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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之大,果真无奇不有。
要说毛驴儿,刘清也不是没骑过,可这毛色,当真是头一次见。
老者倒像个老学究,毛驴左侧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竹篮子,顶上有一块苫布,应该是以牛皮缝制。毕竟天底下的正经读书人,没一个不爱惜自个儿书籍的。就连刘清他这个半桶水,乾坤玉里也有十多本圣贤书。
老者一声饿了,使刘清哑然失笑,问道:“老先生,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饿了也没法子,我这儿倒有一些干粮,不嫌弃的话,可分你一些。”
任凭哪个腹里没食儿的,听见这话都要乐呵半天,可这老者却撇着大嘴,摇头道:“嫌弃,我得吃肉,否则对不住肚里学问。”
刘清气笑道:“我上哪儿给你找肉去?”
也是真没有,本就是个不爱吃肉的人,又不是槐冬,三天不吃肉便要睡不着觉,夜里哈喇子流一枕头,起床还要吧唧嘴,说这蹄髈,可真香。
老者看向一旁小河,努嘴道:“河里有鱼,捉几条来,烤着吃。”
刘清这算是没招了,又能拿这老头子咋样?
反正也不着急一两天,就当与这位老先生逗闷儿吧。
“得嘞!对不住什么都行,就是不能对不住肚里学问,晚辈这就给您摸鱼去。”
说着便脱下青衫叠好,与青白一起放在一旁的大石头上,脱鞋袜卷裤脚,真就打算摸鱼去。
雾溪离着刘家宅子其实不近,小时候每次带着槐冬出去疯,都要折腾小半天。这摸鱼之事,倒是许久没做了。
刚下水,那老者又说道:“腰间葫芦装的是酒水?拿给我喝。”
刘清笑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酒囊,抛给老者,轻声道:“葫芦里的酒水可比不上这酒囊中的好,只是酒劲太大,怕您老身板受不住。”
老者也没强要,抿了一口酒水,将毛驴拴在河边小树上,自己懒洋洋坐在一块石板上,看着那摸鱼年轻人。
就只是与凡人一般摸鱼,自然没那么容易,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是未曾捞到一条鱼。
老者看着也不着急,瞥了一眼青白,随口道:“是个剑客么?江湖游侠哪
种?有无读过书?”
刘清笑着答道:“是剑客,也是游侠,书……算是读过吧。”
毕竟观水书院建成数百年,自己是头一个打了副山长的。最后给人赶出来了,最多也只敢称半个读书人。
老者仔细打量了一番这个年轻人,没好气道:“有就说有,没有就说没有,算是,是什么意思?”
刘清只得给这个脾气不好的老先生解释:“有授业先生,读过几本圣贤书。”
说话间居然摸到一条大鱼,刘清转身笑道:“这下子老先生有口福了。”
可那老者却摆手道:“把鱼弓起来,再捉一条,一人一条。”
呦!行家啊!这弓鱼法子,除了寥寥几本杂书有述,也就只有靠水吃水的那种老道渔夫才知道了。仅凭此事,刘清便断定,这老先生绝不是只读死书那种。
便按照书上法子,寻了一根细藤蔓,穿过鱼鳃又绑住鱼尾,让离了水的鱼,一时半会死不了。
老者笑道:“家在水畔,自然懂得弓鱼,不过你这个游侠儿会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又问道:“外乡人,跑这里干嘛来了?”
也不知怎的,刘清直接说道:“有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姑娘。所以走了千万里路,来寻她的。”
说着便又摸到一条鱼,拎在手中,笑问道:“我可没调料,烤也是原味。”
折腾了一番,天近黄昏,一下子就有些寒凉。
老者从箱笼取出来一件冬衣披着,伸手去烤火,瞥了一眼衣着单薄的年轻人,啧啧道:“年轻人就是要风度不要温度,听我老家伙一句话,年少受冻,老来受罪。”
刘清烤着鱼,心中腹诽一句:“那你还让我下河摸鱼?”
不过还是笑着说道:“不怕,身上带些武艺,这点儿火气还是有的。”
谁知那老者冷不丁问道:“你喜欢的姑娘,喜欢你吗?”
刘清猛地一顿,苦笑道:“我哪儿知道去,这不是才去问么?”
对面老者当即一副嫌弃神色,也不再说话,一把夺过烤鱼,饿死鬼投胎似的,几口便吃完了。然后便将那冬衣盖在身上,就躺在随意铺的干草上面,
不一会便有细微鼾声响起。
刘清看了看老者,手戴一枚翠竹扳指,瞧着寒酸,可其实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于凡人来说,有安神补气之功效,要是给了炼气士,可比自己脖子里戴的风语石气起效果更佳。刘清在瘦篙洲时,就在百花阁见过一种同样材质的无事牌,标价百枚泉儿。眼前老先生这块儿,也差不到哪儿去。
刘清微微摇头,自言自语道:“这么大年龄了,也不知道财不外露。”
话音刚落,便哑然失笑。
心说看这扳指,养的油光锃亮,估计戴着已经好些年了,老先生又怎能知道,他的一枚扳指,值好几车黄金呢?
往火堆微微挥手,火势便大了些,又朝着那老者屈指一弹,一缕灵气便将其包裹。没什么大作用,只是让这老先生不至于感染风寒。
正想问一问青龙,懂不懂什么法子,帮着老先生将扳指遮掩一二,远处忽然有些动静。
刘清猛地转头,以心声道:“死远点儿!”
远处松树林中,有个黑衣男子现出身形,以心声回复刘清。
“凝神后辈,切勿自误。”
猛地有一道剑气由打刘清身上迸发,直直斩向那位元婴修士。
黑衣人堪堪拦住剑气,皱眉片刻,以心声道:“当我没来过。”
说完便转身离去,有个剑修瞧上那枚扳指,自己是抢不过了。更何况那剑气骇人,绝非什么凝神境界。
刘清摇摇头,干脆以剑气划出屏障,至少以自己如今的武道境界,寻常元婴再想发现,不容易的。
自打两觉睡过了大半年,刘清这几个月便极少睡觉,今夜不知怎的,居然有些困意,或许是这位老先生鼻息所致。
次日清晨,老者睁眼起身,踢了两脚刘清,言语颇为嫌弃,“年纪轻轻的,睡什么懒觉?”
刘清猛地惊醒,有些不敢相信,这就睡过去一夜了?
自打炼气士境界到了黄庭,即便是睡觉,也是半睡半醒,从未与昨夜似的,睡的死沉死沉。
当然,除却被人打晕了。
瞥了一眼竹扳指,心说莫非是这法宝所致。
忍了又忍,刘清还是开
口道:“老先生,你这扳指,以后出门最好别戴了,夜里睡觉时戴着就行,实在是有些扎眼。”
谁知那老者淡然一笑,随口道:“二十年前地摊儿花了两刀买的,你喜欢?送你都行。”
刘清赶忙摆手:“别,前辈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晚辈接不住,切莫折煞晚辈。”
老者这才作罢,牵起毛驴,又问道:“是要南下?我再往前百里,到猪笼陪都就到了,同行一路?”
于是两人便同行,毕竟是老人家,即便骑着毛驴,颠簸时间久了也受不了,走走停停,一天才走了不到五十里。
刘清半点儿没着急,老者路上便问了,不是着急去见喜欢的姑娘,怎么又这么从容?说他一个老头子,即便碰到山匪,也瞧不上我这几个破钱。
结果,天一擦黑,果真就碰上山匪了。
刘清苦笑道:“老先生,您这嘴,开过光啊!”
那老者笑着抚须,“你不是有武艺在身,我怕个甚?”
那伙人说是山匪,一个个却连个像样兵器都没有,有拿着粗刀片子,什么钉耙柴刀,一大堆。
刘清极力压制力道,这才没把一伙儿人怎么伤到。
后来一阵询问,这才知道,猪笼国北部连年灾荒,也不知饿死了多少人了,听说是闹妖怪,皇帝也没法子。赈灾银两层层克扣,到他们手中之时,连点儿粗糠都没得,一锅粥,米粒儿都能数清楚,却要分给几十人喝。实在是没法子,便只能拖家带口,往南逃荒,可官府却说我们是匪,死活不让进城,无可奈何,便只能真的做了匪。
几十人被刘清打翻,却有百余老弱妇孺从林中缓缓走出,一个个眼睛看向刘清,满是哀求神色。
老者轻声道:“你觉得他们是错还是对?”
刘清沉默片刻,轻声道:“当下确实是错。”
老者转头,面无表情:“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一袭青衫缓缓走去,沉声道:“这处也没见什么灾荒,若是开垦荒地种些庄稼,也不至于会饿死。”
为首的中年山匪苦笑一声:“这处离着陪都近,也不知咋回事,陪都方圆二百里,瞧着挺正常,可
望西北的方圆千里,的确有灾,我不敢骗大侠。至于开垦荒地,哪儿敢啊!此地距离陪都不过五六十里路,估摸着我们庄稼还没有种上,就已经被剿匪了。”
刘清从袖口取出两锭金子,递给那中年人。方才以那神眼观瞧,此人言语不虚。
“拿去购置粮食种子,尽管开荒,我去一趟陪都就好了。”
这趟南下,怎么总与一些皇室过不去?
刘清猛地转头看向老者,笑着说道:“老先生口才如何?”
老者抚须笑道:“尚可!尚可!”
年轻人一把拉起老者手臂,另外一只手牵起毛驴,淡然一句:“那咱们去讲理!”
……
猪笼国陪都,皇城内苑,一个青衫剑客与一位牵着毛驴的老者,闲逛一般走在这宫城之中。
只不过都贴着匿踪符,别人看不见而已。
落地之后,老者便一阵惊疑,好像直到这会儿才缓过神。
刘清笑着说:“老先生别惊奇,我的确是剑客也是游侠,更是个读书人。”
本以为老者会问个什么,谁知他满脸懊悔神色,轻声道:“要早知道你是山上神仙,昨个儿就让你变出来一席大菜了。”
刘清这个气啊!心说怎么还有这么没溜的读书人?可比自己与自家先生没溜多了!
“老先生,修士也是人,得有才能变出来呀。”
老者撇嘴道:“你们神仙事情,老头子我不大清楚嘞。”
说着已经走到后宫,老者沉声道:“我不是猪笼国人氏,却没少待在猪笼国,知道皇帝有个妖后,这陪都,就是为妖后建造的。你……准备怎么讲道理。”
刘清笑道:“果真是妖后,先生稍等,我去去就来。”
独自走到后宫深处一座宫殿,当即便瞧见一副香艳场景。
那位皇后,真身是一条赤链蛇,魅术尚可,已经将那皇帝迷的神魂颠倒,一身君主龙气,萎靡无比。瞧蛇妖那一身气势,是有山水气运在身,估计西北方向那千里之地连年灾祸,就是因为这蛇妖硬生生将一地山水气运蚕食干净了。
刘清瞬间现身,眯眼看向那条赤链蛇,沉声道:“破你一
境,要害多少百姓?”
那位皇后猛地皱起眉头,也不穿好衣裳,就这么光溜溜起身,一把推翻那还在梦中的皇帝,摇晃着往刘清走来。
“呦!哪儿来的仙师?是想管闲事,还是馋我的身子呀?伺候谁也是伺候,不如让我瞧瞧仙师战力如何?”
刘清冷哼一声,随手甩出一道镇妖符,瞬间便将这蛇妖打回原形。
那位皇帝这才大梦初醒一般,缓缓起身,看向刘清与地上一条蛇。
“你是何人?擅闯宫城,我的皇后呢?来人呀!”
刘清冷眼看去,沉声道:“与蛇妖缠绵的滋味如何?你猪笼国西北,千里之内,百姓苦不堪言,你个当皇帝的,理都不理?”
那皇帝终于有了些君主威严,沉声道:“怎么会!三郡之地灾祸,我已经将半数国库银两放去赈灾,又怎会还饿死人?”
刘清冷眼摇头,一把抓起地上赤练蛇,直接硬生生扯出蛇妖魂魄,挥手将其记忆变作一道光幕。然后朝着那猪笼皇帝沉声道:“你的皇后,一个小小凝神境界的蛇妖,借你之力,窃取一地山水气运,害的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你当真不知道?”
那位皇帝看着眼前光幕一道道闪过,猛地瘫坐床头,颤声道:“我把自己的国民,霍霍成这样了?”
苦笑着看向刘清,又看了看刘清手中赤链蛇,躬身抱拳:“请仙师搭救!”
刘清皱眉道:“搭救你?”
皇帝摇了摇头,“救我百姓。我犯此大错,明日便会下罪己诏,我会亲自去往西北,杀贪墨之人,救济灾民。”
刘清死死盯着这位皇帝,冷不丁拔剑,一道剑气裂地而去,把整个陪都几乎一分为二。
“希望你说到做到,若不然,我便灭了你,再选出来个皇帝就是。”
说完便瞬身离开,留下一位皇帝苦笑不停。
出去拉起老先生,出了宫城,落地之后,刘清沉声道:“若是老先生,会怎么做?”
老者沉默片刻,开口道:“也只能如此。”
皇帝是该死了,可杀掉皇帝,一国大乱,遭殃的还是百姓啊!
老者沉声道:“小子,行走天下,遇
事不可光顾眼前,也不可瞻前顾后,诸事要分别对待。就如同净水直饮,浊水熟饮,你可懂?”
刘清退后三步,作揖道:“受教了,先生保重,后会有期。”
说完便一道剑光闪过,街上再无人影。
待那年轻青衫离去,老者瞬间变作个青衫青年。
他转头看向青色毛驴,笑问道:“青爷,这小子其实不错吧?”
可毛驴半点儿没有回应,它也只是像从前的一头毛驴而已。
牵着毛驴瞬身云海,有个绝美女子板着脸等着,可眼神,其实有几分心疼。
“你觉得好,我其实也觉得好,可他与这些事情牵扯太深了,潇潇交给他,我真不放心。”
男子摇头道:“秋水,儿孙自有儿孙福。”
女子便不再多言,只是猛地抱住眼前男子,手臂略微颤抖:“青爷没了,小白也没了,龙大他们都已经没了,以后别这样让自己难过了好嘛?”
……
一位年轻人,手中拎着一条赤链蛇,御剑往猪笼国西北,速度极快。
那条被刘清硬生生扯出魂魄的蛇妖,一路上痛苦难言。哪怕真身都抵不住这疾速之下的罡风,更何况魂魄都已经给人扯出,此刻几近消散。
一开始,刘清便封起这蛇妖出声法子,可心声却封不住。所以一路上,这蛇妖不住哀嚎,无法就是以心声与刘清求饶,说只要饶她一命,以后就只伺候上仙,她蚕食千里山河气运,若是与她合欢,裨益极大!
刘清都懒得搭理他,只是赶路而已。
约莫一个时辰,这才到了那方圆千里中心位置,举目四望,已经全是是一片无灵之处,是一片死地,别说庄稼种不活,即便是修士长久住在这里,也危害极大。
但凡适宜居住的地方,无形之中就有气运庇祐,旁的不说,起码有山有水,种庄稼得活。
而现如今这块地方,连只老鼠都不愿意待下去。
刘清沉声道:“你这畜牲,吃了方圆千里的气运,哪怕将你打杀,将气运归还,十年内,这块地方还是聚不起一丝生机!”
赤链蛇已经死心,此刻只恶狠狠道:“在你们人族天下
,妖类就是邪祟,人人喊打!我不想法子让自己强大起来,不想法子让自己活得好一些,随便一个如你一般的过路神仙,顺手就将我斩妖除魔了!我只是想活的好一些,我有错吗?”
刘清只是抬起手,撵尘土一般,将那魂魄缓缓磨碎,又将其真身以一道剑光碎成粉芥,还于这片土地。
之后自言自语:“谁都想活的好一些,可这不是让别人不好活的理由。”
这方圆千里,又得有多少个与溪盉相同际遇,甚至不如溪盉的孩子?
刘清在这处地方待了一个月,期间看那位皇帝亲自前来赈灾,上上下下斩了百位官员,行事雷厉风行。可人力终有穷尽,斩杀那么多官员,便伤及某些人利益,五万大军袭来,说要杀昏君时,一道剑气从天而降,硬生生将地面斩出一道二里地长的沟壑,吓得那自诩要澄清一国的军士再不敢向前。
没了旁的影响,猪笼皇帝硬生生用了一月时间,将这方圆圈起来,数百万灾民尽数迁离,然后把皇族圈禁的那些山头儿土地尽数分了出去,尽管种地,免十年赋税。
离去那天,刘清又去见了这位皇帝,说了句:
“不是你这皇帝头衔救了你,你而是一国百姓救了你。”
……
七月中旬,刘清终于赶到了那处颠倒山,此刻正乘坐仙家渡船,顺着河水逆流而上,眼看水已经在云上,山顶却还很远。
这艘船不能飞行,就只是于山下逆流而上,载人观景而已。
赡部洲江水河水之所以怪,有两个原因。
第一,两条大水,源头在一处,是这座与火山口似的颠倒山顶峰。
第二,两水竖贯一洲,足足百万里之长,沿途虽说支流无数,可光是这颠倒山所出之水,便已经可作大水了!
山巅其实是一座仙家渡口,最早的赡部洲一洲最大渡口,现如今却是赡部洲盈利最多的渡口,因为南来北往的渡船,大多需要在此歇脚。
山巅之上,是一个方圆几十里宽的火山湖,两侧各有一个大豁口,大水倾泻,却不见这湖水减少几分。
若是拔高身形,面东背西,左侧便是河水,右侧
是江水,此等奇景,天下第一怪!
渡口高悬半空,抬头看去,是那悬停的一座座小山。湖面只停着两艘船,分别是从江河载客逆流而上的。
湖中央,有个约莫方圆几里,以仙家术法打下木桩而搭建的不少房舍,一处小城似的,极其繁华。每处屋子都披了一层雪毯,远远看去,就是一座雪城。
打听了一番,南下渡船有两艘,都是明日才启程。一条是直去天下渡,途中不做停歇。另外一条是神树山的渡船,由颠倒山往东南,沿途只停歇两次。
漓潇在舆图标注到地方,在赡部洲东南角,离着海边还有三万余里,而神树山,距离漓潇标注的地方,还有两万里。
干脆就先买了去神树山的船票,然后才去那处湖上城,去百花阁看看有无来信,顺便给漓姑娘买些礼品。
离开卸壶城时,就与那石竹说过,有信便寄去颠倒山的百花阁,自己下一站是颠倒山。
登上那处水城,放眼看去,所有房舍皆是木制。各种商铺一应俱全,最受欢迎的,还是那酒水铺子。
刘清缓步走到城中最高的百花阁,进门后掏出那块雕刻牡丹的牌子,笑问道:“有无寄给我的信?”
有个侍女一见这男子,当即两眼泛光,这位百花阁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年轻人,今个儿可终于见着真人了。
赶忙施礼,说道:“公子稍等,信在阁主手中,我即刻去通报。”
刘清点了点头,左右看了看,心说这百花阁布局,还真是千篇一律,几乎每处都是一样。
正此时,门口那边有人走来,刘清转头看去,没忍住便笑了起来。
三位女子,有两个硬拉着一个往里走,被拉的那个不肯进来,说百花阁的东西好贵,咱也买不起。
结果一进门,见着那个青衫背剑的身影,三人皆是一怔,然后齐声道:“刘公子?!”
正是往栖霞洲去的那艘渡船,那三位林姓女子。
刘清笑问道:“怎么到赡部洲了?”
林眸激动的有些结巴,泪珠打转儿,“刘……刘……”
林竹接话道:“我们都以为刘公子已经……”
刘清
摇头道:“有些小波折,总算活下来了。”
正说着,有个年轻女子从二楼走下来,到刘清面前施礼,笑道:“刘公子这脚程可真不算快。”
看向那三位女子,询问道:“这三位是刘公子的朋友?”
刘清点了点头,“路上遇见的几个朋友。”
三位女子,就林眸一脸傻笑,剩余两个怔怔看着那位阁主,下巴都要惊掉了。
那可是神游境界的大前辈,颠倒山百花阁主,海棠仙子啊!
刘清转头与那个小妹说道:“她们俩叫什么名字我都知道了,你叫啥啊?”
年纪小一些的女子腼腆一笑,轻声道:“我叫林竽。”
那位海棠仙子几乎一眼就看出来林眸内窍阻堵,便以心声询问:“需不需要我出手?”
刘清以心声回复:“代价大么?”
海棠一笑,“这有啥代价,举手之劳。”
刘清点了点头,转身看向那三位女子,以心声与三人说道:“林眸的阻堵窍穴,海棠阁主可以帮着打开,有十足把握。不过你们愿意不愿意,又或是要与家中联系询问,得先说清楚。”
林竹跟林竽对视一眼,苦笑开口:“得花多少钱?我们家中,现在有些拮据。。”
海棠仙子笑着说:“不花钱,举手之劳而已,要什么钱。”
可刘清还是说道:“林眸,你最好自己想想,也最好问问家中人。”
海棠侧目看来,微微一笑,终于知道,那位的转世,为何如此喜欢她家公子。
林眸虽说灵窍不通,心智有些低,可心境纯洁无比,若是通了灵窍,可不一定还能有这份心境。
谁知林眸咧嘴一笑,言语时居然不太结巴了,“我比较傻,所以我还是想与常人似的。”
刘清笑了笑,“那就麻烦海棠仙子了,我先去二楼看信写信,这三位朋友就交给仙子了。”
转头与那三位女子说道:“林眸自身选择,咱们就得尊重,只不过你们最好抓紧回乡,初开灵窍,需要小心照顾她的心境。”
也不等那三位女子回过神,一袭青衫缓缓登上二楼,自来熟走去一间雅室,抽出信封。
乔恒
所言,极有道理,一条不过三百丈宽的雾江,横亘于梨山与茶山之间,有极大可能成为隐患。就如同市井人家,亲兄弟左右分居,家中老人在时,诸事皆可,可要是没了,极易离心离德。
又看了看那副舆图,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苦笑道:“几年时间,摇身一变成了大地主了?”
回信写道:“有些事我不在,你自行安排就是,只不过,朝云栾溪她们,可千万别当做未来山头的所属修士对待,她们愿意来,我欢迎,不过在我这边,她们还是朋友。”
最后以拳意刻画了几句话:“九座山峰待我回乡再命名,你帮着在中心的百里范围,寻一处隐秘之地,将来有大用,干系长远,要慎重。”
写完了信,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本事太小,能做的事情就少呀!”
有位侍女递来一壶酒,笑着说:“知道刘公子喜欢喝酒,所以就没备茶,给公子预备的是百花泉。”
刘清笑了笑,心说这百花阁,光是从认识他自己这一件事就能看出来,是个绝顶宗门,上下一心,毫无异议。也是,都是花仙,有什么好争的。
海棠仙子已经打通了林眸窍穴,只不过还需静养,一时半会是看不出什么的。
刘清没打算下去,过路相逢的几人,而且又不是自己出手,一旦下楼,肯定要被千恩万谢。随意在二楼晃荡了一番,看来看去,也就一件绿色长裙,还看得上眼。只不过……给漓姑娘送衣裳,是不是显得太别有用心了?
思前想后之时,海棠缓缓上楼,开口道:“别躲了,她们走了,说让你但凡去了栖霞洲,一定要去浔州林氏做客。”
刘清摇头道:“仙子才是恩人,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指了指绿色长裙,刘清弱弱道:“海棠仙子,你说,要是一个喜欢你的男子,好久不见,再次见面却送你一条裙子,会不会显得太过轻浮?”
海棠笑道:“怎么会?要是我喜欢他,他送块儿石头都行。”
刘清咧嘴一笑,“裙子多少钱?包起来吧!”
……
赡部洲的神树山,也是一座
宗门,而且最低有合道坐镇的大宗门。
之所以叫神树山,是因为那座山,山巅之上有一颗活了万年的赡部树,是这赡部洲的最后一棵赡部树了。
在神树山渡口下船,老远便能看到那几百里外的一颗参天大树!
人世间稀奇古怪之事,远不是那些异想天开的话本小说便能概全。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非人可想象出的。
刚刚走出神树山地界儿,在一处山村外,碰到个一身白衣,头箍汗巾,长相极其清秀的女子。
那女子肩挑货担,买的是自家煮的糖水,只不过天寒地冻,担出来才走了一个村子,便已经凉了。
此刻大雪纷飞,这白衣女子老远便看到刘清,待走近后,嘴唇微动,却还是忍住没说话。
瞧着颇为清秀的年轻人,可背着剑呢,万一是个歹人就坏了。
刘清一眼就看出女子心中所想,擦肩而过后无奈苦笑,心说我就这么像坏人?
那女子猛地转头说道:“公子,买碗糖水吧,我自己熬的,一枚刀币一碗。”
刘清转过头,“那便来一碗。”
女子面露欣喜之色,赶忙放下货担,小心翼翼打开里边的木桶,盛了一碗给刘清。只是递过来时低声一句:“太冷了,已经凉了,公子若是觉得不划算,两碗收一碗钱都行。”
刘清笑了笑,手指微动,惊讶道:“这不是热着吗?”
只见碗里冒出腾腾热气,女子更是满面惊疑,转头又掀开盖子,桶里糖水竟然也是冒着热气。
不禁有些愕然,莫不是太着急,魔怔了?
刘清笑道:“若是怕出门太久,糖水变凉,可以做个比装糖水的桶大一些的桶,里面装上生石灰,要加热糖水,给石灰加水就行。”
女子半信半疑,笑着说:“那我回去试一下,若是有用,就要多谢公子了。”
刘清问道:“天寒地冻的,一个女子怎么独自出来?”
女子苦笑一声,也没什么不好说的:“爹娘死得早,把弟弟拉扯长大不容易,明年开春他便要往京城去,参加春闱,总得提前攒钱,给他备上路费吧?”
说着又盛了一碗糖水,
刘清一饮而尽,从袖口掏出来两锭白花花的银子,递给那女子,笑着说:“我也是个读书人,不过也没个功名,叫你弟弟把我那份算在一起,考个状元回乡。”
女子连忙摆手,“不行不行,太多了,给一刀就行。”
刘清无奈道:“我又不是本地人,也没换本地刀币。”
女子还是不答应,刘清只好掏出符纸朱砂,笔走龙蛇,画出一道符箓。
旁的不敢说,有这道符箓在身,金丹之下的邪祟之物,休想近身。
放下符箓银两,二话不说便御剑离开。
女子揉了揉眼睛,颤声道:“神仙?”
往东南方向万里,走到一片大泽之畔,照漓姑娘给的舆图来看,过了这片大泽,就是她的家乡了。
可此地白雪茫茫,放眼看去尽是荒芜,哪儿有什么人家?
某人一下子心凉了半截儿。
难不成是漓姑娘怕自己纠缠,故意给个无中生有的地方?
刘清深吸一口气,自言自语道:“千万里都走过了,还差这一哆嗦?千里而已。”
又硬撑着心中苦闷,往前千里,到了大泽另一边,发现有个修士城池,人不少,刘清这才放宽了心,心说漓姑娘总算没有骗自己。
可打听了一圈儿,愣是没人听说过,这白岩城有姓漓或是姓离的人家。
这下子,某人再也沉不住气了,跑去一处酒楼,要了一缸酒,在那些自愈酒鬼城的白岩城人侧目之下,直接拿着瓢,一大口一大口灌酒。
可惜凡间酒,不醉失意人。
刘清终究与在宛国见着的那人似的,以头砰砰砰撞着桌子,只是并未哀嚎。
拿出忘忧仙子送的那壶忘忧酒,灌了一口,刘清嘟囔道:“屁用没有!”
说什么忘忧?
肚中忧愁,酒水浇不灭,天下更是装不下。
刘清今个儿总算明白了那句“酒入愁肠愁更愁。”是什么滋味儿了。
又灌了一口忘忧酒,背后猛地有人出声。
“本事不见长,酒量蹭蹭往上冒是吧?”
刘清没好气的:“你管……”
我字没说出来,猛地转头,见着一位心心念念的女
子站在自己身后,一身初见时的绿衣,双臂环胸,瞪眼看来。
缓缓回头,又灌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道:“日思夜想,这都有幻象了。”
女子没好气道:“刘清你够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一位酒铺小厮跑来,恨铁不成钢,“我说公子,还不去追?”
刘清这才回过神,丢下一枚贝化,抓起青白拔腿就追。
漓潇没好气道:“怎么?这会儿不是幻象了?”
一袭青衫猛地站定,轻声道:“漓姑娘,我好想你。”
前方女子抿了抿嘴,刻意一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晓得了。”
两人并肩而行,不多久便出了白岩城,
漓潇冷不丁问道:“两年前是怎么回事?怎么连破两境,破入山河境时动静那么大?”
挥手间便多出一条小舟,两人一前一后上去,一个船头一个船尾。
刘清便将这几年来的事儿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包括在小浊天的十四年。
就与某个大年三十夜里,有个姑娘说了这辈子最多的一次话,就想把知道的一切,全告诉身旁少年。
十几年的事儿,又怎是一时半会说的完?
从这天黄昏说到次日午后,刘清独自滔滔不绝,漓潇便双手捧着下巴,直直看向那个模样变了不少的家伙。
才三年,怎么个头这么高了?怎么就言谈举止这么让人喜欢了?
说的顺风顺水,可她知道,某人向来是报喜不抱忧。比如在小浊天,从天官手中死里逃生,就只是一句带过。又比如那位船夫的算计,就只是提了一嘴。更甚者,连在海上受了重伤,也一字不提。
雪花之中,漓潇忽然问道:“刘清,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刘清挠了挠头,“就是喜欢啊!”
猛地一道剑光斩来,都不用漓潇出手,刘清自己探出右手,抓起剑光便随手丢了回去。
有个白衣背剑的青年瞬身到此,冷声道:“潇潇,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
一声潇潇,刘清的火蹭一下就冒起,我都没叫过呢!
站起来看向那人,眯眼道:“你就是江天?”
江天冷哼一声:“你是
刘清?”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虽说两人头一次见面,可四目相对之下还是火花四溅。
漓潇也站起来,冷眼看向江天,沉声道:“你敢拔出巨鹿井,我就敢打的你三年下不了床。”
那对夫妇凭空出现,离秋水看向漓潇,冷声道:“你退回来。”
漓潇却喊了一声姐姐,张早早苦笑着出来,甚至不敢看离秋水的眼睛,可片刻后还是抬起头,苦笑道:“娘亲,妹妹的事,让她自己做主好不好?当年爹爹去百越,你不是也这样护着他?”
刘清看向那一对年轻夫妇,也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十分熟悉,
左右看了一眼,走去漓潇那边,漓姑娘已经比自己低半个头了唉。
一手按住漓潇脑袋,另外一只手翻转过来,手中便多了一柄长剑。
“这是我从小浊天取的,叫风泉,送给你。”
然后露出灿烂笑容:“相信我。”
转头解下青白,倚在船边,一步走出小舟,站在水面开始卷袖子。
某人幽幽看向水面,却是大声喊了一句:
“漓姑娘,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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