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披香殿的如妃自打一个月前诊出喜脉后,就再也没有去过凤仪宫给皇后娘娘请安。
不是今儿夜里没睡好就是明儿吐得厉害,仗着嘉和帝宠爱,越发不把皇后放在眼里。
年近四十的言皇后在青春貌美的如妃眼里已是人老珠黄。
且嘉和帝一个月也去不了凤仪宫几次,如妃自然就嚣张跋扈起来。
连借口也越发敷衍,披香殿的小宫女从凤仪宫回来复命,一脸谄媚地捧着如妃:
“奴婢照娘娘吩咐,说昨儿娘娘陪陛下说了半宿夜话,现在还未起身呢。
皇后娘娘当时脸色就变了,偏又要在众人面前装贤惠,强笑着嘱咐娘娘好生歇着。
奴婢瞧清楚了,皇后娘娘眼角的皱纹可又多了好几条呢。”
如妃听得心情愉悦,随手就把案几上一碟葡萄赏了下去。
这个时节葡萄金贵着呢,盛京等闲人家都吃不着。
小宫女磕头谢了赏,宝贝似的揣在怀里。
她不过是披香殿的三等宫女,平日里只负责外殿洒扫。
如今得了主子重用连凤仪宫都走了一遭,不由飘飘然,自觉前途无量,越发卖力地奉承起如妃。
“娘娘您是没见着皇后娘娘的老态,多少粉都掩不住脸上的褶子,同您站在一处儿就跟母女似的……不怪皇后娘娘妒忌,娘娘您有了身子不能侍寝,陛下还日日来咱们披香殿陪娘娘说话解闷,可见陛下是真心爱重娘娘。
奴婢冷眼瞧着,自打娘娘进了宫,陛下可再没去过别的宫里,若不是碍着祖宗规矩,皇后娘娘那里一天都轮不着的。”
这话说得僭越了,正替如妃捶着肩的大宫女薄荷骂道,“大胆奴才,主子也是你能议论的。”
薄荷是如妃从家里带过来的丫头,和如妃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如妃同她说话亲密得多,懒洋洋嗔道,“薄荷,你呀就是谨慎太过了,便是传到皇后耳朵里又能如何?论起年纪,她可不就同我娘一般大小,还不许人说实话了?”
语罢,笑得花枝乱颤,真正儿是后宫第一得意人。
薄荷遣退小宫女,一脸无奈,“娘娘,凤仪宫那位背靠英国公府又是太子生母,便是没有陛下宠爱,也依旧稳坐中宫之位。
您何苦把人得罪狠了?将来太子登基,您一样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
“亏得素日里祖母夸你聪明,你呀,还是差了点。”
如妃歪在软榻上,摸着自己初初显怀的肚子,笑道,“陛下今年不过三十五岁,正值壮年,可太子已经十六了,再过两年就越发大了,也不知道要在太子的位置上挨多久。
这时间一长啊,矛盾就出来了……我的皇儿年纪就刚刚好,到时候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如妃扶着薄荷的手款款站起,“陛下喜欢我在这后宫里是头一份,来日必定也会极其疼爱我们的孩儿,想着把天下最好的东西送到我们孩儿手里……”
嘉和帝于女色上并不十分沉湎,一个月里歇在后宫不过十来天,就这十来天,有时候还就是聊天吃饭纯睡觉。
所以他的后宫一度很和谐,毕竟碰上个清心寡欲的帝王,再怎么蹦达都蹦不出朵花儿来。
直到如妃进宫,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
众人方知,嘉和帝并不是清心寡欲,他只是没有碰上那个叫他喜欢的人罢了。
薄荷小心翼翼搀着如妃,望着如妃娇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的侧颜,嘴唇翕动,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她到底是个奴才,有些话不当讲。
嘉和帝的确对如妃宠爱有加,可是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很久以前,嘉和帝也是这般宠着言皇后的。
他是少年登基的天子,十八岁亲政、大婚,迎英国公的嫡长女进宫为后。
在太子和大公主、二皇子几个嫡出子女陆续出生长大的数年里,为了稳固长子的太子之位,他没有临幸过后宫的其他任何一个宫妃,从根本上杜绝了其他宫妃觊觎太子之位的可能性。
如今太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才有一个怀了龙种的如妃。
同如妃现在的风光比起来,那会儿的言皇后才真正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三千宠爱在一身这句话,言皇后年轻的时候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可无论听多少遍,她都从来没有当真过。
也只有如妃这样的蠢货,多侍寝了几次,多得了几回赏赐,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一个八品小推官的女儿,多少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
“娘娘。”
凤仪宫内,黄女官匆匆走进来,低声说道,“萧总兵把秦王给杀了!说是萧总兵追拿的几个倭寇一路南逃躲进了徽州的秦王府,萧总兵要搜秦王府,秦王拒不配合。
萧总兵领兵硬闯,就打起来了……混乱中,秦王私藏在房中的龙袍被人撞见了……巡按御史姜澈原是在秦王府中做客,见此情景怒斥秦王不忠不义。
秦王恼羞成怒,一不做二不休就要杀了姜御史和萧总兵灭口,没想到反被萧总兵杀了。”
先帝共八子,除了最后的胜利者嘉和帝,唯一幸存下来的,就是秦王了。
秦王是先帝和他的董贵妃爱的结晶,是他心目中皇位的最佳继承人。
如果不是太后先发制人,这会子坐在龙椅上的就是秦王了。
大势已去的先帝临终之际逼迫嘉和帝立下毒誓:善待秦王,无论秦王做了什么都获赦免。
嘉和帝确实善待了秦王,赐他封地徽州,依旧是繁华富饶的地界。
只是秦王野心勃勃、图谋不轨,不仅私藏违禁之物,还意图杀害朝廷命官,最后死在萧池墨刀下,也怪不得谁了。
“陛下呢?”言皇后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陛下听闻秦王的死讯深感悲痛,但同时,陛下嘉奖了萧总兵和姜御史。”
言皇后缓缓坐下,静默片刻,露出恍然神情,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我原就奇怪呢,萧池墨怎么可能反了……这么冒险的事,稍有不慎最后落得反贼下场的就是他自己了……这世上也只有他肯冒天下之大不韪为他这般不管不顾了……”
黄女官的声音沉静而平稳,仿佛没有听到言皇后的自言自语,“娘娘,萧总兵随姜御史进京请罪来了。”
言皇后并不意外,轻笑,“是啊,都到徽州了,没理由不上盛京走一趟。”
她随手拨弄着长条矮几上的小香炉,漫不经心说,“如妃如妃,是时候让她知道自己如的是谁了……本宫记得,如妃娘家似乎有个侄女,常在如妃身边走动?”
黄女官立刻知道主子的意思,垂首答道,“是,如妃的这个侄女年方二八,自打见过世子一面后就心心念念要做镇北王府的世子妃呢。”
“想来她觉得她姑姑如今宠冠后宫,嫁进镇北王府就是她姑姑一句话的事儿。”
言皇后语含讥讽,“小门小户的连镇北门府都敢肖想了,去,让她知道陛下有意给姜四姑娘和世子赐婚。”
嘉和帝宠爱如妃,不仅给她顾家加官进爵,逢年过节的赏赐更是少不了。
是以,顾家如今也是住豪宅、吃珍馐、呼奴唤婢的体面人家,顾天纯觉得自己和盛京的贵女一般无二,配给镇北王世子也是绰绰有余。
这会子顾天纯听了些许传言,正在如妃跟前抽抽嗒嗒,“姑姑说世子的舅舅坏了事,怕是要连累世子,总叫我等一等……结果等到现在,世子的舅舅立了大功,陛下还要给世子和姜四赐婚……姑姑,你帮帮我,我要是不能嫁给世子我……我宁愿去死……”
如妃不慌不忙喝着手里的燕窝粥,懒洋洋说,“本宫当多大的事,也值得你特地跑过来哭一场?别说陛下还没有赐婚,便是赐婚了,本宫去陛下那里求一求,陛下没有不应的。”
她嗤笑一声,吩咐人打水来给顾天纯净面洗手,点着顾天纯的脑门恨铁不成钢,“你是本宫嫡亲的侄女,也就那点出息!动脑筋想一想,那姜四声名狼藉,别说镇北王府了,稍微好一点儿的人家都不会要。
陛下怎么可能会将她赐婚给世子?”
顾天纯恹恹道,“听说镇北王妃怜惜姜四遭遇……”
想到前些日子嘉和帝不仅封了姜四做县主,还亲自召见了她,后来更是赏了许多东西,如妃皱了皱眉,“说起来姜四确实是受了萧家连累,镇北王妃又素来是个心软的。”
顾天纯一听就急了,红通通的眼眶再次泛起泪花。
“你慌什么?镇北王府是什么地方,岂会容得未来世子妃有污名?王妃再可怜姜四,顶破天了也就许个侧妃之位。
瞧你动不动就掉眼泪的怂样儿,将来做了世子妃,若是姜四不安分,你哪里是她的对手?”
其实顾天纯骄纵得很,也就是在如妃跟前掉掉眼泪。
她这个姑姑身居高位,最喜欢家里人拿她当主心骨、向她讨主意了。
“我有姑姑嘛,谁敢欺负我?”顾天纯依偎到如妃身边。
如妃得意地笑道,“这倒也是。
那姜四失了名节,进镇北王府也就是给个体面罢了,世子愿不愿意碰不碰她还未可知……回头本宫把她叫进宫来敲打几句,定让她老老实实奉你为主母。”
顾天纯微红了脸颊,轻轻点头,“我都听姑姑的。”
姑侄俩其乐融融,已经将镇北王府的世子妃之位当成囊中之物。
不怪如妃胸有成竹,嘉和帝对她向来是有求必应。
所以当如妃在麒麟殿前被大太监陈立拦下的时候,她几乎以为陈立疯了。
如妃怀着龙种,陈立不敢硬拦,便叫如妃闯了进去。
青天白日的,她只当嘉和帝在明厅中处理政事,不料嘉和帝从西暖阁里走了出来。
帝王脸上有未化尽的温柔缱绻,是同他为她画像时一模一样的神情。
“陛下。”
如妃满心欢喜,小跑着到了嘉和帝跟前告状,“陈立这个奴才好大的狗胆,连臣妾都敢拦。”
嘉和帝竖起的食指将将抵到唇边,一声“嘘”还没出口,手臂就被如妃扒拉到了怀里晃悠,“陛下,臣妾想替镇北王世子做个媒。
臣妾娘家的侄女您是见过的,容貌出众自不必说,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待人接物更是温柔大方……”
还没夸完,西暖阁忽然传出一声男子的轻笑。
如妃没想到里头有人,还是个男人,连忙避到了嘉和帝身后。
“娘娘恕罪。”
男子慢悠悠从西暖阁里踱了出来。
他身着月白中衣,一头青丝如瀑松松垮垮束在脑后,眉似墨画,面若桃花,姿态说不出的肆意风流。
他说恕罪,却没有一点要求如妃恕罪的意思,当着嘉和帝的面儿,竟然就坐到了主位上。
这是如妃第一次见到萧池墨,这个三十四岁的男子有着一双同她相似的眼睛,但她并没有察觉出异常,毕竟只是一双眼睛而已。
容颜俊美却又胆大妄为的男人格外引人注目,如妃不由探头多看了几眼。
嘉和帝面露不悦,挡住她的目光道,“你先回披香殿去。”
这里有外男,如妃原就不该多呆,她红着脸,同嘉和帝匆匆行礼告退。
待如妃离开,萧池墨随手拿了一根毛笔在手里头转悠,“陛下的如妃娘娘好颜色啊。”
嘉和帝默了默,低声道,“只一双眼睛看得过去罢了。”
萧池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那声低语,侧头看过来,“她推销自家侄女的模样倒是和陛下吹嘘姜澈闺女时一模一样,连词儿都没变呢。”
嘉和帝微窘,“朕哪里是吹嘘?姜澈的四闺女确实不错。
明明是心性坚韧、不畏生死的好孩子,在世人眼里却成了失了名节的残花败柳,朕若不拉她一把,她后半辈子就毁了。
况且她还替朕挡了一刀……”
这是苦情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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