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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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彻底沉入了地平线,只有临近西方的边缘还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白光，周围的景色霎时暗了下来，远处的密林中传来几声食肉猛禽的低鸣。

尽管安格在被刚才最后的一缕阳光照射到之后就停止了挣扎,合上眼睛陷入了沉睡，锁链也纷纷失去魔法操纵消失,但王默仍旧不放心地钳着他的两臂,防止自己什么时候又要遭到袭击，然后问道：

“他这样到底算不算好了啊？”

杨哲庸从自己腰间的挎包里取出一支外形类似于手持灯的筒状照明工具，擦亮里面的魔石后，在无边的夜色中点起了一束稳定的白色光源。

王默惊讶道：“我靠，应援棒。你们帝国的科技这么先进吗？”

“……应个屁！滚蛋。”

杨哲庸恶狠狠地瞪了王默一眼，比划了一个要把东西往他头上砸的动作，又把他从安格身边挤开，检查起自己昔日的同伴身上是否还有其他致命外伤。

在莹白的光源下,安格的脸色虽然仍不太好看，但已经比之前受魔力?影响时好上了不少，翻开眼睑,瞳孔外那一圈诡异的色泽也?已经消失不见,脖颈上的穿刺伤不知何时止住了血,尚且危及不到生命，大闹了一通之后安然入睡的表情看起来无比舒坦。

杨哲庸抬起头，说：“没什么大问题，最多是有点失血。”

“哦……”王默抬起头看了一眼渐深的夜色，又看了看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安格,不知如何是好地歪头深思着。

——要丢下吗？感情上他是挺想快点一走了之的，也?说过拔了毒牙之后就再?两不相欠，但把昏迷的人随随便便扔在原始森林里,怎么看都和蓄意谋杀没差吧？

杨哲庸也?纠结地看着这个不让人省心的同伴，最终长叹了口气：“算了，最后一次。把他弄到安全的地方我们就离开。”

说罢又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个联络道具，犹豫了一下要向哪位同伴发出联络，但思来想去此时能够拜托的人只有第七皇子哈兰——

往日最受人信赖的阿希斯毕竟还是教廷中人，难保不会对他的逃亡心存芥蒂，更何况分

别时她还处在昏迷的状态；伊诺虽然是真心实意地想要协助逃亡，却是黑魔法师出身，将安格交给她有些危险；卡门……卡门不提也?罢；最后算来，唯有与杨哲庸一起长大的这位皇子还算个稳健的人。

旁边的王默思索了片刻，准备先把昏睡的这位陌生人弄到自己背上来。毕竟他们不能联系完人之后就在原地干等着，如果接下来要进行移动的话，重物显然不适合负责防卫和警戒的杨哲庸背着。

然而他这边刚把青年的一只手臂弄到自己肩上挂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放开他——！”

紧接着又有一个声音喊道：“卡门你冷静点！”

杨哲庸还在纳闷为什么联络道具还没打开就听到了哈兰的声音，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仿佛迅捷的猎豹般直接从他的身边蹿了过?去，白色的光源被某种薄而锋利的东西反射出一道闪光，而后那道闪光拉成一条半圆形的弧线向下落去。

是刀！

因为要拉起伤员而半跪在地上的王默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身穿灰衣的高大男子从黑暗中跃出，抡起一柄长剑向自己挥来。

那道闪光就是剑刃反射的光斑。

王默已经数不清这是今天第几次遭遇类似的无妄之灾了。明明也没干什么坏事，但就好像脑门上贴了‘我是坏人’几个大字一样，人人都奔着取走他的性命而来。

在那一刻，他自己默默地想着：所?以说，魔王这么个连五险一金都没有的破职业，到底谁想干啊。

“你这个坏人！放开安格！”无名的刺客大喊。

就在剑刃即将劈中王默之时，凭借着那两句对话认出了来者身份的杨哲庸大声斥道：

“卡门！给我住手！”

在震怒的吼声中，使人能感受到寒意的白刃几乎是在王默面前不到一公分的地方堪堪停了下来，长剑带出一股凛冽的劲风，将周围几棵野草吹得摇摇晃晃，剑刃上同时倒映出两张迥异的脸，一张赤发金瞳，表情凛然；另一张则只是空白的假面，无喜无怒。

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假面的主人就收起了自己的剑，‘扑通’一声跪在

地上，将安格从王默的手中抢走，又向后退了退，喉咙里发出犬类遭遇敌人时的威吓声。

看着王默从地上站起来扑打身上的灰尘，虽然心知他应该没受伤，但杨哲庸还是反射性地问道：“没事吧？”

王默又看了一眼对自己不断散发敌意的男子，说：“没事。”

没过多久，一个身形稍微有些圆润的青年从远处跑来，看到杨哲庸时面色先是一喜，但又见到胸口一大片血污且昏迷不醒的安格、以及旁边站着的陌生红发男人，就换上了严肃的神态，问道：“这是怎么了？”

“安格之前被血巫控制了。”杨哲庸隐去了关于王默那部分不方便为人知的秘密后，把事情经过向哈兰简要复述了一遍：“不过?毒牙被拔除，就应该已经没事了，带到附近的城镇里修养几天应该就会恢复的。”

“听你这托付给我们了的意思。”哈兰瞥了一眼正兀自单方面散发敌意的卡门，将声音压低了好几个度，问：“是准备离开了吗？”

——这十几年来从不间断的逃亡，已经变相证明了勇者迦南绝对不会甘于屈服既定的命运，加之之前与安格那莫名的敌对，哈兰并不意外他会彻底踏上一去不返的道路，甚至对这一天早有预感。

“是。”杨哲庸又将之前与安格发生冲突的缘由对哈兰讲了，继而拍拍童年挚友的肩膀：“我已经不能再回去了。伊诺的话……你在远离国都的地方帮她找个地方暂时生活，之后我会想办法。至于接下来……”

“有人问起就说不知道。毕竟我本来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去哪里。”哈兰笑了笑，又问：“就你一个人上路吗？”

“和他。”杨哲庸偷偷指向了不远处的王默。

这么一指倒是让哈兰有些惊讶：

十几年来的相处，这位勇者是个什么脾气他是早就知道的，说品性糟糕倒也?不算，总之性格又冷又怪十分难交心，对会给自己添麻烦的人和事更是恨不得躲出去十万八千里。从王宫到教廷上下、有多少男女抢着讨好他，但无一例外都被甩了冷脸看。

但就在今天，他却突然指着这么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陌生

男人说要跟着一起逃亡？

“虽然说这话不太好……”哈兰尴尬地咳了两声：“这位是什么人啊？你可别突然脑筋没转过?来被人骗了啊。”

“放心吧。如果真的要说起来，我们两个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杨哲庸望着王默的背影，像在望着自己一眼看不到尽头的漫长未来，而后他若有所?思地对身边的童年挚友说道：“永别了朋友。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见面了。就算再?相见，说不定也?会成为敌人。”

“说什么傻话。”哈兰捅了他一拳：“只要你还没到投靠恶魔屠杀人类的那一步，朋友就是朋友。永远都是朋友。”

杨哲庸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说实话，你不恨我吗？哈兰。”

哈兰愣了愣：“为什么要恨你？”

“因为我是「勇者」啊。是迪亚德玛帝国崛起的希望、或者说整个人类的希望，我天生就肩负着必须杀死魔王，拯救人类的使命。”杨哲庸说：“而现在，我要抛开这个使命去追逐自己的人生。那之后或许会有很多人罹难、帝国会逐渐走向衰亡、人类甚至因此可能会被恶魔毁灭。你真的不恨这样的我吗？”

“那是我们的命，迦南。帝国的衰亡、人类的灭亡，都是我们的命。把自己的命全权交由别人保护、用别人的人生换取幸福的人，是不配谈‘仇恨’的。如果作为勇者守护这个国家是你的愿望，那么我会敬佩你，为你送上祝福；但倘若你决定拿回属于自己的未来，我不会让任何人阻止你。”

哈兰答道：

“不仅如此，你身上流着初代勇者——卡兰杜拉·卡伊缇瑟的血脉，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什么？”

“她是迪亚德玛帝国的子民，因此你也?是，你理?所?应当被这个国家保护才对。身为一国的君主、断然没有推着自己的子民去送死的道理?，会那样做的人根本不配被称为‘王’。”

“搞不好如果你恨我，我的心情还能轻松一点。”杨哲庸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又笑道：“我开始有点期待你成为国王的样子了。”

“那可不行。”哈兰严肃又认真地摇了摇

头：“我的志向可不是国王，而是尝遍大地上所?有国家的美食。没准哪一天，我就像你一样从王宫里逃走了。”

“我期待着那一天。”

杨哲庸这次没有再?说‘永别’。

他正准备叫上王默悄声离开，哈兰却先一步把他挤到了旁边，一把握住王默的手用力摇了起来，还用仿佛老父亲送女儿出嫁的语气说：“这位不知名的好人，谢谢你让迦南继我们之后终于交到了新朋友。和这么个混蛋成为朋友一定很辛苦吧？实在是委屈你了，但是之后也请你多多包容，一定要照顾好他。”

杨哲庸嘴角抽搐，忍不住大声反驳：“他照顾好自己别被人拐卖了就不错了！谁包容谁啊！”

王默看了他一眼，露出个大仇得报的奸笑，用力回握住哈兰的手，说：“一定一定，接下来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他，虽然他这个人事多脾气又烂好像还有暴力倾向，但我一定不会嫌弃他、也?不会让他冻到饿到的！请您放心！”

“你真是个好人啊！”

“哪里哪里。应该做的。”

一唱一和的对话快要给杨哲庸气到出离愤怒：这两个人还给我演上了！

坐在一旁的卡门这时仰起头问道：“原来你是勇者大人的好朋友吗？”

那双诚挚单纯的眼睛让王默迷惑了，他看了看哈兰，又看了看杨哲庸，最终指向了自己：“问我？”

哈兰小声对他讲道：“这是迦南的干儿子，心理?年龄十岁，没什么坏心思，刚才砍你也?不是故意的。其实很好对付，哄哄就行。”

“哦……”王默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两个不知为何十分有默契的人让杨哲庸看了气就不打一处来，于是上去一人给了一拳：“好好说话！”

“没错。”王默摸了摸自己那刀都劈不进去的脑袋，竟然在挨打之后罕见地感觉到了点疼：“我就是迦南的好朋友。”

“那我为之前的失礼道歉！我刚才以为你要伤害安格，所?以对你出手了，对不起！”卡门突然站起身，把抱着的安格啪叽一声扔到了地下，转而给了王默一个热情而结实的熊抱：“勇者大人的朋友就是

我的好朋友！谢谢你救了安格！”

“好，你们已经和好了。”哈兰在卡门准备把王默抱起来转圈之前及时分开了他们，然后指着脸朝下趴在地上的安格说：“现在把安格捡起来，我们要和阿希斯他们会和，去安全的地方。”

“哇！安格！对不起！”注意到自己刚才一不小心就把朋友扔到了地上，卡门急忙背起昏迷的道具师，却在看到只有哈兰和自己同行时不解地问道：“勇者大人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他们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等我们到了地方之后再会和。”哈兰面不改色地扯着谎。

“哦。”卡门点了点头，转过身对杨哲庸边挥手边喊：“再?见，勇者大人。我会等着您回来的。”

杨哲庸挥了挥手作为回应，对身边的王默说：“走吧。”

然后向着自己的前路大步走去。

王默跟上他，说道：“不过?还真是可惜……你的朋友都挺不错的。”

“是挺可惜的。”杨哲庸也?同意这个说法：“要通过?这种方式、在这样的世?界和他们成为朋友。”

就算之前的氛围还算欢快，但离别到来时总归还是让人难过的，杨哲庸兴致不高，王默也?不愿硬扯些话题尬聊，道路沿着白色的光源向远处延伸，仿佛毫无尽头。

就这样走了大约五六分钟，一阵异常的光芒突然将整片天空映亮，随后，像是要湮灭一切杂音的爆炸声从他们背后的方向传来。

杨哲庸与王默在同一时刻回过?头，正看到有焚天之势的烈火在森林中熊熊燃烧，火舌凶猛地舔舐着所?能触及到的一切，扑面而来的热浪与烈风就算身处百米之外都能清晰地感觉到，若是身处其中，恐怕顷刻间就会被烧成灰烬。

照明灯从杨哲庸手中滑脱，滚入一旁的草丛中。

他的眼中倒映着那片地狱般的景色，恍惚地喃喃自语：“哈兰、卡门……”

这时——

“人类的生命还真是脆弱啊，只是那样的小火苗就能让他们死无全尸。”

“是啊，哥哥。”

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从方向截然相反的黑暗中传来，他们

说：

““找到您了，魔王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遇到婆家人的魔王：找到了靠山！

10点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