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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艘黄泉渡船,开始往观水书院行驶而去,东明公以酆都之力,遮掩住黄泉渡船的气息,免得所过之处阴气过于旺盛,影响一地百姓。
这艘一座小镇大小的渡船,升空之后就被温讳以大手段瞬间挪到东海,怕的就是黄泉之气侧漏,引起诸多不必要的麻烦。
颜夫子站在船头,温讳在左侧,刘清与漓潇站在右侧。
这位大日游神说道:“以后天下十三洲,山水神灵分封完毕,我跟乔坤会手持酆都令牌,行走人间,起到个监督作用,免得一些个尾巴翘起来的山神爷不服管教。”
这些神灵,多半要从鬼修当中挑选出来,一些大国五岳山神,极可能都要挑选入了合道三境的鬼修担任。一国君主虽然稳压他们一头,可不能完全将大权交给皇帝。所以三教九流合议出来的结果,是五岳山神为臣,受一国君主管辖,但不比其余神灵,皇帝没法子一念之间将其抹杀。
就拿胜神洲来说,你一国皇帝虽然手握生杀大权,可但凡要废除或是斩杀神灵,得与五岳山神商议,后上报观水书院,由书院审议能不能杀。
若是有那些不检点的,五岳山神各自辖区之内,一念之间就可将其拘禁,一国之内,皇帝一念之间,也可将其拘禁。
刘清笑问道:“是不是以后除了你们大日夜游神,还会有什么黑白无常之类的?”
酆都城四大鬼王坐镇,大日夜游神行走人间,监察天下鬼仙神灵,可光两位大神,能够吗?
温讳笑着说:“会有,但也是各地城隍才有,酆都城不设此职。不过我们二人会挑选日夜游神,尽量每国各有小日夜游神。”
刘清想了想,还是问道:“晚辈觉得,山水神灵也好,小日夜游神也罢,选用前提,得是德行为先吧?”
东明公瞬身而来,拍了拍手,笑道:“这个不用担心,万年间,酆都城留了不少好人呢。”
凡人多有美好幻想,好人羽化登仙,坏人下地狱不得轮回。
事实上是,行善积德,冥冥之中自有功德在身的,可以选择在酆都担任鬼差,也可以选择带着那份功德轮回转世。多行恶事那种,要
进佛门搭建的六道,受尽折磨。
刘清笑着说:“那就好。”
只是猛地转头,看向那东明公,轻声道:“可否请人王前辈告诉我,梨山那只女鬼,究竟是怎么回事?”
东明公叹了一口气,无奈道:“本想着你忘了,结果还是这么好记性。那只女鬼,没害过什么人,只不过不愿跟着酆都鬼差离去,还与那杨姓汉子成亲,毕竟人鬼殊途,被你斩了,也是她该有的劫难吧。”
刘清疑惑道:“什么意思?”
东明公摇头道:“那女鬼,与杨樵夫成亲之时,已经是鬼了。后来怕自个儿阴气太盛,伤了母子二人,便假装给恶鬼捉走,去了梨山。可那男子还是发现了端倪,自绝于山中,两人成了一对鬼夫妇。其中之事太过曲折,总而言之,被你请来的那位送到了酆都城,如今都还挺好的。”
刘清抱起拳头,沉声道:“能不能帮个忙,让那对夫妇,在我清漓山附近做山神?老婆婆岁数大了,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东明公苦笑道:“这你得问老夫子啊,我虽说年纪大辈分高,可拿不了主意。”
颜夫子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拿不了主意,分封一事,书院只是考察之责,具体还要一国皇室敲定。”
“毕竟,我们不能干涉太多人间事,而且说句实话,境界越高,其实就越不像人了,我们按道理说,真就不是人。”
有了搬山倒海之能,哪儿还有半点儿人的模样?唯独心中是个人,那就是个人。
这句话让刘清猛地想起想起大日游神的话,缓缓转头,沉声问道:“温前辈真不是骂街?”
温讳没好气道:“我几万岁的人了,骂街骂你?”
看了看颜夫子,后者点了点头,温讳才接着说道:“你娘亲不是人族,是古神,真正的先天神灵,你是个半神,所以也不是人。”
刘清皱起眉头,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
娘亲是古神?难不成爷爷不愿承认这个儿媳妇,就是因为娘亲是古神?
小浊天时,斩杀那些神灵之后,神灵气息会不由自主的钻入自己体内,也是因为这个?
心神沉入人
身山河,站在那条剑气长河一畔,刘清沉声问道:“青龙,你早知道?”
水浪迸射,青龙腾空而起,叹气道:“要不然你以为我咋个进你人身山河的?我好赖也是个合道大妖啊!只不过,这些事我不敢说,牵扯太大,但凡说出来,要不我死,要不你死。”
退出人身山河,刘清有些失魂落魄。
怪不得,自小儿便一身神力。怪不得自己明明没有道门真位,却能请神降真。怪不得那一双金色瞳孔的安老三,会救自己又害自己。
颜夫子轻声道:“你想的太多了,在你拿起青白,练那拳谱之前,没人拿你当一回事。包括苏濡收你做弟子,与旁的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漓潇伸手过去,叩紧刘清手掌,咧嘴笑道:“在人间,便是人间客,既然都是做客人间,何必计较那么深?咱们心中有天下,便是人中人。”
颜夫子笑道:“丫头说的有理。”
刘清苦笑一声,咧嘴道:“主要是这么一来,温前辈还真不是骂街,想讹他都不行了。”
嘴上打趣,心中却是苦笑不停。
颜夫子笑着摇头,轻声道:“再告诉你个秘密吧,也不算什么秘密,反正在场除了你们,都晓得。漓丫头的爹,也是你刘清的师傅,算是剑神传人,佩剑不惑,便是人世间第一柄剑。漓丫头的娘亲,身兼两份古神真意,手中十谅水是那水神佩剑,而且本身就是玄女的转世身。只不过玄女将三魂七魄分于人间,转世身不止一个,最后却有大半被你娘亲收回。”
刘清猛地曾经见到的一副画面。
青衫少年骑着青色毛驴,背后隐隐约约跟着数位神灵。
颜夫子轻声道:“没猜错,那就是张木流。”
“从前有一座小竹山,上古之时便是一座掌管三界律法的山头儿,后来人族登天,天廷消逝,天庭后立,那座小竹山,便也成了摆设。只不过每千年,都要选出一位守门人,看守天地-门户。当年天庭推翻了天廷,古神大多都成了无根浮萍,张木流乃小竹山守门人之后,冥冥之中,就成了古神翻身的唯一机会。所以万年前的登天之战,人族妖族这边,
是有古神帮忙的。”
既然都说开了,刘清便替漓潇问了她心中的疑惑。
“山长,我师傅是万年之前,领头儿登天的那位青衫剑仙吧?我丈母娘,是那一人一剑,压了十万大山千年,捣烂地府的女子剑仙吧?所以说,我背后这柄剑,其实是我大师姐的剑?潇潇的风泉,是二师兄佩剑?瘦篙洲的万鞘宗,开山祖师,是三师兄?”
颜夫子点了点头,“你猜的都对,不过其中细节不能与你说,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漓潇却没张木流那般,而是咧嘴笑道:“呀,不得了,我娘亲居然是小半个九天玄女?瞧瞧,咱俩其实差不多的。”
东明公撇了撇嘴,腹诽道:“这么大岁数还能生孩子,这张砍砍也真行。”
黄泉渡船不落在书院,只在书院取来一封印信便要转去赡部洲,最后去牛贺洲,在儒释道三家手中各自拿上信物,才返回酆都罗山。
颜夫子与刘清二人缓缓落地,就在观水书院山巅,老远看见个白衣中年人,刘清当即讪笑起来,小跑过去,先是作揖,然后才咧嘴道:“季先生,多年不见,我可想死你了。”
漓潇面色古怪,没等发问,颜夫子就已经走了。
前方刘清憨笑不停,赶忙取出一壶酒,轻声道:“当年学生年幼,冲撞了季先生,还望先生大人大量,俗话说的话,君子动口不动手,咱骂骂就行,可千万别上手啊!”
季农气笑道:“也不知是谁说的,我们读书人,能动手就不吵吵?”
刘清讪笑着把裸花紫珠酒递过去,“这酒,百花阁三个月才卖一壶,售价三枚泉儿呢。咱又不是俱芦洲人,和气些嘛!”
不远处的漓潇傻了眼,他可是头一次见这家伙这副模样,当时给爹爹揍成那样,也没见服软啊!
这位季副山长,转头看向漓潇,叹气道:“是不是觉得很新奇?这小子不像这样见面就认怂的人是不?”
漓潇点了点头,心说是呀是呀!
结果季农叹气道:“那是你不晓得他当时一拳给我打成什么样了!”
按理说,那是未曾学武炼气的刘清,哪怕力气再大,也伤不
到一个登楼修士。
关键是当时这位副山长觉得,小孩儿嘛!能有多大力气?就没施展灵气阻挡。结果一拳直打在面门,给季农整懵了。
要说一巴掌扇死这小子,又不至于,不打他吧,那么些学生看着呢,面子往哪儿搁?
结果刘清二话不说,又是一脚,把季农从二楼就这么踹翻下去了。
刘清讪笑道:“副山长,堂堂一座书院的二把手,咋就这么记仇呢?大不了你来打我几拳,打回来不就行了?”
季农转头看了看左右聚起来,悄咪咪望这边儿瞅的学子们,气笑道:“谁再敢说你没有心机,我第一个不同意。”
刘清只得装傻。
季农轻声道:“你那小徒弟已经来了,就在藏书楼,你可以过去瞧瞧。”
说完便走了,刘清这才松了一口气。
颜夫子不会骗人,他说这老季脾气不好,就肯定不好了。
两人往藏书楼走去,左右学子见刘清走过去,都要恭恭敬敬作揖,喊一句师叔。
按辈分,刘清其实与季农是师兄弟,因为苏濡与颜夫子一辈儿,季农是颜夫子一生之中唯一一个学生。
漓潇以心声问道:“在这儿你就没个朋友什么的?”
刘清眼神古怪,心说在这观水书院,朋友还真就没有,都是仇人。
“如果他们不记仇,应该能算朋友吧?”
一听这话,漓潇直翻白眼。
先前是说过,苏先生与刘清约定,不能动手。可没说不动脚,按刘清以前那习惯,二话不说,一脚踹翻。
走了一会儿,有一处小山包儿,刘清笑着指去,说道:“这是雅河山,我一直起的极早,每天都要去山上待一会儿。”
漓潇问道:“去干嘛?”
刘清想了想,低声道:“山上有一块儿黑不溜秋的大石头,我去山上,就是与它说说话。”
刚刚走进观水书院的刘清,除了苏濡之外,不愿与任何人交谈。与如今这个逢人便能说了句,见鬼也能聊半天的刘清,简直是两个人。
漓潇以心声说道:“现在不是有我了?”
此刻正走到僻静处,刘清一身白衣变做青衫,
青白又挂在背后。
“是啊,现在有了好多好多舍弃不掉的。”
漓潇也变做绿衣背剑,她知道,应该马上到那藏书楼了。
小溪盉,其实喜欢刘清一身青衫,漓潇一身绿衣。虽然没说过,可刘清与漓潇都知道的。
不见溪盉与槐冬,也不见柴黄,龙丘桃溪独自一人,站在藏书楼门口,郁闷极了。
转头看见刘清二人,叹气道:“告诉你们一件事啊,别吓着。”
刘清似乎已经猜到,便笑着说:“是不是溪盉说要在这里念书?”
龙丘桃溪点了点头,叹气道:“这死丫头,也不晓得抽了哪根筋。”
漓潇笑问道:“那槐冬呢?不会也要在这里读书吧?”
龙丘桃溪摇了摇头,“柴黄与槐冬,去观水台看河看海去了。”
观水书院之所以叫做观水书院,是因为书院落座与大河入海口一侧的大山。往东有一处观水台,无需多好的眼力,抬眼便能看到那壮阔景象。
“娘!不得了不得了,我在这藏书楼,寻到一本绝世秘籍。”
粉裙小丫头嗖一声从藏书楼跑出来,手机攥着一本极厚的书。
刘清与漓潇对视一眼,死丫头这就叫上娘了?
龙丘桃溪笑问道:“什么绝世秘籍,让我瞧瞧?”
小丫头赶忙将那书递去,线装古本,封面两个大字,天工。
猛地一转头,这才瞧见刘清,吓了小丫头一跳。只是回过神儿来,又迈着小腿快速跑来,一跃便爬到了刘清身上。
“师傅师傅,我决定了,我要在书院念书,藏书楼藏着好多好多的绝世秘籍,我得去好好瞧一瞧看,一本一本全学个遍,说不定等长高的时候,就已经是绝世高手了。”
漓潇瞪眼道:“光喊师傅?”
溪盉嘿嘿一笑,又爬去漓潇怀里,咧嘴笑道:“师娘还吃溪盉的醋啊?”
小丫头笑嘻嘻说道:“那是当然了,娘与师娘都是娘。”
刘清没好气道:“你那本书,是教人怎么做木匠的,你要学吗?”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转,意思是师傅你别忽悠人啊!
刘清气笑道:“我会骗你?”
溪盉顿时蔫儿了,叹气道:“算了算了,书院果然不适合我,我还是回去清漓山,学我师傅的绝世武功吧。到时我骑着小红马,拉着大白鹿,江湖上便会有一位鹿马女侠!”
刘清却神色严肃起来,看向溪盉,沉声道:“书院可以不待,书不可以不读,知道吗?”
小丫头叹了一口气,“知道了知道了。”
刘清这次没有惯着小丫头,而是沉声开口:“我问你知道吗?”
把溪盉吓了一大跳,从没见过师傅这样对自己。
漓潇没有开口,远处的龙丘桃溪也没有开口。
别看这丫头现在这样,其实骨子里,能让她当做亲近之人的,不多。
在溪盉心里,能不能相处,只有一个标准。
那个人是不是师傅的朋友。
赶忙挣脱漓潇,跳到地上,小丫头咣当跪倒,低着头沉声道:“师傅别生气,溪盉好好读书就是了。”
其实在憋着眼泪,否则这会儿已经哭成泪人了。
刘清叹了一口气,拉起溪盉,往书院不远处的小城走去。
漓潇走去龙丘桃溪那边,笑着说道:“他太宠溪盉了,怕宠坏。其实这会儿指不定多心疼呢,他可是把溪盉真正当成闺女养的。”
柴黄拉着槐冬走回来,老远便听到二人言语,此刻咧嘴笑道:“最多再过个十年,追溪盉的人肯定一大堆,也早晚有一天,你们得把溪盉送上花轿的。”
两位女子猛地转头。
漓潇瞪眼道:“我看谁敢?”
龙丘桃溪就更直接了。
“信柴的,你信不信我拆了你骨头架子。”
槐冬暗自咽了一口唾沫,心说哪个当嫂子,好像都很凶。
柴黄则是一脸无奈。
“这年头,真话都不能说了?”
……
日头给西山遮去一大半,小城里头也慢慢寂静了下来。
这座滨海小城,可远比不上天下渡那般热闹。
一袭青衫的年轻人,背着一把古朴长剑,右手拉着一个粉裙小姑娘。
街道上偶尔有人走过,都要羡慕这背剑游侠儿几分,咋能生个这么好看的闺女?
溪盉脆生
生道:“师傅还在生气吗?”
刘清摇了摇头,轻声道:“其实师傅没生气,只是怕教不好你。”
笑了笑,还是开口说道:“知道吗,师傅差点儿就变成了不好的人,多亏你黄芽儿姑姑与师傅的先生,若不然,可能我连你师娘都遇不到。”
溪盉扭过头,仰望着刘清,摇头道:“怎么会?我师傅要不是好人,天底下就没有好人了。”
刘清苦笑一声,抱起溪盉,缓缓往前走去。
当年雾溪之畔,偷看黄芽儿洗澡,刘清便已经走到岔路口。后来将尤仲打断了双腿,其实已经走上了岔路。若不是黄芽儿当做什么都不知道,跪在刘老爷子面前帮着求情,说不定刘清已经在那条岔路越行越远。
善与恶的这条路,其实刘清最早是往恶去的。好在有黄芽儿,让刘清驻足不前,好在后来碰到了苏濡,硬生生把刘清拽了回来。
刘清抱着溪盉,轻声道:“溪盉,师傅是怕教不好你,怕把你带入歧途。所以师傅觉得,第一,得教溪盉为人处事,做个有德行之人。第二,得教溪盉明辨是非,做个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的人。”
溪盉猛地搂着刘清脖子,小脸贴在自家师傅脸颊,脆生生开口道:“溪盉从来不觉得自己会变成一个不好的人,也从来不会觉得师傅是个不好的人。”
松开脖子,泪珠子已经不要钱似的洒落。
“溪盉不想让师傅失望。”
刘清笑着摇头,伸手帮小丫头擦去眼泪,以额头抵住溪盉额头,笑道:“碰见溪盉,师傅觉得很幸运。”
小丫头当即破涕为笑。
猛地一声炸雷一大片乌云猛地遮住天幕,雷声之中,雨珠紧随其后。
刘清哈哈一笑,放下溪盉,摘下酒葫芦灌了一口酒,笑问道:“怕不怕?”
小丫头歪头道:“怕啥?”
刘清便笑着说:“想学拳还是学剑?”
当即答复:“都要学,不过还是先学剑吧。”
刘清摇头一笑,拔出青白,开始往前走去。行走舞剑,有如鱼在水中,灵动飘逸。几乎每一剑落下,都要斩碎大片雨珠。
“这是你大师伯教的
,行剑式。”
溪盉从小荷包取出竹麓,学着师傅挥舞长剑,一招一式有板有眼的。
收回青白的刘清,心中感叹不停。
“这丫头该不会与漓潇似的,都是那种万年一遇的练剑奇才吧?”
小丫头满脸喜色,蹦蹦跳跳道:“师傅师傅,我也劈开雨珠了唉!”
想了想,刘清觉得还是不教这丫头站剑,也不交拳法了。
“溪盉,说说你你几岁了。”
小丫头掰着手指头一算,嘿嘿笑道:“到了七月份,就九岁了。”
不知怎的,刘清忽然有些伤感,忽然有些不想离乡了。
若是一走,至少也要几个年头儿,哪怕只出去五年,回来时,溪盉或许都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成了个美人胚子,到时不晓得会有多少小混蛋瞪直眼睛呢。
缓缓走过去,一把按住溪盉湿漉漉的小脑袋,轻声道:“传你的炼气法子,叫剑衍九窍,是你师公教我的,教师公的那个人,叫麻先生,记清楚了。”
再此开口道:“每日必须读完书才能炼气,炼气一事,要夯实境界,不可求急。日后若结金丹,必须给师傅结一粒剑丹,晓得不?”
似乎还是不放心,便又说了句:“还有,哪怕成了炼气士,也不可随意出手,晓得吗?咱们记住一件事,事不过三。”
溪盉一脸笑意,点头不停。
运转灵气,帮着小丫头蒸干身上水气,又挥手帮小丫头扎好头发,然后猛地将其抱起,一身剑意外放,雨滴竟是半点儿落不到二人身上。
溪盉猛地转头,看着一处房檐之下,咿咿呀呀吵个不停。
刘清扭头看去,原来是一只蛤蟆蹲在房檐水滴之下,好似借着那水冲个凉。没等转头,便瞧见那只蛤蟆冷不丁伸出舌头,卷回一只蚊子到嘴里去。
溪盉低声道:“师傅,为什么蛤蟆要吃蚊子。”
刘清笑道:“因为它眼前只有蚊子。”
溪盉又问道:“那为什么天会打雷又会下雨?”
不等刘清作答,小丫头接着问道:“风从哪儿来,水又是从哪儿来?我先前去看过了那大河入海,娘说了,江河之水汇聚成海
,可海里的水又往哪儿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会不会海水一天比一天多,到最后,这海水会淹没大地?”
一连数问,饶是刘清也有些头疼。
小丫头又问道:“师傅,我听娘说了,你早晚会有一天要拔剑向天一问,又或是剑自天上来,剑落山河碎。为什么?”
刘清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笑着摇头。
“溪盉,师傅拔剑向天,可不是咱们头顶那天,我所要问的天,是那些自诩为天的存在。至于剑落山河碎,那也是落向地下山河。”
指向路旁野草,刘清笑着说道:“你的问题,我不说答案,等你慢慢长大,自己去找寻。我也要问你几个问题。”
“头顶是天,脚下是地,我们不就是顶天立地?在师傅看来,这话说的极对,人间客,每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存在。至于好些人说什么天道不公,师傅要告诉你,所为天道,不是什么人,更不是神,而是冥冥之中,一种无形的审判。那些个真正的神,从来不会觉得人是蝼蚁,天道也不会偏向于谁。”
溪盉有些听不懂,满脑子疑惑。
刘清按住小丫头脑袋,笑着开口:“师傅也是才知道,最早的神灵,与人同根同源。他们高悬天外,如同一盏盏明灯照亮人间山河,看待这人世间时,极其温柔。而天道,从来不偏向于谁,只是冥冥之中,看着天上地下,人生百态。”
小丫头摇了摇头,还是不懂。
刘清便抬头看着天幕,轻声开口:“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只不过这天,说的是真正的天,而不是某个人,某些人。
远处有个发须皆白的读书人,微微一笑,自言自语道:“好一个雷霆雨露,俱是天恩,说的好。”
漓潇瞬身而来,瞪眼道:“干嘛呢?师傅带着徒弟在雨里撒欢儿?咋不打滚儿呢?”
溪盉嘿嘿一笑,狂奔过去,踩的水花四溅,弄了漓潇一声。
漓潇一把抓住溪盉,伸手去挠小丫头腋窝,挠的小丫头咯咯笑个不停。
“师娘,师娘……饶命啊!”
“师傅,快救我,你的开山大弟子要痒死了。”
远处天幕,
龙丘桃溪站在颜夫子身旁,嘴角忍不住上扬。
这才像一家三口嘛!
颜夫子笑着说道:“龙丘姑娘之大气,老夫是领教了。”
龙丘桃溪苦笑道:“颜夫子怎么还打趣人呢?这可跌了圣人的份儿呢。”
颜夫子摇头道:“只是觉得,自个儿忽然就老了。”
圣人,也不是生来就是圣人。
圣人,也曾经喜欢过某个女子,幻想着有一把剑,仗剑天涯。
颜夫子又呢喃一句:“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
四月长安,午时前后也是酷热无比,不过早晚却还是有些阴凉。
已经过了丑时,这位大秦皇帝还在批阅奏章。
门口的老太监叹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去,轻声道:“明儿还得早朝,歇会儿吧?”
皇帝四十来岁的模样,抬头看了看老太监,眼睛有些干涩,用手背揉了揉,然后笑着说道:“你这老东西还不是陪了我一宿,我还是坐着的,你却是站着,你先去歇会儿吧。”
老太监低着头,轻声道:“那白老将军,见不见呐?七十多岁高龄,还在外边儿站着,出了什么事儿,咱也不好交代。”
皇帝猛地皱眉,沉声道:“不是叫他走了吗?”
老太监叹气道:“皇上又不是不晓得老将军的执拗脾气,没见着您,他能走吗?”
皇帝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宣吧。”
不多一会儿,一个白发老者,弓着身子缓缓走进来。
白老将军本就弓着地上腰,又弯了几分。
“老臣见过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挥了挥手,老太监走去将其搀扶起来。
“老将军,咋个腰都弓着了?要保重身体啊。”
白老将军笑道:“高公公,咱俩都这个岁数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皇帝气笑道:“那你这老家伙,还要说万岁?我又不是那活了千八百年还头不白齿不掉的仙人。”
白老将军笑道:“皇上应该自称为朕。”
皇帝丢下奏折,站起身子,瞪眼道:“朕个球,你个老怂一天天的就晓得烦我,有说这个的,不如带我出去吃碗羊羹
。”
皇帝连这长安方言都出来了。
然后君臣二人与那位高公公,真还就跑去外头吃羊羹去了。
自打人世间有人自称为天子之时,就有了这羊羹,说起来从前还是上供天子的美食。
如今的天子,有几个能瞧上这一碗小小的羊羹。
长安城不设宵禁,无论哪朝坐落,皆是一样。
诗中所说的长安城里夜未央,可不是随口胡咧的。
就在宫城外头不远,便寻到一处烤着肉串儿,卖羊羹的路边摊。
皇帝笑着挥手,“三碗羊羹,烤两对儿腰子。”
说着看向高公公,没忍住便笑起来了。
“你还是吃肉串儿吧,吃腰子浪费。”
高公公叹着气要了二十个烤羊肉串,轻声道:“您二位爷,就作贱咋家吧。”
不多时便端了上来,白老将军刚要开口,便被皇帝打断,“今日就是与白叔出来吃顿饭,不谈别的。”
白老将军猛地一拍桌子,瞪眼道:“赵炀,有气就撒,有火就出,憋着作甚?不怕告诉你,要不是君臣有别,老子早就把赵桥腿打断了。我这么大年龄,不怕死,你尽管来杀。”
高公公不掺合,自顾自吃着烤串儿。
皇帝掰碎一张饼泡进羊羹,面色清冷,沉声道:“白叔,再混蛋也是我儿,给我打死可以,给别人废了,我怎么咽的下这口气?”
这位皇帝,是真正的马上皇帝。入主长安之前,从少年时期就跟着白老将军,东征西战,光灭在他手下的,就有十数国。
白老将军沉声道:“你是皇帝,要撒气可以,有本事撒气就行,现在连那剑炉都给人打碎了,拿什么撒气?再说了,我不觉得姓刘的小子做错了什么。你赵炀假装不知道赵桥专门祸害幼女,秦人都要装作瞎子才行?我觉得扶舟县那刘清,就是替天行道。”
皇帝冷眼看来,嗤笑道:“天?从万年之前的梁宋二过,到现在我大秦,什么时候靠过天?仇是结下了,一时不报,是为一国百姓,但不会一生不报。”
猛然间又变做一副笑脸,啃了一只腰子,笑着说道:“白叔觉得,赵傅升与赵琰行谁更
适合做皇帝?”
白老将军没好气道:“那是你家的事儿,我不管,你才四十多,着这急?”
有个黑衣人凭空出现,吓了摆摊儿中年人一大跳。
那黑衣人笑着说道:“是该着急了。”
高公公眯起眼睛,转头看去,冷笑道:“还有敢在咱家面前说这话的?”
那人微微一笑,轻声道:“来是与你家皇帝商量一件事,你个天门武夫,还是一边儿去吧。”
眼看高公公就要翻脸,有个青衫中年人火急火燎的跑来,笑着说道:“乔前辈,都说你惩恶扬善,咋就没个好脾气呢?”
黑衣人笑道:“苏先生,我这帮你大弟子出气呢。”
赵炀沉声道:“你是谁?”
黑衣人淡然一笑:“夜游神,乔坤。”
话音刚落,高公公就有些心神不稳,沉声问道:“是那……大夜游神?”
乔坤笑道:“回家而已。”
……
一天夜里,刘清猛地睁眼,瞬身前往云海,漓潇紧跟其后。
季农凭空出现在颜夫子身旁,叹气道:“先生,咱就不管管?”
颜夫子摇了摇头,“你要是有你苏师叔一半儿硬气,就可以去管管。”
季农讪笑一声,“那我还是别管了,一帮和尚也不晓得是干什么吃得,任由她到处跑啊?”
话音一落,季农赶忙闭嘴。
惹不起惹不起。
云海之上,一个漂亮女子盘膝坐着,刘清率先到此,当即咧出笑脸。漓潇紧随其后,也是满面笑意。
刘清笑问道:“怎么来了?”
女子微微一笑,轻声道:“就不能来看看你们这对儿小情人?”
刘清干笑着挠头,漓潇脸蛋儿通红。
两人齐声喊了句:“大师姐。”
方葱笑了起来,大声道:“再喊一句,除了刘工之外,都一万年没人喊我大师姐了。”
漓潇跑了过去,坐在方葱身旁,小声道:“大师姐大师姐大师姐。”
方葱摸了摸漓潇脑袋,咧嘴道:“我可差点儿就成了你小娘,只不过师傅瞧不上我。”
漓潇抱住方葱,轻声道:“能不能去木秋山看看爹爹?
他时常会跑去忧舍峰,喝的伶仃大醉,一个人偷偷哭着。还常那座剑湖,一看就是一整天,半句话都不说。”
方葱轻声道:“赡部洲还叫瞻部洲的时候,中部有个知冬城,城外有座有舍山,刘工在那里厮混了好几年呢。至于剑湖,是我放在木秋山中的。师傅想我们,我们知道,可大师姐现在不能去,去了会引发一些事情,坏了师傅师娘用命作为代价换来的一个机会。”
刘清沉声道:“大师姐,师傅所谋划的一些事,是不是与上古九泽有关系?”
方葱笑道:“以后你们就知道了,我还是先说正事儿吧。”
看向刘清,只是悠悠一句:“你一路南下,其实受了不少算计,张藤霜就是其中之一。你所遇到的一切,多半与木秋山有关,张藤霜转世是姓藤名霜,当年却是与师傅一个姓,由师傅的爷爷奶奶养大的。别把她想的太好,我方葱最瞧不上的人,她就占一个。还有,分封山水神灵之事,是我跟刘工起头儿的,温讳之所以找到你,也是我授意,因为以后那座另类封神台,得你登台才能封神。”
刘清与漓潇齐声问道:“为何?”
方葱轻声道:“因为你体内有神灵之力,分封山水神灵,得以神灵气息为媒介。如同温讳乔坤那些,都是人封伪神,与咱们要封的差不了多少,没用的。”
漓潇问道:“大师姐在筹划什么?”
方葱微微一笑,“我就是想让师傅轻松些。”
说着又看向刘清,略有愧意,“送你一份功德,也不算送,如今人世间,恐怕就你娘亲,咱们的师娘,还有你,能以神灵气息催动封神台了。就当是赡部洲那次我去的晚了的补偿吧。”
刘清沉默片刻,传音道:“大师姐,能不能给我透个底,潇潇是不是某些人棋盘上的关键手?”
对面坐着的女子叹息一声,传音道:“还不是你害的,若是小师妹没跟你走到一起,也不会这样。”
谁知刘清咧嘴一笑,如释重负一般。
“知道了就行了,上刀山下火海,有我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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