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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今日月姑娘在宣室殿用午膳了。”
皇后准备翻书的手一顿,许久之后,才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心神不定的宫女,勉强扯了扯嘴角:“知道了。”
宫女是跟在皇后身边伺候十余年的老人,她想劝皇后几句,只是话到嘴边,又全都咽了下去。
皇后没有留意身边人的欲言又止,她的心神全都放在了宫女刚刚的话上。
皇上留人在宣室殿用膳了。
她将人接进宫里的时候,不就是在打这个主意吗,为什么事到临头,她心里如此难过。
皇上醉心政务,专注国事,若不是要紧事,她都很少去宣室殿叨扰。
这位族妹倒是很有上进心啊。
“她是怎么进去的?”皇后语气中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怒意。
“回禀娘娘,月姑娘端着您热在小厨房的参鸡汤,对宣室殿的宫人说,是替娘娘送的,就被放进去了。”宫女皱着眉头。
虽说看眼下的情况,宫里十有八九是要进人了,可是这位也未免太积极了,若真是让她进了后宫,恐怕以后都不得安宁。
皇后哂笑一声。
椒房殿的小厨房里总是熬着汤,冬天熬的是滋补驱寒的,夏天煮的是消暑开胃的。但是她从来不会主动送去,都是皇上回来后再让人端上来。
如今,这样拙劣的谎言,也能见到皇上,只怕是……
只怕是皇上也有了心思。
宫女看着皇后变幻莫测的脸色,宽慰道:“或许今日就是赶巧了,娘娘千万不要因为这点事情和皇上使性子。”
皇后垂首苦笑,她自己将人召进宫,送到皇上面前的,哪里有资格怪皇上什么。
若真是要怪的话,她只怪自己太过软弱。
“你下去吧,我想自己待会儿。”皇后轻声道。
宫女应声离去。
皇后将手中的书卷随手放在桌上,才四月的天,她却突然觉得喘不上气来。
明明一开始只想着相夫教子,做个贤良淑德的皇后,是什么时候起了心思,想要与皇上朝夕相伴,想要独占皇上的?
是被先帝宠妃刁难时,皇上义无反顾地出面维护时?
还是在诞下长女,因为产后血崩差点丧命,侥幸被救回来,看到皇上哭红的双眼时?
抑或是皇上在新年宴饮时,说羡慕丞相大人和夫人数年来相濡以沫不离不弃的感情,想要效仿时。
……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她无从查找这份感情的由来,唯一知道的是,嫁入深宫的这十二年来,她与皇上的感情没有因为时间而淡泊,反而日久弥新。
皇上多年如一日的宠溺,甚至滋养出了她的小脾性。偶尔还会与皇上争执两句,皇上从来没有因为被冒犯而发火,始终纵容她。
皇上总会说:我虽然对你很了解,但是终究有考虑不周的地方,若是哪里做得不妥当,让你心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们两个人是要过一辈子的,千万不要因为一点小事生分了。
两个人,一辈子,多么令人向往。
她嫁人的时候都没有妄想过,但是后来却坚定相信,皇上说这话的是情深意切的。
若是可以,谁会想将自己心爱之人推给别人呢?
可她的心爱之人,不仅仅是她的丈夫,更是一国之君。
他们成婚这些年,皇上的后宫始终只有她一人。
几年前,发生过一桩乌龙。
当时,家中传来消息,说皇上微服出宫,去见了顾家“因病离世”的小姐。
回宫之后的皇上,心情还格外的好。
她知道那位顾家小姐,是位惊才绝艳,让人过目难忘的女子。
那时候的她,还能骄横地拽着皇上的衣领,含着眼泪说:“若是陛下要接人进宫,那臣妾就把椒房殿变成佛堂,以后青灯古佛,一辈子都不再见皇上了。”
狠话说完,才看见被自己扫到地上的诏书,赫然写着:任命顾姑娘为绣衣使者副首领。
看着皇上戏谑的眼神,皇后不好意思地替皇上收拾了一下被她抓皱的衣领。
皇上握着她的手,说:“家有悍妻如此,哪里还敢有其他心思。”
皇后赧然一笑,有些害羞,但看着皇上眼中流转的情意,那一刻的欢喜,直到现在想起来,仍然让人心中悸动。
只是这一切的美好,都在她再次生下女儿之后,戛然而止。
皇上已近而立之年,膝下却没有儿子,越来越多的朝臣,上书要皇上广纳六宫,早日诞下储君。
这些一开始她都不知道的。
皇上在前朝面对的压力有多大,从来没有跟她提过。
若不是过去始终待她和善的太后,渐渐对她不满起来,她派人打听,方才得知。
之后就连母亲进宫时,转达父亲的意思,话里话外,也说她太不懂事。
即便是王公贵族,又有哪一个人的后院像皇上一般,皇上愿意给她宠爱,是在抬举王家,她不应该恃宠而骄。
被太后奚落,被母亲责难,连翻而来的压力,让皇后心中疲累,但只要不是皇上开口,她就不会妥协。
直到那日临川郡王的小世子满月,她看到皇上脸上的愉悦,话语间满是对小世子的喜爱。
“看着就是个小皮猴儿,将来肯定上房揭瓦的。不过,好好锤炼一番,肯定是个出色的人。”
皇后心中一颤,才意识到:或许皇上也想要一个儿子。
皇上是个君子,即便心中有所想,也不会背弃自己当日许过的诺言。
那她是不是就可以装作不知道皇上的想法?
这样会不会太自私了?
她为此辗转反侧好几个夜晚,连累身畔的皇上也睡不好。
以至于每次都被皇上牢牢抱在怀里,翻不动身了,才乖乖睡去。
皇上特意吩咐宫人,不许皇后白天睡觉,以免走了困,晚上睡不好。
皇后轻笑,她哪里是走了困,她是根本睡不着。
几日之后,听说又有朝臣上书请求皇上纳妃后的时候,皇后终于妥协了。
她听从了父亲的意见,将族妹接进了宫。对外的说法,是自己身体不适,想要家人陪伴一段时间。
只是,族妹进宫的第一日,就在皇后寝宫“凑巧”碰见了皇上。
一个气宇轩昂,一个娇俏可人,皇后却连眼都不敢抬,心钝钝的疼着,她生怕在皇上眼中看到一点点的欢喜。
族妹请过安后,就退下了。
等皇后醒过神来的时候,屋中只剩下自己和皇上了。
“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淡疏离的语气,让皇后悲从中来。
她想说的太多,但是最后却只是如往常那般,说了句:“今日累了吧,我让人把小厨房热着的汤给你端上来。”
皇上嗤笑一声:“前朝还有事情,我先走了。”
皇后伸手想要拉住皇上,却连他的衣角都没有碰到。
自那日走了以后,皇上就再也没有来过椒房殿,甚至把两个女儿都抱到宣室殿去了。
皇后每日去宣室殿看女儿,却都正好赶上皇上事务繁忙,连道歉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原本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的族妹,入宫整整十日,却只在第一日见过皇上一次。
这便坐不住了,寻了机会,端着小厨房的汤去了宣室殿。
每次都不肯见自己的皇上,却留下了族妹用膳。
想到此,皇后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怎么也止不住。
晚膳的时候,皇后去宣室殿探望两位小公主。
他们的两个女儿,长女平宁公主十岁,幼女靖宁公主两岁。
去的时候,大女儿正抱着小女儿,给她喂糕点吃。
皇后奇怪:“快要用晚膳了,怎么还在吃糕点?”
平宁公主被突然接到宣室殿来住的时候,就察觉到父皇和母后闹了矛盾。
平宁公主心里烦闷,都是老夫老妻了,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何必苦哈哈地把她们姐妹弄过来当传话筒。
平宁公主一边给妹妹投喂糕点,一边按照父皇的交代说道:“今日父皇在忙,没有和我们一起用午膳,母后也没有过来,所以就吃得少了。”
皇后心中微恼,皇上是忙,可却是在忙着招呼别人,听宫人说今日御膳房里做了许多菜,怎么会饿到女儿呢?
从宣室殿回到椒房殿后,皇后心里还在挂念这件事情。
直到睡前,才突然想到,往日恨不得扎根在她寝宫里的那位族妹,今日却一直没有露过面,莫非是怕她责难?
可有胆子做这种事情,她怎么会怕自己?
皇后疑惑:“月姑娘今日从宣室殿回来以后都做什么了?”
宫人轻笑一声,原本对皇后娘娘的这位族妹还有些尊敬,但是今日竟然冒着皇后的名头去见皇上。只这一件事,她就瞧不上这位姑娘了。
是故皇后问话的时候,她一点都没有遮掩,幸灾乐祸道:“月姑娘也是个奇人,和陛下一同用膳竟然吃多了,从宣室殿回来就在屋中躺着,连御医也不肯召,一个劲地喝着山楂水。”
皇后有些怔住,娘家选上来的人,必然是经过极好教养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想她第一次和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一同用膳,只敢吃眼前的几个菜,细嚼慢咽。若不是皇上有心照顾,恐怕也吃不了多少东西。
怎么这许多年过去,外面的贵女变得如此豪放了?
“吃多了?”皇后满脸疑惑。
“奴婢特意问过宣室殿的宫人,皇上听到椒房殿的宫人来送汤,原本还挺高兴的,可是见到月姑娘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一句话都没说,就让她跪安了。后来不知道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把人召了回去,又吩咐御膳房准备了午膳。皇上说都是特意让人准备的,还说最不喜欢人浪费,所以……”
皇后一言难尽,她与皇上夫妻多年,哪里不明白,皇上根本是在故意欺负人。
笑了两声,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任情绪发泄了一会儿,皇后吩咐宫人:“替我梳妆。”
宫女笑着应好,极为开心地招呼人进来忙活。
皇后的步辇从椒房殿出发时,皇上就收到消息。虽然批阅奏折的手没有停下来,但是眼睛却不时往殿门口看去。
皇后到宣室殿的时候,已经是亥时了,整个宣室殿依然灯火通明。
一下步辇,就看到皇上身边伺候的李公公在门口候着了,笑得跟个弥勒佛似的,见牙不见眼。
宣室殿的宫人们全都松了一口气,自从那日皇上负气从椒房殿离开后,这些日子,大家都提心吊胆的。
虽然皇上不是暴君,但是雷霆一怒,仍然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这几日,宣室殿中被贬的宫人比过去一年的总和还要多。
今日,听说椒房殿派人送汤,原本还以为是皇后递了橄榄枝来,哪里料到竟是火上浇油的。
皇上留了送汤的人用午膳,但却把放人进来的宫人全都罚了。
傍晚的时候,皇后来了,却只陪着两位公主用了膳就回去了,气得皇上一个人跳脚。
“我说有事在忙,她就不知道过来看看的,嗯?她关心孩子们饿不饿,怎么不问问我饿不饿?她现在是连醋都不醋一下,铁了心的要推我出去了?”
旁边的内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为了自己的小命,死死咬着嘴唇,一个字都不敢说。
气得皇上看折子的心情都没有了,原本傍晚就该看完的折子,拖到这会儿,不得不点灯熬油地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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