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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仞走出九宫山,先来到附近的通山城中饱餐一顿,打包了干粮清水,又找了家药铺,为幼虎买了些补血养元的补药,紧跟着便买了马匹蓑衣,匆匆出城。
无怪他如此谨慎与匆忙,毕竟这通山城就在九宫山下,周家父子在此经营多年,明处暗处,谁知道又有多少眼线?若是多耽一刻,等那二人率众追来,以他的伤势,无疑只有死路一条!
韩仞出了城,径投西北方向,一路上避开大路与要道,马不停蹄,远出了几百里地,不一日,踏入沔阳地界。
他本想走得更远,却只感内伤隐隐加重,又兼之时下雪虐风饕,酷寒无比,马匹也已奔走乏力,方才停了下来,住进一家并不显眼的客栈,算是暂时的安顿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里,韩仞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吩咐小厮每日送来三餐,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运功不辍,如此一连数日,外伤皆已痊愈,内伤也在逐渐好转。
之所以如此紧迫,是因为自从脱困的那一刻起,他就敏锐地察觉到,周围始终存在着几股隐晦的危机,从九宫山到通山城,再到沔阳,这种感觉一直没有消失,反而愈加明显,就好像有人躲在暗中,时时刻刻在对他进行窥伺一般。
“哼,鬼鬼祟祟的,会是那些不死心的寻宝客么?”
“还是说周瞻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藏……”
韩仞独坐暗室,双眼明亮且锐利,扫向四周,冷冷地道“七日,再有七日时间,我身上的伤就可痊愈,到时不论是什么魑魅魍魉,若是敢现身争夺,唯死一途。”
实际上,他的直觉不光敏锐,而且准确得可怕。
那日在九宫山下,明里暗里,十多双眼睛看着他脱险而去,虽说慑于他刀败周瞻之威,好些个弱手已经知难而退,但是留下来的几人,却无一不是强手硬手。
这些人一路尾随韩仞,期间也曾多次出手暗算,但吊诡的是,不管是投毒,还是设下陷阱,却无一例外的,均被人在暗中以巧力化解。
众人只当是己方之中有人在彼此较劲儿、互相拆台,虽然气愤,但他们毕竟是各自为营,原本也没有协同合作的约定,也就暂时打消了暗算的心思,在没有一击必中的把握下,静俟时机……
就在这各方角力,暗流汹涌的气氛之中,总算又平静地度过了五日,这期间韩仞仍是闭门疗伤,心无旁骛,不曾出门一步。
就在第六日的晌午时分。
忽见客栈门外,有二人联袂而至,下马进店,脱下了满覆积雪的斗笠与蓑衣,一人腰佩利剑,脸色阴沉,正是周瞻。
他一进店门,就将迎客的小厮推去一旁,扫视一圈周围食客,冷笑连连,“真是怪事,近日里天寒地冻,百业颓靡,即令是沔阳城内最负盛名的聚仙楼,都已萧条冷落,怎么这样个破陋地方,竟也能住满了人?嘿!只能是此间出宝,诸位闻腥而来,逐贪而聚了。”
继而目露狠色,道“殊不知宝物虽然动人,但也要命!那日我已言明,此物早有归属,看来在座的不是嫌命长的寿星公,就是自恃命硬的老狐狸了……韩仞何在?快些滚出来领死!”
说到最后一句,杀气横溢,已然提高了声音,混含内力,直震得檐上积雪簌簌而落,回音在客栈中良久不绝。
那些“食客”知他有意挑衅,个个冷眼而对,随时准备出手,但奇怪的是,他们的目光均不在周瞻身上,而是警惕地盯向另外一人,目光中满是狐疑,只听有人在底下悄声嘀咕
“可看清楚了,是那个人么?”
“说不好,那人成名太久,近年来也鲜少露面,不过瞧这样貌身形,恐怕真是正主儿来到啊!”
“咝,果然是他?这下可棘手了,大伙儿退是不退?”
“……”
在一片窃窃私语的声音中。
周瞻身旁的另外一人“呵呵”断笑了两声,只听声音,十分的苍老空洞,像是胸腔里憋着一口浊气,半天也接不上来,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是说不出来的悲惨瘆人。
只见那人踱开步子,环望着楼上楼下,慢声说道“周枭在此,暗中的诸位也别藏了。老夫身在东道,不欲为难各位,请尽早散去了吧!至于这把风雷刀,自从落在九宫山的那一刻起,便已归属山南绿林,即使被旁人侥幸得去,也是百害而无一利,徒然招灾惹祸而已。”
众人猜想是一回事,此时真听他报出身份,且言语中毫不掩饰其专横霸道的行事作风,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周围众人大多神色委顿,紧绷着的身体也放松了下来,只要一想起‘山南绿林’这四个字,顿时斗志全无。
须知,当今武林虽然得益于本朝浓郁的尚武之风,从而蓬勃生长、鼎盛一时,放眼天下,各地门派林立、繁芜丛杂,且当中并不乏有溯源悠久的古老大派。
但是,若要说起近三十年来,哪一家的风头最劲,声势最强,数来数去,却总是绕不开四大绿林道。
至于哪四道?分别为‘江南西道’、‘山南东道’、‘剑南道’、‘岭南道’。
此四道绿林,每一道单独拎出,都是当今第一流的势力,并无任何门派可以稳压一头;而周枭此人,则正是山南绿林的第二把交椅,其身份之高,手段之强,由此可窥一斑!
“嘿……好一把风雷刀,竟能够接连引出山南绿林的两位当家,既然一早就确定了归属,那试剑谷却还说什么‘缘来命定’的鬼话?如今想来,简直是可怜可笑……”
“是挺可怜,我等勾心斗角了半个多月,谁曾想仍是徒劳一场空,不过既然有幸能见到赫赫其名的‘裂鹰撕风手’,倒也不算枉走一遭,哈哈,周二当家端的是好威风!好气派!”
暗中亦有几声愤懑与讥诮接连响起,随即只见四面的窗户陡然破开,几条人影跃出窗外,投身进呼啸的风雪中,倏然不见。
“秦老六,灰鸿道人,哼,你们果然不死心!但在我二叔面前,却怎敢出言不逊?给我留在这里吧!”
周瞻望向那几人的背影,当即辨认出了其中二人,右手拔剑,就欲去追。
“无妨,任他们去。”
周枭横臂一拦,仰了仰头,哂笑道“铁刀峡仅据一隅之地,但这些年却能够独立于山南绿林之外,且名声一向不错,可见这个秦老六粗中有细,手腕高明,不可等闲视之;灰鸿道人虽然喜好独行,但在云梦泽一带也颇有些威名,是总寨一直有意招揽的对象。此二人均非泛泛之辈,有些胆量也不足为怪。”
“二叔说的是,山南绿林正当盛时,为长久计,是应该多方招揽!”周瞻退回原地,低头恭谨地道。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长笑自楼上而起,声音雄浑有力,且处处透露出张扬与桀骜,响彻了整间客栈。
“哈哈哈……周瞻你来的好啊!正赶上我伤势初愈,这几日韩某独坐运功,颇有所获,正愁找不到一块儿像样的磨刀石呢!”
但见一人自阁楼上破门而出,矫身一跃,稳稳地落在了周瞻身前。其人黑发如瀑,双目如灯,背着一把暗青色的弯刀,气势如狼似虎,正是韩仞。
韩仞始一现身,游目四顾,只见周围虽然坐满了人,但却静的出奇,整个大堂的气氛也显得十分压抑。再看向周瞻,发现他竟然恭顺地站在一名老者身后,颔首垂眉,微微弯腰,似乎是以此人马首为瞻,哪里还有一派掌门的尊严与威风?
“嗯?没想到这个老小子胆小如斯,只为了对付我,竟然还邀了帮手……不过瞧他如此谦卑的模样,难不成此人大有来头?”
韩仞心中一动,目光更加灼热,仔细的打量起那名老者。只见其人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长袍,体格枯瘦,面皮焦黄,一张脸沟壑丛生,唇角蓄着两撇又长又密的八字胡,模样甚是凶悍。
奇怪的是,此人仅有六尺来高,可一双手臂却长的出奇,垂在两侧,竟然逾膝而过,露在外面的,两只皱巴巴、黑黢黢的手掌,更是大如蒲扇一般,其上老茧堆叠,疤痕密布,不难想象,这一对苍劲有力的手掌,即是他最得意的‘武器’。
韩仞在打量他的同时,周枭亦抬起耷拉的眼皮,从昏昏欲睡的状态里清醒了不少,只不过,不同的是,周枭的眼里只有风雷刀,至于韩仞,或许在他心中已经是个死人了。
“就是他废掉了誉儿?”周枭侧了侧头,问道。
“回二叔的话,正是此獠!”周瞻低着头道。
周枭微微点头,两只蒲扇大手稍一活动,骨节便响起一阵‘噼啪’怪响,两撇彪悍的八字胡轻轻抖动,恻恻而笑“呵呵……年轻人口气不小,正巧老夫也很久没有活动筋骨,今日就当是提携晚辈,给你做一块儿磨刀石又有何妨。”
一听此话,周围诸人纷纷离座而起,又自发地搬开桌椅,以周枭和韩仞为中心,腾出了一大片空地。事到如今,他们已无野心再去谋夺风雷,但是留下来做个看客也很不错,众人望向周枭的目光充满了敬畏,偶尔投向韩仞的目光,则只剩唏嘘与怜悯。
韩仞察觉到那些目光,挑了挑眉,却未露出一丝惧色,对周枭道“看来你的名气很大,一露面就能打发了这些鬼祟与宵小,这样也好!周瞻的剑法差强人意,于磨刀而言,已无多大裨益,我叫韩仞,很荣幸能够和你交手!”
“小贼,你大言不惭!那日你不过是偷巧取胜,若非姓楚的横插一道,你今日岂有命在,却还敢在此口出狂言!”
周瞻一向自恃身份,哪里受过这等侮辱?一时间面红过耳,差点吐出血来,手上青筋勃发,一拧剑铗,挺身便欲发难。
周枭却目露讶然,挥手拦下了他,淡笑“好一个武痴。”又道“可知败了就得死?”
韩仞咧了咧嘴,道“家师常言学武之人,胜则取利,败则取亡;立身于安,井底观天,立身于险,一往无前。若是我技不如人,虽死何怨?!”
周枭仰头而笑,道“好一个向死而生,一往无前。若非早先结怨,我倒是有意,想要招揽你入山南绿林。”
笑声止歇,只见原地灰影儿一闪,一只枯爪撕裂了冰冷的空气,挟着一股劲风,已袭近韩仞咽喉。
“可惜了!你惹错了人,只能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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