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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箬笼、红焙炉,竹匙竹筅乌陶盏,纤纤玉指,先注热汤调膏,看上去正在学习点茶这项雅艺的女子尚还有模有样,当银汤瓶瓶口倾斜,更多的热汤注入,竹筅搅动汤面时,一旁的另个女子就叫嚷出声了——

“三姐,跟你说了多少回,是手腕用力不是手指用力,是上下搅动不是打圈搅动,你这是点茶不是要煎鸡卵,哎呀,膏底都被彻底搅散了,你都快毁完了半饼龙团胜雪,三姐你怎么这么笨?!”

“不学了不学了。”芳期也干脆罢了工,摆摆手让三月、八月赶紧把四妹妹这套宝贝的茶具洗干净收拾好,捧着个手炉就往铺着白裘毯的榻上一倒:“我都说了我不学,是四妹妹非逼着教,这会儿子又来心疼我耗了四妹妹的茶饼,是不是又想讹诈我一顿麻辣火锅了?!”

前日天上刚往下飘了点小雪花,芳期就赶忙做了麻辣火锅,跟四、五、六三个妹妹躲在秋凉馆里“偷吃”了,虽说是被覃芳姿告了一状,说她“不公允”,故意疏远嫡姐和“嫡表姐”,老夫人把她骂了几句,但芳期现今就这样,宁肯挨骂也不给看不起她对她心存恶意的人做吃食,且这样鸡毛蒜皮大的事体,老夫人也不至于重罚她,结果是……停了她这个月的月钱。

芳期现在可看不上这二两银的月钱了,她都有了六十两银的积蓄!

四娘也抱着手炉挤过来,脱了鞋子把脚都伸进白裘毯底,又趁便把芳期的膝盖踹了两下:“冬至节,万仪长公主的宴集上,肯定少不得斗茶为戏,我是定了亲的人必定不会赴宴了,翁翁肯定会让三姐去,大夫人也必然会带着二姐和高姐姐的,三姐比不过二姐还罢了,横竖在外头,我们都是覃家的女儿,谁胜谁负都不算丢脸,可要是三姐比不过高姐姐,这可就丢脸了。”

“临时抱佛脚也抱不出个金身来啊,只能丢一回脸了。”芳期并不介意。

她就不信连明皎都比不过高蓓声,只要明皎能拔得头筹,她就与有荣焉。

“谁说抱不出?上回我教舒妹妹,只教一遍,她就能领会精遂!”芳菲而今对芳舒已经不排外了,这会子忽然想起了她,还很是感慨:“舒妹妹是真聪明,学什么都一点就通,一手女红针凿比五妹妹也是不差的,我还想向她讨教呢,她竟比我还要先出阁,偏偏不久,贵妃又病逝了,舒妹妹得替贵妃守制服丧,要一年后才能见着她。”

芳期也没想到就是因为去了次越国公夫人的宴集,五皇子竟把芳舒一眼相中了,天子赐婚时,他主动提出要纳芳舒为孺人,天子一口允同。

虽说屈为姬媵算不得什么好归宿,不过总比嫁给彭子瞻强多了。

为了芳舒的婚事,老夫人和大夫人都被气了个倒仰却无可奈何,说实在芳期是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值得气急败坏的,就因为芳舒没有被她们两个摆控?人家又不是相邸的女儿,父母俱在,姻缘本就不应由老夫人、大夫人越俎代疱,这两个跟芳舒又无仇无怨的,真不明白做何一定要把芳舒往彭子瞻这火坑里推,没推下去她们俩倒还恨得个咬牙切齿了。

因为是王氏女就能这么霸道的吗?

滑稽不滑稽。

“阿舒虽是只是淮王的孺人,不过是淮王殿下亲口向官家求纳的,连德妃娘娘还赞了淮王眼光好,既是如此,淮王妃也必能够与阿舒相处和睦的,阿舒总不至于连跟亲朋见面的自由都没有,四妹妹肯定是嫁在临安城的,还愁日后没机会与阿舒时常见面不成?倒是我,婚事八字没一撇,还不知会嫁去天南海北呢。”

说起婚事,芳期真是羡慕嫉妒恨啊。

“你哪会嫁去天南海北,你必须嫁给晏三郎啊,我小娘都说了,让我跟三姐亲近着,因为三姐必定高嫁。”

芳期:……

天,这是哪里来的误会?!她哪点像能高嫁想高嫁的模样了?周小娘说出来,她改还不行么?

“我困了,四妹也先回去睡吧,你还得赶着绣嫁衣呢。”突然妒嫉心暴涨的芳期下了逐客令。

“这才什么时辰你就困了?天才刚黑!”四娘表示不满。

她跟三姐还不算十分亲近呢,必须再接再励。

突地又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门就“咣当”一声被推开了。

蒋氏怒气冲冲地“扎”进来,身后还跟着好些膀粗腰圆的仆妇,一见三月,便道:“把这贱婢给我绑了,送规察房听候发落!”

“看谁敢!”芳期一时间也闹不清王夫人的这心腹何故突而嚣张,抱着手炉就从懒洋洋地姿势突变成威赫赫。

“三娘!大郎刚才因为饮用了这贱婢送去的药膳,腹痛不止耳鼻溢血,眼看已然是……不仅贱婢,老奴也要将三娘你绑去听老夫人处置!”

这有如晴天霹雳,把芳期整个人都震懵了。

常映蹙眉,看着俨然已经不知所措的芳期,她也有点拿不准这时是否应当出手,要不把这位小娘子先救去无情苑?

好在这时苗娘子也已赶到了,阻止了蒋氏动粗。

“相公已经去了萱椿园,让请三娘也过去。”

“三月常映跟我走。”芳期深深吸一口气,然后就开始拔脚飞奔。

芳菲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哆哆嗦嗦地回到自己的屋子,想着今晚父亲是留宿在她小娘的院子,这时必然已经闻讯赶去了萱椿园,小娘肯定也会跟去,那她是该去不该去呢?好可怕,大哥这么好的人为什么会中毒?不可能是三姐毒害大哥啊,大哥对三姐这么好!但也不可能是大夫人毒害大哥啊,大哥怎么会中毒呢?

怎么办,她要不要替三姐说话呢?三姐不会……给大哥就这么偿命了吧?!

眼看快过年了家里怎么会发生如此可怕的事?!

不行,她不能留在秋凉馆里,她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就不能袖手旁观,如果祖父问她,她要替三姐作证,三姐只是嘴巴毒心肠一点不毒,要不然过去三姐那样妒嫉她,要真心毒,早把她毒死了八百回了,她都吃过三姐做的多少饮食了,这不活得好好的么?

芳菲于是又往萱椿园哆哆嗦嗦地跑去了。

芳期一进萱椿园,就听王夫人发出响亮的哭嚎,她脚下一软,又是一滑,竟狠狠摔了一跤,膝盖顿时刺痛,连掌心也被蹭破了,但芳期顾不得自己的伤,只恨小腿软绵绵地站都站不起来,还是常映急赶上前几步,把芳期扶了起来,她又看了一眼导致芳期踩中滑倒的小石子,微微蹙眉,奇怪,平整整的甬道上,这是哪里来的一粒小石子?

她不动声色地把石子拾了起来。

芳期踉踉跄跄地刚进覃泽寝居的外间,就见龚雪松摇着头:“是中毒,砒/霜剧毒,龚某无能为相公令孙解毒,经施针,也只能暂时……令孙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真的是中毒?!

芳期恍若又挨了一道雷劈。

她完全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被扑过来的王夫人几巴掌扇在脸上:“孽障!你竟敢毒害你的兄长?!你还我泽儿的命来,你这个挨千刀的娼妇生的畜牲!”

“大妇好了!”覃逊一声厉喝,看了看芳期脸上的巴掌印,以及魂不守舍的模样,呆呆站在那里掉眼泪,他确定不可能是芳期下毒。

先是冲龚雪松礼揖:“还望龚先生能尽力救治。”

“相公放心,龚某会倾尽全力。”

但他着实是觉覃大郎这回……应当是回天乏术了。

覃逊一转脸的功夫,本想问芳期几句话,哪知却没看见这丫头的人影了,他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呢,把老眼揉了又揉,确定现场只剩下三月一个被吓呆了的婢女,芳期和常映就这么不知所踪了。

这回连老夫人都气得大放悲声:“相公看,这还用审吗?必然就是覃芳期这孽障起的祸心,一看罪行暴露居然打算潜逃!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拦着这孽障!!!”

“站住!”覃逊再次喝止住了仆妇,见老妻和大妇冲他瞪过来的两双怒眼,大儿子只垂着头一声不吭,心里不由一阵窝火:“泽儿的药膳一直是三丫头负责烹制,泽儿中毒她能没有嫌疑?真要跑早跑得不见影了,还等这时泽儿毒发了才害怕罪行暴露?!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泽儿的性命,不是急着察究谁是毒害泽儿的凶手!”

敢在相邸投毒,谋杀他的嫡长孙,这人胆子可不小,覃宰执脑子里一时间晃过无数念头和怀疑,看着仍旧木讷的覃敬,没好气道:“长男你跟这坐什么蜡,还不去报官!你的长子命悬一线,当爹的却还跟这摆严父的架子,我跟你说,你可别想着泽儿有个好歹我就会容你让治儿为宗子,我也绝对不会容你,宠妾灭妻祸乱家门!”

刚刚赶到的芳菲听见祖父这话,又见祖父的目光阴森森地盯着她家小娘,吓得花容失色——

三姐跑了,所以翁翁想把黑锅扣在小娘的头上了么!

周小娘却坦然地迎视着覃宰执的目光,虽然心里也慌得没了底,但她知道这时绝对不能心虚,她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啊,天地良心可鉴,她虽然是盼望着覃泽能够病死,却万万没有杀人的勇气,她也没有能耐投毒啊,她可是连疱厨都进不去的人,自然更不可能买通覃泽院子里的仆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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