她频频作呕。

城外二十里地,途经一处冰雪覆盖的小山丘,姜梒匆忙喊停,狂奔下来,跪地狂吐。

胃中本就没什么东西,余下的全是酸苦的汤水。

她紧皱着眉,手指插进冰冷的雪里,苍烟翻身下马匆忙赶来,手里提着水囊递给她。

姜梒接过,急促地咳嗽几声,苍烟想上前替她拍背,却被她抬手制止。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带着地面都轻微震动。

苍烟立刻紧张地抽出随身的长剑。

“公主快些上车,属下来解决这些人!”

姜梒不动,沉着冷静地看着他:“那些人想杀我也不会选在这。”

她回望鄢京城的方向,到底还是在皇城根下,轻举妄动只会给自己添麻烦。

“且先看看是何人!”

话落,奔腾的马队已从山丘露头,瞧着装扮,倒是像北部一带的打扮。

马上之人各个身强体壮,束一高发,头戴镶宝石的饰品,穿着既像文弱书生,又似武官,怎么看怎么觉得违和。

姜梒也没见过这样的打扮,苍白着脸略带好奇地问苍烟:“这些人怎得……不男,不女?”

戴着女子的饰品,打着女子惯有的耳洞,怎得,还穿的既有男子气概,又具女子的温柔。

这是来劫道了?

苍烟顾不上回答她,倒是利落地长剑回鞘,上前几步抱拳搭话。

“可是苏绣?”

一满脸络腮胡的男子闻言上前,问:“可是苍烟?”

姜梒不仅惊骇与这个粗犷的男子取名苏绣,更奇怪他们竟然在互问姓名。

两人相视一笑,男人惯有的方式碰拳。

苏绣越过苍烟,看向矮小娇弱的女子,不解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浔阳公主?”

“啧!轻声些,别吓到她。”苍烟不满地皱眉警告。

突然,面前这十几个人“扑通”一声,跪了一地。

齐声道:“属下见过公主殿下!”

“你的人?”姜梒咳嗽两声,踉跄地凑近苍烟,迷茫地看着这些人问。

苍烟解释:“此乃,老国公爷当年救下的皇家暗卫的一部分人。”

苏绣往她腰间瞧了一眼,补充道:“公主殿下腰间的墨绿色玉佩,乃老国公爷当年留给小世子的。”

姜梒摸着腰间冰凉的玉佩,问:“姜淮还活着?”

众人摇头否认。

“有你们在,他都无法活下来吗?”

姜梒失望道。

“小世子答应我们会留在鄢京城,所以我们便放心去了北部办差!”

其中一人,辩解。

“总而言之是属下办事不力,请公主处罚!”

姜梒不解,“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把你们都派过去,不留一个在身边?”

众人面色沉沉,不知如何解释。

“父亲将其他人虎视眈眈的权利给了他,”姜梒看向苍烟,思绪万千。

“我曾怀疑过,但是始终安慰自己:那又如何,父亲能将你派来,关照我一二,我便认了。便是拼尽全力,也要完成他的遗愿。”

“生死无悔!”

“可到最后,他们却先放弃了!”

姜梒抬头望天,心中的信仰一瞬间崩塌。

别人不懂她的悲伤,可苍烟明白。

她凄凉地仰头大笑,许久之后,问:“不若诸位随我一起,冲进这鄢京城,将那些仇人杀光殆尽吧!”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

只有那个叫苏绣的大汉,赞贺一声,大喊道:“行!属下愿追随公主杀进鄢京,报仇雪恨!”

姜梒赞赏地看着他,还没说话,苍烟就朝他瞪过去。

“殿下心情不好,发发脾气,你别跟着拱火添乱。”

“怕甚!殿下说的话,便是不可违抗的命令,干就完了。你别娘们唧唧的,影响殿下的宏图大业。”

苏绣说的起劲,全然忘了姜梒就是个女儿家。

姜梒本就是一时脑热,现在已经安静下来,悠悠问:“我是公主,何来宏图霸业?”

接下来是死一般的寂静。

到姜梒上马车启程,都没听见他们之间再说什么话,瞧着气氛竟然有些尴尬。

倒是苏绣憋了一路,思前想后像个娘们一样,最后终于忍不住,小跑到马车窗外,讨好地开口。

“公主殿下恐怕不知我们的存在,可我们早就知道您啊!”

“那时我们刚刚被老国公爷救回,为了掩人耳目,只能改头换面。”

“最后这身着装,还是公主殿下给定下的……”

苏绣语气里格外委屈。

姜梒一下子就想起那久远的回忆,那时她跟在父亲身边,一日午后,父亲愁容满面。

盯着满桌子画稿的衣物饰品,发愁。

姜梒见他如此,便随意摆置一番,没想到竟然深得父亲欣赏,因此她还沾沾自喜过几日。

原来,那是为了给他们穿的啊!

突如而来的愧疚感,刹时冲淡心头的恨意。

“你们也愿意这样穿?”

她探究地问。

苏绣半点不过脑,张口就否认。

“那肯定不愿意啊!可没办法啊!尤其是还得扎两个耳洞,如女人那样戴耳饰,你都不知道,该有多疼!”

口快地说完,苏绣突然愣住,半晌才小心翼翼地说:“属下愚钝……不大会说话,您别介意……”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三日后,他们的队伍彻底走出京畿之地,越来越往北而去。

姜梒站在一处亭台处,眺望远方。

其余人四散开,各自忙着各自的事。

“殿下,其实还有一事未说,小世子在临终前,突然给我们飞鸽传书,上面吩咐说,若此回他不幸遇难,那我们就转投公主门下,护殿下一世平安。”

苏绣站在姜梒身后,跪地说话。

姜梒听闻,丝毫不意外,恼他是真,可心疼他也是真。

“姜淮派你们去北地,所为何事?”

苏绣一听支支吾吾的,就是不回答,实在憋不住时,就搪塞一句“到时候就知道了”。

一月后,姜梒终于到了封地——

浔阳州!

“小世子在得知公主殿下终于有了封地之后,特意派他们来浔阳地最繁华的北邕州,购置了一座景色宜人的宅子。”

苍烟跟在姜梒身侧,陪她一起站在一座不比鄢京城那些王府国公府小的宅子前。

姜梒看着门前两只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感触万千。

“这宅子,豪华程度堪比皇宫。他这是将自己的私房钱都拿来用了吗?”

那时她初封公主,正同褚丞闹得不可开交,而一向不显山露水的姜淮,竟然已经在出征前,特意着人为她造起了宅院。

这是连她被休后的退路都想好了啊……

他知道姜梒会走投无路,所以操碎了心。

“小世子将姜柏琮捞去的钱,要回来一部分,又凑了许多,才办妥。”

大门缓缓打开,两侧分立的是长相周正,已培训得当的丫鬟小厮们。

“这些人,都是精挑细选过的,签了死契。绝无寻常府邸,嚼舌根生事端的事发生。”

姜梒隐隐作呕,觉得胃中如翻江倒海。

她抬步入府,众人跪地见礼。

声音洪亮整齐,进退有度,无不透着规矩森严。

“你怎么会如此清楚?苏绣同你说的?”

“是,苏绣说,他嘴笨,怕惹殿下不高兴。”

“我何时启程也是你跟他说的?”

姜梒突然问。

苍烟神情一怔,知道瞒不住,坦然说:“他们本就候在城外,飞鸽传书,来回不过一个时辰。”

“那魏策呢?”

苍烟这回神情不自然地挠了挠头,“属下嗅觉灵敏,闻得出欢好之味。自以为,公主临行前或许会想见他……”

姜梒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会来!”

“不过殿下放心,我只对他说,殿下这几日都有可能启程,诓他多等了几回。算不得吃里扒外吧!”

姜梒眼神表示认同,可嘴上却说:“这府上,缺一个合我心意的管家,不如这样,你便金盆洗手,以后就不做杀人越货的活计了,留在府中当管事吧!”

“这——!”

“这我,这我也不会啊!”

难得他面露难色。

“无碍!不会可以学,你瞧这竹笛我都吹得顺嘴了些,想必那些账目之类的小事,算不上太难。”

“多加努力便是了!你说对吧?”

姜梒收起竹笛,昂首阔步地往后院去,苍烟留在原地,虽然确实因她所言有些发愁,可还是因为能和她斗嘴,感觉开心。

以后啊!这偌大的府邸,便是姜梒一人的天下了!

她再也不是一个因为和离,便受世人唾弃的孤女,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有自己的想法,更有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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