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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时迟,那时快!
就在二者堪堪相遇的前一刻,忽然有一串银铃般清脆的女声,远远地传了进来。
“楚叔叔,侄女儿想向你讨个人情,还请你暂熄怒火,棒下留人……”
楚飞熊眼皮一跳,听出了来人的声音,苦笑一声,“麻烦了,这个鬼灵精怎么又折回来了?”
当下前进半步,双手一松,竟然真的撤去了大半力道;
但这一招毕竟挟有巨大的惯力,砸在刀锋之上,仍然不可小视,只听“砰”的一声,韩仞口鼻窜血,双手虎口亦同时迸裂,整个人便如一只断线的风筝,倒飞数丈后,颓然砸落进雪地里。
楚飞熊见他双腕流血,但刀不离手,倒在地上咳了几口血后,擦擦口鼻,竟然又迅速地爬了起来,且毫无沮馁之色,哼了一声,“好一把硬骨头!你倒是很经得起摔打。”
随即不再理睬韩仞,侧身望向山道上走下的那条倩影,露出又是怜宠,又是无奈的复杂表情。
身后的两名随从看见来人,早已收起兵器,且快步迎了上去,一见面,满脸堆笑,嘘寒问暖,似乎彼此很是熟稔。
一个搓着手道“我的小姑奶奶,这大雪后的山路何其险峻,你怎么不声不响的独自就上山了?你说这万一要是有个好歹……真真是不堪设想!”
另一个道“若只是山路险峻,倒还罢了,以咱们‘云梦小魔女’的本领,那也不算什么。怕只怕有人在暗中阴险算计,要坑杀了所有上山的寻宝人,这才是最凶险的……”
说着话,忽然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一眼躺在竹架上的周誉,显然已经知悉了九宫剑派的所作所为。
周誉吓得一缩头,赶忙垂下眼帘,却又在心中暗暗地揣摩起来,眼前的这名少女到底有怎样的来历,怎么连大威寨这两个出了名的滚刀肉,都能治得服服帖帖?
韩仞心知楚飞熊之所以在最后关头有极大留手,全赖此人之故,若非如此,恐怕这会儿自身已是骨断筋折,重伤半废;
此刻站起身来,后怕之余,不由得好生感激,还不等调匀呼吸,也朝山道上张去。
只见那两条壮汉一左一右,好似贴身卫士一般,将一名身段娇俏的妙龄少女守护在中央。
那少女约摸十六七岁,头戴雪白貂帽,身披一袭浅绿长袍,浑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仅露出一张小麦色的鹅蛋儿脸,姿容虽不甚美,但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却着实为其增色不少,端的是明眸善睐,慧黠涵光,处处透露出精灵古怪。
且韩仞注意到,在她的腰间缠着一圈细细的蛇皮软鞭,鞭头以精钢包裹,打成了一枚寒光闪闪的尖锥。
须知在十八般兵器之中,软鞭向来难练,想要入门,则非得有名师教导不可,想到这里,韩仞心中一动,敢于独身上山,并且有胆量掺和夺宝一事,这个看似无害的少女也不简单呐!
那绿袍少女莲步轻快,一路而下,比比划划,不知在说些什么,时而“咯咯”娇笑,时而薄嗔斥咄,到了最后,那两名壮汉满脸悻悻然,只顾低头跟随,再不敢多说一句。
眨眼间,三人已来到跟前,绿袍少女看向楚飞熊,笑嘻嘻地道“楚叔叔,多日不见,你过得好么?”
楚飞熊瞧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顿觉一阵头疼,再看向自己的两名亲随,却犹如两根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显然被收拾的不轻;干笑两声,正要开口。
却见那绿袍少女把笑脸一收,抢白道“哼,扯谎话送走了本姑娘,你们过得好啊!一个个容光焕发,神采奕奕,不是要出远门么?怎么还不动身,反而有余暇来此逛热闹呀!”
楚飞熊讪讪一笑,道“丫头啊,不是我要送你走,自打你来到江陵,这些日子以来,底下的弟兄们是怨声载道,苦不堪言啊!实在是经不住你变着花样儿地来回捉弄……这次篡改乃父传书一事,我也是受人撺掇,迫不得已啊。”
“哼,谎话精,谁会相信你的鬼话?”绿袍少女听了,撇了撇嘴,转头看向两名汉子,问道“大黄,小梅,我要听你们亲口说。难道说本姑娘真是一个讨厌鬼么?这些日子咱们搭着伙儿,劫镖剪径、削富济贫,难道玩得不开心么?”
那二人支支吾吾,看了一眼楚飞熊,却见其仰着脑袋看天不语,再看绿袍少女笑意盈盈之下,分明藏着几分厉色,擦了擦汗,苦笑着,叠声说道“很开心,很开心!”
这二人原本是山南绿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一个名叫黄倔,绰号‘万屠斧’,另一个名叫梅繁予,绰号‘崩云箭’,均已扬名立万多年,此刻却被一名刁蛮的少女唤作什么‘大黄’、‘小梅’,而且逼迫地甚是狼狈,周围众人直看得暗暗称奇,若非此间情势复杂,又碍于楚飞熊的凶威,恐怕早已笑出了声。
绿袍少女面露得色,道“楚叔叔,这回你可听清楚啦?等此间事了,本姑娘要回八宝山,分工座次一切如旧,你不准再赶我走,而且要给我赔礼补偿!”
楚飞熊翻了翻白眼,可这事儿毕竟不占理,说也说不过,只好默默点头,道“好,好,一切依你便是。”
绿袍少女这才心满意足,旋即莲步轻移,径直来到韩仞面前,一眼就看见了挂在他衣领上的幼虎,将一双美目眯成了月牙状,咯咯一笑,道“好漂亮的小老虎,快让姐姐抱抱你。”
也不去询问韩仞是否应允,就踮起脚,将其取出并抱在了怀里,看见幼虎四肢上的血污,小脸上满是疼惜与怜悯。
韩仞怔在原地,微微低头,想要说些什么表达谢意,但两人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刚一张口,就闻到一股淡淡的、如兰似麝的少女幽香,毕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由得心中一荡,满脸通红,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悄然后退半步。
想起了师父曾经再三告诫,在刀法未成之前,不准他轻近女色,唯有抑心禁欲,才能够勇猛精进,是以他至今仍然保持着童子之身,所得裨益也的确是受用无穷。
这时绿袍少女抬起头来,却只见韩仞眼帘虚阖,按刀而立,神态宁静且庄严,且在喃声自语,“飞花落叶,流水行云;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虚空甯宓,混然无物……”
“这个傻小子好呆!”绿袍少女掩嘴偷笑,娇声叫道“喂!本姑娘救了你一命,你怎么连句谢谢也没有?还有啊,你在山上做的好事我全都瞧见了,我看你这人人品武功都很不错,不如来当我的扈从怎么样?”
韩仞睁开眼,心中已恢复了平静,略微错开其目光,昂然道“姑娘的救命之恩,在下铭记于心。但报恩的方式有许多种,大丈夫重耻轻生死,姑娘若有吩咐,虽刀山火海、龙潭虎穴,亦不在话下,但若要我为奴为从,却是万万不能。”
“这样啊……”绿袍少女微显失望,眨了眨乌亮的大眼睛,又道“那将这只小老虎送给我如何?咱俩就扯平了。”
韩仞看向她怀里的幼虎,露出一抹柔色,道“我已答应了它的父母要善待它,它既不是玩物,也不是什么可以交换的东西,只要它肯自愿随你而去,我不会阻拦。”
“嘻嘻,那就看它会选谁吧,我可告诉你哦,小动物有奶便是娘,你是一定争不过我的。”
绿袍少女玩心大起,冲着韩仞晃了晃小拳头;随即蹲下身来,将幼虎放在地上,又伸手入怀,取出了一块手帕,小心地拿出几块牛肉干,不住地诱哄道“乖乖小老虎,快来姐姐这边,姐姐有好吃的给你。”
幼虎看见肉干,本已动心,就往绿袍少女走去,这时却听韩仞叫了声,“朔风,回来。”立时止步,转过小脑袋,仰望着韩仞,似乎有些小迷糊;而‘朔风’则正是韩仞替它取的名字。
绿袍少女微露恼色,赶忙又自怀中取出几块小点心,以及一小瓶百花蜜,并且加紧了诱哄的声音,“乖,小老虎快过来,姐姐疼你,你跟着他可没有这些好吃的哦!”
幼虎闻着花蜜的香气,果真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绿袍少女咯咯娇笑,看着它一步步走近,实在是欢喜无比,朝着韩仞吐了吐舌头,道“看来是本姑娘赢了,小老虎以后就跟我啦。”
一边说着话,就要伸手去抱起幼虎,怎料幼虎忽然一个猛扑,咬住了牛肉干和花蜜瓶,旋即迅速奔回韩仞脚下,并且用小脑袋亲昵地拱摩着韩仞的小腿。
“朔风,乖。”韩仞心头一暖,难得的露出笑容,将其抱了起来,原放入衣领之中。
“哎唷,你这个狡猾的小东西!亏我这么疼你,你居然敢戏弄本姑娘……”绿袍少女一呆,等缓过神来,直气得连连跺脚,万没料到她堂堂的‘云梦小魔女’,自打混迹江湖以来,从来都是只占便宜不吃亏的主儿,今日反被一只小畜牲蒙骗了过去。
再看那一人一虎亲昵要好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好在她虽然刁蛮任性,但平素里接触的都是些耿直豪爽的绿林中人,多少也受到一些影响,总算是没有当众食言。只是瞪向韩仞的目光,已变得十分不友好,隐隐更能听到“咯咯”的磨牙声。
“看来是在下侥幸取胜,多谢姑娘所赠,若能度过眼前这一难关,大恩容当后报。”
韩仞却对她气呼呼的模样儿视而不见,朝着她抱了抱拳,随即拔出刀来,又打起十二分的慎重与警惕,看向了一旁的楚飞熊,心知只有过了此人这一关,才有活命离去的希望,喝道“楚山主,在下适才落败,非因武功不济,实乃大意所致,并不心服,你若有意留下这把宝刀,还请再度见教!”
楚飞熊见他目光灼人,又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没来由的有些烦躁,翻了翻白眼,却不出声,反而露出有些讨好的笑容,问向绿袍女子,“丫头,他这条命可是你求来的人情,就让你做主吧!不论是这把风雷刀,还是那只虎崽子,就连他这个人,只要你想要,咱就一股脑儿全抢了过来,回去以后任你挑拣。”
那两名随从亦跟着连连附和,一个瞅准了机会大献殷勤,道“小姑奶奶,机不可失,即便你用不惯刀,但以咱们大威寨和试剑谷的交情,慢说是拿去换一件趁手的兵器,就算是请动神匠,把这风雷刀熔了重铸,那也绝非难事啊。”
另一个拍着胸脯打包票,“姑娘不是打算收他为从么?只管放心!这小子虽然狂妄之极,看着像是块硬骨头,但是等拿下了他,关进咱们山寨的地牢里,就算他是铁打的,也保准教他服服帖帖、俯首认命,以后就乖乖的,给姑娘做个听话的扈从!”
绿袍少女略作思忖,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抢来的东西谁稀罕?我不要,还是放他走吧,因为我有个更好玩的主意……”
说到此处,嘴角轻翘,露出狡黠的笑容,续道“且不说他身怀宝物,在江陵府内本已寸步难行,就说他大闹九宫剑派,也已经得罪了姓周的那个老妖怪,我倒想看看,他是否真有能耐,可以平安的走出江陵。嗯……,你们两个自从跟我搭伙,早已经一穷二白,没什么油水可剐,楚叔叔,咱俩来打个赌如何?”
那二人顿时苦笑摇头,走向一旁,一阵唉声叹气。
楚飞熊笑了笑,道“你这个鬼丫头,原来是想要坐庄。说吧,你想赌什么?我可不相信他能活着离开楚地。”
绿袍少女道“楚叔叔这么爽快,侄女儿也不能贪心,就跟你赌一座东湖山庄如何?如果他能闯过周老怪这一关,东湖山庄就得换个主人;如果他不小心折在了江陵,以后在八宝山,你说一不二,侄女儿言听计从,怎么样?”
楚飞熊哈哈一笑,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你这个鬼灵精,只带你住了一次,果然惦记上了我的庄子……不过比起能让你乖乖听话,也能令你父亲安心不少,好!这座庄子我压上了,说准敲定,谁也不准反悔。”
说罢,伸出一只大手,和绿袍女子三击掌,立定了赌约。
韩仞一直在冷眼旁观,虽然有些任人摆布之感,心中着实不忿,但毕竟可以安然离开此地,再者他浑身是伤,也急需一处清净地方静养,等二人商讨完毕,冷哼一声,道“楚山主既然无心赐教,在下就此告辞。日后若有机会,必然要登门拜访。”微一抱拳,收起了刀,拔脚就要离去。
一旁的周家父子听出楚飞熊已无夺刀之意,自然是喜不自胜,有心想要留下韩仞,却不敢轻触虎威,若是公然拂了楚飞熊的面子,那可大大不妙!
周瞻再三犹豫,终于踏前一步,喝问道“年轻人,在离开之前,可否留下姓名师承?”
“某名韩仞,师承无可奉告,若要报仇,尽管寻我来!”
韩仞却是头也不回地远去,只冷冷丢下一句话,脚下拽开大步,一头扎进昏暗的风雪里,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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