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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京城一连下了好几天的雨,洗褪几许燥热,为这炎炎烈夏带来一抹清凉。

此时雨已渐小,薛翦站在回廊下,轻振衣袖露出左手,伸出檐外接雨。

少女定定望着掌心,秀雅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神色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廊道上除却淅淅沥沥的雨水声,一片宁静,直到一道肃穆的声音将其打破——

“翦儿,做什么呢?”

薛翦闻声一惊,手下微顿,继而将视线移到了男人身上。

他一身绣着银丝暗纹的玄色锦衣,腰间扎着黑金腰带,乌发虽束地随意,可整个人依旧丰神俊朗,雍容典雅。

今日休沐,薛晖换下一身官服后,周身的儒雅气质更甚。

“爹爹。”薛翦忙将手上雨水拍落,蹭了蹭衣袖藏于身后,负手而立。

薛晖缓步走到她身旁,目色无奈地睨了她一眼,复又偏头看着院中被雨水催落一地的海棠。

“宫里的人来说,曲嬷嬷病了,没法来府里教你了。”

他声音平淡轻慢,落在薛翦心中却漾起层层涟漪。

曲嬷嬷病了。

也就是说,嘉阳答应她的事做到了,她不用学什么劳什子宫规了!

她眼底的欣喜毫无保留,脱口而出:“真的吗?”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不自主地抿了抿唇掩去嘴边笑意,压低了头。

薛晖侧目打量了她一眼,并未回答。

她不久前去见了嘉阳的事情他都知道,加之曲嬷嬷此次也病地蹊跷。若说她跟嘉阳在其中没做什么,他是半点不信。

“既然你这么不情愿学规矩,那便罢了。”薛晖说及此顿了顿,“过两日你便进宫向皇后请安吧。”

皇后娘娘是她的姑姑,从小对她疼爱有加,按理说她回京后是该去宫里请安的。

可是进宫难免不会遇见太子。

她自小便觉得太子阴冷伪善,不愿与其相处,每每看见他都觉得浑身不适。

薛翦心下两难,静默半晌后嘟着小嘴点了点头。

“翦儿,岁尾你便要十六了,该长大懂事了。以前京中的那些风言风语我并不在乎,毕竟那时你还小,长辈们

又宠惯着你,脾气骄纵些也没什么。”

“但是爹还是希望你以后可以谨言慎行,让我跟你娘也能省省心。”

好像自从她回京后,这些话便没少听过。她虽未顶嘴反驳,可心里还是不悦。

她又没做什么让他们操心的事,怎么天天念。

薛翦抓了抓耳背,低声敷衍:“知道了,爹爹。”

少女秀眉微蹙,看上去颇为不耐烦。

薛晖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多少,望着她轻叹了一口气便转身往东院去了。

薛晖走后,薛翦站在原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希望这雨再多下几天。

*

东宫殿上的琉璃瓦被雨水冲洗后盈亮明净,闪着金辉,四周古树参天,枝繁叶茂。

高成淮端坐于书案前,手执书卷,神色平静,漆黑的眸子里不见波澜。

一粉面清瘦的小太监轻步踏入殿中,于高成淮身后站定垂首,“殿下,林小姐求见。”

高成淮指尖微动,思忖片刻后声色清冷道:“让她进来吧。”

梁安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

林小姐求见殿下多日,殿下一直称事忙未见,他还以为今日又要去将人劝走呢。

梁安拿不准高成淮的意思,只好得令去将人领了进来。

林茵一入殿内便跪了下来,素色长裙沾了些雨水,轻贴上身,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哭腔轻颤:“臣女求殿下放过父兄一命…”

高成淮依旧坐在书案前,垂眸睥睨着地上的女子。

“知道我为什么答应见你吗?”男人的声音冰冷至极。

林茵怯怯地半抬起头,只能看见男人半张面容,辨不出神色喜怒。她暗自咬了咬唇,缓缓站起了身。

殿内一片沉寂,高成淮目光深冷地看着林茵,面色未动一丝。

只见女子颤抖着身子慢步走到高成淮身旁,双手紧攥着袖口,满面悲容,一副身不由己的模样。

高成淮嘴角勾起了一抹极浅的弧度,似嘲讽一般,富有磁性地嗓音格外慑人,“林小姐以为,本宫是什么人?”

林茵闻言倏地又跌跪了下去,身子又僵了几分,哭腔更甚,“殿下恕罪...臣女只

是想...只是想救出父兄...”

她自父兄出事后,一连求见太子数十日未果,唯独今日得见……

她眼角泛红,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自尊廉耻也随之碎落一地。

是啊,堂堂太子怎么可能瞧得上她。

又怎么可能会为了女人去救犯下谋逆之罪的罪臣。

高成淮微眯眼眸,罢下手中书卷,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脚边的女子,声色未软分毫。

“本宫今日见你是为了告诉你,皇上只降罪于林盛林慬,已是开恩。有这个时间来求本宫,不如回去寻两口好棺,待落叶归根葬了吧。”

高成淮的话如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心冷了一片,却仍是不愿接受,拼了命地苦苦哀求:“殿下,求求殿下救救我父兄!殿下…求求您...”

如今只有太子能救她父兄,就算希望渺茫她也须得一试,说不定太子心下一软起了恻隐之心…说不定…还有可能…

女子的哭喊声在殿内徘荡,高成淮不悦地阖上了眼,轻揉眉眶,像是嫌她聒噪,朝外唤了声梁安,命其将林茵送出去。

林盛乃是二皇子一党,在朝中又颇有根底,高成淮为除去他已经精心谋划数月。

此番林盛二人起反心的罪证就是他亲手呈上去的。

她不去求二皇子,反来求他,真是可笑至极。

待殿外求情声渐远,高成淮方才又执起书卷,面色依旧,仿佛刚刚什么也没有发生。

*

天空放晴,金乌静挂,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泥土气味和海棠花的暗香。

碧痕院内。

薛翦闲适地靠坐在太师椅上,美目轻阖,脑海中一直反复想着前几日在思过阁之事。

那天走的太急,没能听见他的答案。他那天…应该是想要说些什么的吧。

小竹在门外轻叩了两声房门,“小姐,公子来了。”

话落,她由外推开门扉,侍立在旁,待薛植羡走入屋内后方才跟上。

薛翦旋即睁开了双眼,笑逐颜开,“哥哥,你怎么来我院子了。”

薛植羡走到她身旁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清茶,声色温润:“母亲让我来劝劝你。

他手扣茶盏却迟迟未端起,而是静静地看着薛翦,眼底平静无风。

薛翦顿时神色一沉,虽不知是来劝什么的,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她嘴角逐渐向下落,垂眸不语。

“再过几日便到七月了,母亲让我来问问你,当真不陪你哥哥我出去走走吗?”薛植羡语调微扬,参着一丝蛊惑意味。

苏家的赏花宴正是七月初三。

薛翦心情由晴转阴,语气也恶劣了几分。

“我去凑什么热闹,指不定那苏二小姐一见着我就要吓得魂飞魄散了!我就不给咱家惹麻烦了,省得爹爹又要来给我念念经。”

“小翦。”薛植羡敛起了温和的眉眼,嗓音微冷地轻斥了声。

薛翦被他盯地有几分心虚,眼神瞟向别处,微抿了抿嘴唇,十分小声地喃喃了声:“我错了。”不该那般说爹爹。

“不去便不去吧,反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薛植羡话罢便站起了身,走到门口时顿了顿,侧身望着薛翦悠悠地补了句:

“对了,我和启珧他们说好了届时同伴而行,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你那日就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吧,正好修养心性。”

“......”哥哥真是诛心了。

薛翦眼皮跳了跳,面色十分难看。

薛植羡见状嘴角扬起微不可察的弧度,只是一瞬,很快便压下去了。

“小姐,我们…会去吗?”小竹待薛植羡走后缓缓开口,神色认真地看着薛翦。

薛翦嘴唇翕了翕,似是想要说什么,却迟迟未言语。

她自然不愿意待在家里像薛植羡所说的看书写字,可是她更不愿意去苏家宴会。

苏缘同她有间隙,又是在苏家举办,非她主场不便折腾。

薛翦阖了阖眼,复又往太师椅上一靠,神思不明。

*

日子一晃而过,不过几日便是七夕了。

城南苏家自天不亮就开始热闹起来了,府内花团锦簇,云蒸霞蔚,府中下人皆进进出出忙活着。

苏缘一大早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阳光从雕着花的红木窗柩穿入屋内,打在少女的清秀的脸上,泛着微光,美得教人移不开

眼。

她十分不情愿地坐在妆奁前,长发垂落腰间,眉眼怏怏,“别弄了,让我再睡会吧。”

如琪手握木梳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发,声音轻柔:“小姐,您今日要见您的未婚夫婿,夫人特地嘱咐要给您打扮地惊艳些。”

“什么未婚夫婿!你若是再提,你便去母亲院子里服侍好了。”苏缘将手往后脑勺一顿,硬生生停住了如琪手里的梳子,语气娇愤。

一提到李聿她就生气,母亲怎么就给她选了个这样的纨绔,她才不要打扮给他看呢!

……

时值正午,苏府门前车马不息,热闹非凡。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撩开了车帘,从马车内踏出,一袭墨色长袍秀挺颀长,腰间配玉,眉宇间一派郁色。

他刚跃下马车,在被苏府下人的迎接下十分慵懒地往府中正厅走。倏然瞟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地隐于苏府外墙之下。

李聿眼眸闪了闪,缭绕于眉眼的阴霾一扫而光,唇角不由自主地勾起。

没想到她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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