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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亨笼罩在烟雨中,夏季即将来临,春寒却依然没有散去。
薄如轻纱的雨幕,在广袤的天地间密密交织,这个时节的青丘雨水总要持续一段时间,有时十多天,有时长达一个月,有时春夏的变换,仅仅由无声细雨变为倾盆暴雨,便能体察。
雨水的浸润使得灰墙白瓦间苔藓纵横,就连行人常走的石板路也蒙上了幽绿的颜色,柳树在微风中摇摆,炊烟在田野上徘徊,这是属于青丘人悠闲的时光。
龙息将军府里却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将军本人一天之内数次在朝堂与军中往返,下午又在密室接待几名权势熏天的要员,晚上竟不同寻常地召开家庭会议,会议的氛围更不足为外人道,没有美酒佳肴,没有艳姬舞袖,没有丝竹筝弦,一切都淹没于密集的雨声。
刘遵在端茶倒水之余,也受到凝重气势的感染,作为一名在将军府做了二十多年的仆役,他敏锐觉察到山雨欲来之兆,平静十多年的朝堂,又要生大变局。
秋泽能嗅到腐朽的气味,数十名宫人已战战兢兢地把大殿的每个角落擦洗的一尘不染。可这难闻的气味仍旧如影随形,秋泽终于发现,这气味就来自自己,来自那已经老迈的身躯,曾经膂力惊人的臂膀变成软塌塌的拖累,那双走遍世界的腿,也只能靠拐杖才勉力支撑身体。女人们还在讨好他,不过眉宇间难掩厌弃,几个毫无见地的儿子,像恶狼一样凶相毕露,准备为了权力交替撕咬一番。
秋泽明白了,他的一生到头来不过徒劳一场,自承天命以来,经历了步步惊心的宫廷政变,刀光剑影的东征西讨,呕心沥血的励精图治,三十年青丝变华发,多少美好岁月都消散在阴谋诡计,利益权衡的算计中,都蹉跎于巩固权力,你死我活的争斗中,那些曾经的对手,一个个英姿勃发的身影,近来总出现在他脑海里,与之对话,言语中不乏讥讽,那些被自己出卖的人也常常现身梦境,提着滴血的头颅,嘶喊着要报仇雪恨。
秋泽并不惊慌,他反倒平静异常,甚至有点享受这一切,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堆积起一座大厦,转手使之倾覆,便能享受到破坏带来的快感。
所以当龙息,文若一帮老臣忧心万分地伏在床前,想要聆听一点关于帝国未来的指向性意见时,秋泽装起了糊涂,与苍天争了一辈子,最后就顺了天意吧。
马瀚如抵达元亨之前,已交代完后事,他率领的西北兵在流沙之畔被龙青山的龙甲军打得丢盔卸甲,咸临东部防线最重要的要塞武田也被攻克。
新王李俊恒心狠手辣,对于打了败仗的将领从不心慈手软,中央军的将军几乎被斩杀殆尽,他这个地方将领才有机会领兵出战,甫与龙青山交手才知道龙甲军的厉害,等明白过来,战机已失,只能保存实力且战且退,算是挽救了多数家乡子弟的性命。
西北的阳光如此炽热,照射在巍峨的紫环宫上,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马瀚如拾级而上,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李俊恒端坐在玉石雕制的双头狼王座上,面色严峻,大殿里鸦雀无声,群臣呼吸的空气里充斥着紧张的气息。
“马瀚如,这一仗你损失多少兵马?”李俊恒厉声质问道。
“王上,此役加上失踪,一共损失五千兵马。”马瀚如环顾四周,看到群臣中,几个平日里瞧不上自己的已面露喜色。
“那龙青山呢?”
“不到一千。”
“马将军,你可真够诚实的。”李俊恒站了起来,似乎下一句就要让刀斧手上殿杀人。李俊恒沉默一会儿,手里的玉珠链转了几转。“马瀚如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马瀚如看了一眼老丞相汴河,他正在示意马瀚如跪地求饶,一股军人的豪气却占了上风,马瀚如拱手道“臣技不如人,有辱三军,无话可说。”
李俊恒坐回到王座上准备发号施令,汴河抢先一步站出来喊道“王上不可!马将军是我国几十年不遇的将才。”
“闭嘴”李俊恒轻轻一句话,就如同给汴河缝上了嘴巴,他支支吾吾一会儿,不甘心地退了回去。
“自朕承天命以来,与青丘大大小小交战几十回,未尝一胜,天下都说我咸临地处西北,民风彪悍,士卒勇猛,马匹健硕,可是到了战场上为什么总就一败涂地呢?”
大殿上空气仿佛凝固,几个胆小的文臣双腿忍不住发抖,好像四溅鲜血已然在大理石地板上铺陈开来。
“朕想明白了。”李俊恒虎视眈眈“败一次,是某个将领的问题,每一次都失败,就是朕的问题。”
汴河高呼“领兵打仗不是王上的职责,王上不可自降天威。”群臣像排练过似地齐呼“王上不可自降天威。”
“你们不要废话了”李俊恒扫视了一圈殿下,群臣顿时不敢再发一声。
“前几次交战,我军不是主将阵亡,就是全军覆灭,这次马将军和龙青山僵持三月以上未露破绽,要不是朕急着要战果,连发三道召令,将军也不会贸然出击,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竟然能全身而退,有将军这样的猛将在,朕会在意一个武田要塞吗?传我命令,即可晋马瀚如将军为东线兵马大元帅,全权负责对青丘作战事宜,唉,杀了那么多庸才,总算出现个能打的。”李俊恒看着目瞪口呆的群臣,嗤笑道“顺道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秋泽那个老小子要死了,我们咸临该起势了。”
倚天苏山北部,是青丘少数几个没下雨的地方,雨云被高耸入云的倚天苏山阻挡,无法向更辽阔的北方扩张,独特的地形造就了倚天苏山南北截然不同的生态样式,南麓是一片苍翠的农耕文明,北部是一望无垠的大草原,张屠在青丘和大荒边境的薛城驻扎了十多年,他从来没有见过传说中的大荒骑兵,据说这个兵种在二十多年前与龙甲军大决战中被消灭殆尽,属于张屠的军旅生涯马上就要到头了,年末,他就要解甲归田,重归内地与家人团聚,如果说有什么遗憾,可能就是作为一名军人,从来没有经历战争,他每天都登上低矮的城垛,向北边张望,希冀能看到一点敌人的影子,好跨上马背施展一下自认为还可以的武功,令人遗憾的是,多数时候,看到的永远是海洋一般随风舞动的牧草,幸运点也只能看见两个孤零零的艾洛克牧民,挥舞着皮鞭,放牧马群。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地面有节奏震动的声音将张屠从梦中惊醒,他睡眼惺忪地攀上城墙,远远的地平线上荡起遮天蔽日的烟尘,张屠看到大荒骑兵挥动着亮闪闪的弯刀,如同泛滥成灾的飞蝗,又如决堤的洪流,以闪电般的速度,向薛城冲来,击碎了他关于战争的一切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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