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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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涎的香气随着琴筝的奏鸣，仿佛也有了自己的节奏，碧水青山之间，一座凉亭之上，龙息和文若相对而坐。

“当今局势早就无解，不如趁势归隐，静观其变，以免惹上杀身之祸！”文若抚着琴弦，面无表情。

“我还想赌一把。”龙息并不甘心。

“这是一场豪赌，赔上的可是身家性命和家族荣耀。”文若止住琴声，“你这一生的功绩足够标榜史册，何必再去趟这浑水，须知属于你我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剩下的交给年轻人就行了，顺其自然吧，天之大道，非人力所能及。”

“难道眼睁睁看着我们青丘走向没落，任人欺凌吗？”龙息的嗓门不知不觉高了八度。

“你我的才能谁在秋泽之上？”文若慢条斯理道。

“我们都不如秋泽。”

“秋泽都放手了，你还没有体察吗？从四世子顾茬都前年狩猎坠马身亡的那天起，一切都注定了，四世子死时，秋泽两个月没有过问朝政，整日哭嚎，那时他已经料定今日之局面。”文若笑道“这个人永远不会糊涂。”

“难道顾重玄不行吗？”龙息掏出了底牌。

“龙息，你疯了！”文若面若冰霜。

“既然没有合适的嫡亲世子，为什么我们不选择一个能力上更强的其他世子？”

“世子？他连庶出都不是，只是一个冒牌货。”文若的态度给龙息浇了一盆冷水。

“你不支持我？”龙息屏住心中腾起的怒火。

“我不支持任何人，我已经解职了，回归田园，老年人见不得刀兵和鲜血。”文若有了送客的意思。

“那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龙息站了起来，“这大好河山，也许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被鲜血染红。”

“至少没有我至亲之人的鲜血。”

龙息真想骂他一句老匹夫，想到朝堂密友几十年跺跺脚走出了凉亭。

还没走出十步远，“龙将军留步。”文若拿着羽扇在高处望着他，“好好想想顾重玄到底是不是合适的人，一个长期徘徊在权力边缘，忍受别人凌辱的人，一旦拥有权力会变成什么样！”

会变成什么样？乾刚独断，贪恋权力，迷信暴力？没人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龙息回望文若，他已白发苍苍，形容枯槁，不复当年风流倜傥，年少轻狂。自己呢，正如那挂在山间的残阳，距离永恒的沉寂也不过一步之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青丘这辆大车坠入万丈深渊，先把它挡在悬崖之外，别的也顾不上了。”

“希望你的选择是对的！”文若受到山风的侵扰，咳嗽了两声，他目视着龙息渐行渐远，夕阳把远处的湖面染成深红色，暮色越发的重了。

夜已经深了，空气中的湿气泛成白雾，巨大的彗星周围包裹着浅灰色的光晕，横贯天际，像一个白发阎魔张牙舞爪。

龙青玉拨了拨灯芯，看着火光跳动，和何玲珑的交谈彻底打乱她的心神，以前隐藏在蒙蒙烟尘里的乱像如今泾渭分明。

顾重玄并没有走安定门，她和沈月翔等到烈日当头也没看到人影。

“姑娘我们还是回吧，仪仗都撤了，或许世子有什么事耽误了行程。”沈月翔从树上飘下来，看到龙青玉神情淡漠，“姑娘有心事？”

“或许他已经进城了，从别的什么地方。”龙青玉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一时间迷醉于水波的变幻莫测，“我们回去吧。”

回到府上，已过午时，丫鬟绿绦迎上来，脸上带着欣喜之色，“重玄世子过来了，小姐去哪里了？”

“他没有问我的情况吧。”龙青玉冷漠的神情，跟早上妆扮时的热情判若两人。

“嗯，他来得特别匆忙，一下马就直奔后院。”

“去了枢机楼？”

“好像是，老爷和两位公子都在那里，应该是谈论比较重要的事宜，小姐等一等，一忽儿他出来，一定急不可待要寻你的下落。”

龙青玉无奈地笑了笑，“恐怕到天黑他们都不会出来。”

门外有人影闪过，“是谁？”龙青玉警觉问道。

“是我，沈月翔，姑娘这么晚还不休息吗？”沈月翔倚在门框上。

“你已经不当值了吧。”

“恩”

“那怎么还不去休息。”

“可能觉得姑娘今晚睡不好，需要人陪着说说话。”

雾气越来越大，夜的黑中掺杂了雾的白，形成一种令人颓丧的灰白色。沈月翔望着天空，转眼已在龙息府待了三年，龙青玉青涩褪去，出落成名门闺秀，自己越发得离不开她，明明不可能的事，有时却念念不忘，一个游侠本来就不该动情，何况是这样身份背景高贵的人，顾重玄来了本是好事，可以早点了结这非分之想，岂料离开的日子越近，心里越是有种放不开的纠缠，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她那绝世无双的容颜，便觉得即便游尽天下河山，也是相当无聊之事。

“你当真要走吗？”龙青玉坐到门边，他们之间夹着一层薄薄的木门板，她心潮涌动，顾重玄能够娶她，她自然欣喜万分，但是想到就此失去沈月翔，也有一种惆怅之情在心中盘亘，这个偌大庭院，最懂她的不是父母兄弟，不是侍女绿绦，而且沈月翔，从十八岁第一次遇到他起，她记忆中再难有伤心难过之事，无论有什么困难，他都能轻松帮她解决，她喜欢和他聊天，听听她的人生不可触摸的边界之外生活的样子，他的故事里充满惊险刺激，却每每以喜剧结局，她知道生活中哪有那么多皆大欢喜，更多的是得失和生死间的徘徊，就像这一次，他的远离，无奈却又注定。

“我说过，你成亲以后。”

“想过要去什么地方吗？”

“先去永贞吧，据说那里的羊肉很好吃。”

“艾洛克对我们南方人可不是那么友好。”

“那是因为我们不懂他们的习俗。”沈月翔道，“天下人多数都是一样的，谁不愿意平平安安讨生活，大荒人亦如此，普通艾洛克给他们几匹马，一片草场就无欲无求了，不要轻信我们这里的宣传，那些都带有妖魔化的倾向，我去过咸临，那里有文化的人也彬彬有礼，元亨同样兴盛繁华，走在街道上有时还会产生在青丘的错觉，只不过一年中多数时候风沙比较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那里的山倒是和这里区别很大，山势险峻陡峭，跟我们这边清秀的山峦相比，别有一番苍凉的雄姿，我还计划坐船过烟波海，去东洲和地泽看看，据说那两个地方的习俗更加有趣，地泽东南有一座烛龙岛，还有活着的会喷火的龙。”

“要是我能陪你一起去就好了”龙青玉神往于浩瀚无边的烟波海，“可是我命中注定不能有这样的机会。”

她这句无意的话，在他心中掀起波澜，一种撕裂的痛不知从身体何处弥漫，他差一点咬牙问她，愿不愿意陪自己远走高飞，但想到茫茫江湖，自己都不知栖身何处，如何能照料她的周全，更何况在她心中，还有顾重玄这座高山。

“没什么是命中注定的。”沈月翔看到彗星的痕迹渐渐隐没于浓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