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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舒现在却觉极其的雀跃。
她想让羿杜死,却不知怎么才能让羿杜去死,更不知羿杜死后,她该怎么保全薇儿和安儿,她只有决心却难成计划,她无时无刻不在忍受着被仇恨噬心蚀骨的煎熬,攸忽之间,这么一个阴沉沉的暴雨天,曙光却忽然笼罩下来。
当湘王态度强横的带走鹊儿,当芳期苦口婆心劝她实话实讲时,她脑子里一片清明,她知道这就是让羿杜去死的机会。
就真的实话实讲了。
然后就被带来了这里,她看见天子时,一点不觉意外。
难点是她必须掩藏她欣喜若狂的情绪,表现得颤颤兢兢。
“罪妇,罪妇……”哆哆嗦嗦重复了好几遍这样的自称,芳舒将额头紧贴在手背上,手心紧贴在楼板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但心情却无比的亢奋。
这把刀,务必插得稳准狠。
“覃孺人,你是从何时知道的调包计?”询问的人是清箫,他仍然是和气平静的口吻。
芳舒似乎因此得到了安慰,深吸一口气使情绪也平静,仍是匍匐着:“生产之日。罪妇生产时一直维持清醒,胎儿呱呱坠地时就迫不及待瞻察,亲眼目睹孩子腋下,与罪妇有一模一样的红痣,还将此事告诉了立时赶来看望的大王,大王当时就变了颜色,问罪妇有此胎记之事可曾诉诸旁人。
因红痣是生在隐密/处,罪妇并未告诉旁人,大王眼见着调包的事不能瞒着罪妇进行,才如实告诉……
罪妇情知大王对安儿视为弃子,利用为刀匕,当然不肯顺从,可是大王委婉警告罪妇,称薇儿的平安喜乐,就在罪妇一念之间。罪妇也想过告发大王,然而转念一想,官家对大王友如手足,便是得报举告,也必会宽容,可罪妇肯定会被害杀在淮王府,罪妇之命不足为道,罪妇只难舍一双子女。
罪妇甚至想过提醒湘王妃提防,可一直有鹊儿这个奴婢在罪妇身边盯梢,罪妇根本不敢泄露,罪妇只能安慰自己,万一大王并没得逞呢,且就算是……罪妇无能保住安儿,但至少还能保住薇儿!”
芳舒说到这里,悲哭出声:“罪妇糊涂啊,差点也累得薇儿受毒害,罪妇实在想将实情揭穿,可真话就到了嘴边……太子殿下毕竟安然无恙,罪妇担心官家知情后,会诛连太子。罪妇别无所求,只望官家仁慈,处死罪妇,赦免太子殿下和薇儿,哪怕是将殿下废位,另择皇统,只要安儿、薇儿能平安长大,罪妇甘受死罪!”
“官家要是真处死舒妹妹,臣妇可不答应!”
随着芳舒的哭诉告一段落,芳期却昂头挺胸的直闯进来。
羿栩一见湘王妃就觉脑子痛,没忍住:“你怎么又闯了进来?”
“这是臣妇的家,臣妇居苑的阁楼,怎么叫闯?”芳期轻哼一声。
晏迟哭笑不得:“嗐,我不是跟王妃说了吗?定然会为妻妹母子三人求情,让你安心等官家的决断,你怎么……就听不进句话呢?”
羿栩:……
顶撞天子在湘王口中成了“不听话”?呵,爱卿你是在朕面前演示啥叫“宠妻狂魔”?
芳期冷笑道:“不是我不想安心,我也得安下来心,那日听大王跟穆郎商量,我且觉得你们两个也太多疑了,再怎样,淮王也干不出亲手害杀亲生儿子的禽兽事!今天亲耳听舒妹妹这样讲,我才知道世间竟有这样蛇蝎心肠的人,干出猪狗不如的事!
舒妹妹不过是被胁迫,淮王根本不把她看作人,她为了保亲生女儿安全,才忍着血泪和锥心的痛苦,她受的罪还不够多么?官家若还要治她个欺君之罪,那敢问淮王该当何罪,司马修该当何罪,知道实情后仍然包庇兴国公府,一个字实话不说的太后又该当何罪!!!”
羿栩两眼怒瞪,却一句话说不出来,这一刻深深讷罕晏迟究竟是怎么能够容忍得了家中这位悍妻的?
晏迟闷咳了数声,才憋出话来:“内子就这性情,尽说大实话,还望官家体谅,确然官家若要怪罪妻妹的话……大失公允。”
羿栩这下子连怒瞪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抬手扶额:“我何曾说过要治罪覃孺人了?她不得已,被逼无奈才屈从,我难道不知情有可原?这件事我会跟无端商量,担保不会治罪覃孺人,湘王妃,你可心满意足了?要是安了心,你且先走开吧。”
跟这个妇人相处极其的不愉快,多说一句话都有减寿的感觉。
芳期的任务完成,她还更不想再跟这个窝囊天子虚以委蛇呢,干脆利落的礼辞了,连听壁角的兴趣都没有半分。
羿栩喘了好一阵,才让心情重新平静,只脑子里纷杂的想法一时不知从何议起,看看晏迟又看看清箫,眉头渐渐纠了起来。
“淮王有异心之事,官家现在暂时莫要声张为好,官家与淮王毕竟有手足之情,若淮王只是为了针对湘王……”清箫看了晏迟一眼,晏迟冲他微微一笑。
就接过了话头:“要若是淮王只为陷害我,横竖未得逞,我也能大度不计他这小人之心,官家要行宽谅,我也愿意守口如瓶。可淮王为了害我,竟然甘舍他亲儿子的一条性命,付出这样大的代价,我怎么想,都觉难以置信。
总之淮王究竟有何目的,官家还得继续往下看,不够坦诚不为罪,但若是心生不臣之图,那官家当然不能纵容。”
总之就是,此时不宜声张。
这也正合羿栩之意。
晏迟又道:“不过太子殿下应当如何,官家还得先作考虑了。”
这也是芳舒更加关心的一件事,此时她已经不再匍匐,只觉心跳急促,壮着胆子观察了一下天子的神色。
她看见天子的眉头紧蹙着,晃眼看去,鼻梁上端像细细的延伸到了额头。
“无端是否认为,应当将错就错。”
“虽说我以为皇太子不管生母是什么人,但确然是天家宗室的血脉,继为皇统,可以立为国之储君,不过我当然明白太后是不容外姓女所生的子嗣继为皇统的,届时必会以太子有失贤德之名义,谏言官家另立皇储。”晏迟徐徐地说道,他倒是留意见了芳舒微微蜷起的手指。
但目光没在芳舒身上停留,晏迟神色淡然:“臣无意干预皇统之事,只望届时官家便是另择皇统,也多体谅臣之妻妹的经遇,莫治罪于废太子,容其归淮王府,如此妻妹能与亲子骨肉/团圆。”
羿栩轻轻舒了口气。
他不可能再让淮王的血脉继承皇统了,哪怕是淮王妃再有嫡子,他也绝不允许“拨乱反正”。
可是公布调包计,以此为名废太子,就必须重惩淮王欺君大罪,也必会牵连兴国公府和太后,他就失去了最信任的臂膀。
而且废太子之后,谁又能继承皇统呢?
羿栩一时间想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废太子之事就不必操之过急。
所幸的是晏迟的态度,似乎并不至于坚持“将错就错”,提出的条件是只要不伤害覃氏之子的性命,且继续让这母子二人富贵荣华,他就可以拥立别的宗室之后为储君,这看来不合情理,却正是聪明人应当做出的抉择。
从来君帝的信任才是立命安身的根本,急着借储君之势作“长远打算”的人,往往会事与愿违遭到疑弃,重则性命不保,轻也得远离权枢。
羿栩最终严令芳舒和鹊儿——今日之事务必守口如瓶,倘若泄露,让淮王察觉天子已知真相,太子必死,她两个更是休想活命。
羿栩深觉他的命还长得很。
现在的太子只不过是襁褓小儿,只要不得晏迟的拥护,太子身后的后族根本不足为虑,待日后,有了更加合适的人选取代皇统,只要随便找个太子不够聪慧,难当国君之重的借口,将其废位便是。
那时说不定连辽国已经不成威胁,荧惑守心的灾厄之象因为社稷的复兴已经被臣民遗忘,再多的宗室都不可能动摇他的帝王权威,天下九州对他这君上再无质疑,只是废太子另立皇统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可羿栩虽然已经有了决断,但事情却并未从根本上得到解决,这日回宫,他才跟清箫说心里话:“孺人覃氏所生的庶子据太子位,我只恐时长日久,无端的心意难免会有改变,那时他若借天命为由,阻止别立皇统,那就会再生风波了。”
“官家竟在担心这个?”清箫十分错谔:“太子生母虽是覃孺人,但只要据太子这位,他的身世就不会公开,世人,以及太子自己都会认定他是淮王妃嫡出,试问太子又怎会远兴国公府,而近湘王殿下呢?”
某以为官家是考虑到,汴王已经大婚,若汴王妃诞下嫡子,官家又公开淮王犯欺君之罪,决意废储的话,朝堂上的那些臣公,以及众多的宗室会谏言过继汴王子为皇统呢!”
羿栩还真疏忽了汴王。
不由一拍大腿:“是了!淮王与无端有仇,论起来汴王与无端间的关系更加亲近,且汴王毕竟是祖父亲封的皇太孙!如果与我亲如手足,洛王无亲嗣,淮王之子也不宜继承皇统,理当立汴王之子!”
如果说羿栩对淮王现在是深深的怀疑,那么他对汴王则是从来没有打消过猜忌,汴王既受宗室拥戴,又有晏迟的亲从,如果他的儿子继为皇统,他还有什么理由阻挠汴王干政呢?!
“所以官家,湘王说他不干预皇统废立之事,且赞同不将太子的真正身世公开,其实就是向官家剖明,他与汴王虽然交近,但仅限私交,事事仍以官家为重,毕竟数载之后……官家件件志望达成,天下安荣,盛世中兴,万千臣子无不诚服官家为贤主圣君,又有多少人记得汴王曾经是皇太孙?”清箫道。
羿栩不觉颔首。
如果晏迟想拥立汴王,这就是个绝佳的时机,他必然会将太子的身世公之于世,借机铲除兴国公府,还能让太后……
从此再也不能干预政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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