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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窕踏着台阶,缓缓向上走去,一?直到站在了季凭羽面前。

因为未及挡雨而被打湿的发?丝,轻轻向下落着水滴。

她问道:“这么晚了,还?没有休息吗?”

“本尊在等窕窕回来。”

贺窕牵上季凭羽的手,拉着他向魔尊殿后离开。

“我写了信,你?应该看到了吧。”

季凭羽看着对方,依然问着刚刚的那个问题:“可是窕窕只说了有事离开,并没有说去了哪里。”

“我……回了一?趟修真界。”

季凭羽眼神晦暗不明,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开口道:“以后出门早些回来。”

他到底什么也没问,只因他相信贺窕。

相信这最?后一次。

贺窕向前,拉住季凭羽的手,“我们回去休息吧。”

“嗯。”

两人回了卧房,各自褪去外衣并排躺在床榻上。

却是各怀心思?,谁也没有入眠。

贺窕睁眼,向上看着季凭羽的脸。

最?亲近的人之间生出的隔阂,比陌生?人的屏障还?要令人喘不过气。

他们这互不干扰的睡姿,完美地诠释“同床异梦”四个字。

贺窕心中惆怅,她知道季凭羽心中定然也不好受。

可是她现在什么也不能说。

她侧过身,紧贴着对方,双手环抱住他的胳膊。

像是在汲取温度。

仿佛这样就能安心一?些。

待到贺窕没了动作,季凭羽才?缓缓睁眼,垂眸看着她。

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贺窕的异样呢?

是第一?次对战修真界却失败了?

还?是,他们从凡人界回来后,便察觉到了?

对最亲近之人的太过了解,原来也并不是一件好事情。

因为越是了解,越是容易因为对方的些许变化便产生?隔阂。

他多希望自己能被贺窕蒙蔽,好过如今的痛苦挣扎。

做魔尊,还?是做季凭羽,难道真?的是不可兼得的两件事情么?

季凭羽心思?百转,最?终按下万般情绪,轻轻将贺窕拥入怀中。

自贺窕回了十九城之后,魔域与修真?界之间的冲突逐渐加剧。

不过,因为先前失败次数过多,让很多人都察觉到了魔域之中有奸细的存在,魔族对战略布置方面也更为谨慎。

第二年的春天,魔域与修真?界的和平协定终于被撕毁,道魔之间正式全面开战。

季凭羽的忙碌比之过往更甚。

贺窕有时候前往魔尊殿寻他,都会被阻拦下。

或许也并不是因为季凭羽过于忙碌,而是他的手下都在猜测,她就是那个导致魔族屡屡战败的奸细。

毕竟魔域十九城中,独她一?个人族。

太过明显的标靶,能让所有人一眼捕捉。

这天,贺窕找寻季凭羽无果,便从魔尊殿门前离开。

走在路上时,路过的魔兵都对她侧目而视。

贺窕并不在意,自顾坦然地向前走去。

“阿窕。”

身后突然传来叫声,贺窕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是洛筠初。

“小初。”

洛筠初走上前来,“我有事情要与你说。”

“好。”

贺窕跟上对方的脚步,两人来到一处静谧的所在。

站定后,洛筠初率先开口:“阿窕,我有话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

贺窕轻笑,“我知道你?要问什么。”

“那么,是你做的吗?”

“是我。”

明明听见了对方未曾作假的答案,洛筠初却觉得心头怒气更甚。

她攥紧了拳头,克制住自己的怒气,“为什么?你?明明不是在意人魔之别的人!”

微风吹过,贺窕感受着空气中扑面而来的怒意。

她拂了拂被风吹乱的鬓发?,轻声回答着,“我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只是现在不便透露。”

看着贺窕岿然不动的模样,洛筠初知道暂时没办法从她口中得到答案。

于是,她便又?问了另一个问题,“尊上,知道吗?”

“凭羽知道我是那个‘奸细’,但不知道原因。”

“竟然连尊上都没有告知……真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

贺窕笑?了笑?,走上前

去牵住洛筠初的手,“不必想那么多,谜底到最后一刻揭晓才?有趣。”

洛筠初看着她,十分认真地问道:“阿窕,我们不会有成为敌人的那一天,对吧?”

贺窕摇头,“永远不会有那一天的。”

“好,我信你。”

两人又?随意闲聊了几句。

洛筠初因为有事先行离开,贺窕便回了卧房。

她坐在桌案前,心思?不定地摆弄着自己的丹丸。

却在这时,身后传来苍老而阴森的询问:“你?知道,魔尊殿中现在在讨论什么吗?”

听到阙千寒的声音,贺窕并未惊讶。

“无非是如何处置我这个细作罢了。”

“嗬嗬嗬,将刀递到清心宗之人手中,以此对抗季凭羽,这一?招可谓伤人至深啊。”

贺窕抿唇,微微攥紧了手中的瓷瓶,“扶黎君频频脱离凭羽行动,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老夫恢复得越快,于季凭羽助力便越大,将来道魔两界,必将由十九城统辖!”

贺窕轻笑,“哦?倘若真的一?统,扶黎君舍得与凭羽共治天下?”

“将来的事,你?是看不到了,操心这么多又?有何用?”

阙千寒未等贺窕开口,又?说道:“他回来了,老夫便先走一步,嗬嗬嗬……”

他话音刚落,便消失在了原地。

接着没一会儿,卧房的门便被打开了。

季凭羽缓步迈入房内,向着贺窕的位置走来。

沉默无声地坐在了她的对面。

贺窕收拾着乾坤袋,季凭羽便看着她。

她抬头看了一?眼对方,手中的动作未停止,“今天的事情应该很多?比平时晚回来了两刻钟。”

季凭羽未回答,而是说道:“十二城兵马在五日前向衡山方向进攻,却在半道被伏击。暗处潜行的魔兵,也被一一?击破。”

他顿了顿,继续说着:“行动的门派是,清心宗。”

贺窕起身,将乾坤袋放在摆放法器的箱子中,“今天遇到小初了,她也好忙啊,我们还没聊几句,她就离开了。”

季凭羽看着贺窕的背影,又?一?次问了上次的问题

:“之前你?离开十九城,去了哪里?”

“很?久没有回门派了,过几天我想回玄凌派,可以吗?”

两人答非所问地对谈了好几句,季凭羽眸中怒火愈盛。

“本尊在问你话,贺窕。”

贺窕已经不记得,上次被对方叫全名是什么时候了。

她合上箱子,转过身看向季凭羽。

“没错,是我去了清心宗,传递了消息。”

听到对方口中说出自己早已明了的答案,季凭羽仍是感到了一?丝荒唐。

他完全不能理解对方的动机。

“所有魔将,都要求本尊处理掉十九城中的细作。”

“你?要杀了我吗?”贺窕问他。

到了此刻,季凭羽才?知道,自己也是个优柔寡断的人。

“魁煊逼我,元白逼我,为什么连你?也在逼我,窕窕?”

贺窕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一?把钝刀割得血肉模糊。

但是她知道,季凭羽比自己难受得更多更多。

她不发?一?言,抽出樨渊剑。

接着反手刺入自己的腹部。

贺窕这一?举动,让季凭羽猝不及防。

他登时神色巨变,迅速来到贺窕身边扶住了她。

季凭羽悲怒交加地斥道:“你?在做什么!”

说话间,他无暇思?索,便要向贺窕体内灌入魔气阻止伤势。

然而贺窕却伸手制止了他的动作。

这时季凭羽才?及细看伤口,并未有血液流出。

贺窕缓缓抽出樨渊剑,腹部的伤口也瞬间愈合。

“我在樨渊剑上动了手脚,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的。”

她将樨渊递向季凭羽,“我知道凭羽不会杀我,所以用这样的方式给魔将们一个交代,才?是最两全其美的,是不是?”

季凭羽并未接过樨渊,只眼神晦暗地打量着贺窕,“我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了解过你?。”

贺窕心中泛着苦涩,不置一词。

季凭羽绕开贺窕,向房门口走去。

他打开卧房门,并未回头地对贺窕又?说了一?句:“明日巳时来魔尊殿前。”

说完,他便离开了。

贺窕

默默将樨渊收回,终究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她双手捂住眼睛,眼泪却仍然顺着缝隙流出。

她终于骗到了季凭羽。

-

这天晚上,季凭羽没有回来卧房。

贺窕一?个人躺在床榻上,睁眼到了天亮。

第二天清晨,贺窕坐在镜前,十分认真地给自己化了漂亮复杂的妆容。

穿戴好了之后,时间也差不多,她便拿着樨渊剑,出门前往魔尊殿。

在靠近殿前广场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魔兵魔将。

他们都是来看魔尊处理十九城的奸细的。

越是向前走,贺窕便越是听到有魔在窃窃私语。

“这就是那个修真界派来的奸细?”

“长得倒是不错,怪不得能迷惑魔尊。”

“既然是奸细,定然要让她为那些枉死的魔族偿命!”

贺窕缓缓走向季凭羽,在他面前站定。

她笑着打了个招呼,“凭羽。”

贺窕余光在对方周围观视了一?下,符元白和洛筠初今日都不在场。

季凭羽越过她,往前走了几步,看向下方站着的魔族。

“自十九城与修真界开展,我魔族将士便屡尝败绩。”

“经过侦查发现,竟是本尊身边出现了细作。”

“本尊既为十九城之首,自是要为众魔负责。”

“今日于此,吾便将细作正法,以作交代!”

话音一落,季凭羽魔气聚于掌中,将贺窕手里握着的樨渊从剑鞘中吸出。

而后反手,便将剑身刺入了贺窕的腹部。

台下看到这一?幕的魔兵魔将,登时欢呼。

季凭羽又?说道:“轻信他人,本尊亦有过失,稍后本尊便去领罚五十杖责。”

“事情已毕,众将自行散去罢。”

自始至终,季凭羽都没有看过一?眼贺窕。

也没看到中剑的她,踉跄着后退了好几步,正艰难地将樨渊从伤口处缓缓向外抽出。

伤口的血染得贺窕的双手,刺目得红。

台下魔将们已经在慢慢散去。

季凭羽忽而闻见一?旁传来血腥的味道。

他猛地向身后转去,

只见终于抽出的樨渊掉落在了地面上,发?出当啷的清脆响声。

季凭羽呼着贺窕的名字,“窕窕!”

他不及思?考便上前抱住摇摇欲坠的贺窕,然后进了魔尊殿。

季凭羽哪里顾得上许多,抬手便将魔气灌入她的体内,想要制止伤口流出的血。

“不是说樨渊不会造成……”

话未说完,他便明了了。

季凭羽不可置信地看着贺窕,“你?骗我!你?在骗我!”

贺窕无力地笑着,抬起手来制止对方的动作。

“终于……结束了……”

“第……九十九次……终于结束了……”

季凭羽听不懂贺窕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要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要做失信之人吗?!”

他拼命将魔气灌入贺窕体内,却毫无作用。

贺窕的魂魄逐渐远离躯体,而躯体也随之变得透明。

她看着季凭羽,缓缓说道:“对不起……凭羽,我……让你?为难了……”

“那你就好好地活着!”他急切地说道。

贺窕终于再一?次见到她最?怕见到的表情,那是每一?次她死前都会见到的。

来自于季凭羽脸上的表情,交杂着痛苦、哀伤、悔恨以及恐惧。

完全摧毁了他一?直以来的骄傲。

“不要……难过……我们还会再遇……”

季凭羽哑了嗓子,“你?又?想骗我,这是第九十九次,是最后一次。这次结束,就没有以后了。”

贺窕轻轻笑?着,“你?已经……在想起来啦……那我可……骗不到你了……哈……”

贺窕魂魄散离的速度越来越快,而季凭羽魂魄上那八十一?道被割离的魂体也逐渐飘散出来。

那一道道金色的魂体慢慢融在贺窕的魂魄中,想要勉力将她拉回躯体之中。

然而,这依然无法挽留她消逝的生?命。

季凭羽满心记挂贺窕,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暴窜的魔气已经填满了整个魔尊殿。

跟着魔气外溢而离体的,还?有一?直寄附在他身上的阙千寒。

但此时他的心神,只能注意

到怀中之人。

八十一?道魂体飘离,封锁记忆的枷锁也随之慢慢脱落。

当属于他与贺窕的回忆完全回来时,共同创造回忆的人却已经消散在了他的怀中。

第九十九次轮回的结束,代表着迴心漏的效用也走到了终点。

不属于贺窕的躯体化作虚无,消失在季凭羽的怀中。

一?如她的出现,只是神器运转过程中的意外。

不属于这里,便要离开得彻底。

季凭羽双手拥着看不到的空气,只有那痛彻心扉的感受告诉自己,对方真的存在过。

年轻魔尊那艳红的双眸中,无声滴落了两滴满含哀愁的红色泪珠。

他缓缓站起身来,挺直弯曲的脊梁。

因为没有了阙千寒的寄附,那乌青的头发恢复成原本的白色。

仿佛他一?瞬间苍老的心境,如此的应景。

季凭羽站在原地,笑?了起来,从无声到发出声音。

渐渐地,寂寥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魔尊殿中。

贺窕的死亡,就是打开封印记忆的钥匙。

多么讽刺的一?件事情啊。

他终于记起了全部,明白了一?切。

包括,他再一?次杀死了自己的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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