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第一百一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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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6日,下午五点半，东区密斯特里安大学教师公寓楼前驶来一架马车，车身上印着南河镇商会的徽标。

而在教师公寓楼前,已有一众六个人候在此处了。他们皆是一身西装,有男有女，年纪看上去都不大。其中一人上前，直接开了车门,迎接安娜下车。

安娜没动，梅拉和巴顿先下了车。安娜坐在尼雅身侧，侧身拥住尼雅。尼雅张开怀抱承接她的拥抱。

“抱歉，我不能陪你去见你老师了,有什么事就用戒指联系我，你送我的通讯戒指到现在还没用过呢。还有，你也别太担心安了，既然查兰队长说这事儿交给她,那么安就一定能被安全找到。我相信查兰队长的品格。你回去后，问问你老师我父亲到底向猎人团施加了什么压力，咱们俩也好有个应对。”

嘱咐完,安娜松开怀抱,尼雅不舍地低头匆匆含吻了一下她的唇瓣。安娜抚了一下她的面庞，这才终于下车,在身边一大堆保镖的簇拥之下进入了公寓楼。尼雅看着他们彻底消失在门扉之后，抬头，透过车窗打量了一下这座教师公寓。这多半是一座砖砌建筑，外墙用粉料刷得雪白，内构木桁架外露，颇有种德式传统建筑的样貌。

楼高五层,占地面积广阔，每一位教师按照职称品级，分到的公寓面积逐级扩大。安娜的公寓位于楼宇的第四层，东楼向西第二间。尼雅在马车里能看到她屋子的北窗，她记住了这个位置，随即请驾车的车夫将马车驶向自己新家的地址。

那里距离安娜的公寓楼并不远，间隔不到两公里。马车走出去没多远，就见到一大片独栋别墅区，这里都是密大修建的教师福利房，与教师公寓也是连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社区。几分钟后，马车就停在了尼雅的新住处门口。

尼雅谢过车夫，并给了他一些小费，尽管安娜此前已经付给他相当丰厚的报酬了。

下了马车，尼雅匆匆向自己的新屋走去。拉开前院的院门，穿过略显荒芜的庭院，她打开了屋子的正门。刚一进门，打眼一望客厅，竟然坐了好些人。

还蒙着防尘白布的沙发之上，一位贵族中年男子杵着手杖，坐得笔直。他相貌英俊，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眉梢眼角略有些皱纹，蓄着修剪平整的金白胡须，眉目间与安娜十分相像。而他身后，站立着四个男性保镖，都是气息雄浑、身怀异能的强大人物。

他的侧手沙发之上，老师瓦尔基里静静坐着。她翘起左腿架在右腿上，双手交叉，手肘支撑在沙发两侧扶手之上，气息内敛，犹如一尊石像。

尼雅心中一凛，一时没有开口，只是默默踱步上前，与贵族男子隔着茶几相对而立，不卑不亢地唤了一声：

“麦克莱恩子爵，幸会。”说罢她看向自己的老师瓦尔基里，微微躬身行礼，“老师，我回来了。”

“安全回来就好，你坐吧。”瓦尔基里指了指她身侧摆放的一张椅子道。

尼雅依言坐下，视线投向麦克莱恩子爵，并不率先说些什么。她知道，麦克莱恩子爵多半是来给自己示威的，为了安娜，她只需要守住心气，表明自己的态度，不怒不卑，不和对方起冲突，抗过去就行。

瓦尔基里率先发话道：“子爵先生，现在她回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当面说清楚吧。”

杰洛姆·麦克莱恩看向尼雅，那双和安娜如出一辙的淡褐色眼眸，却深藏着复杂的暗流。他并不盛气凌人，也没有对尼雅兴师问罪，反倒温和地开口说道：

“我知道你昨天回老家去了，你应当已经意识到这两天我做了怎样的安排，目的为何。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有勇气直接露面见安娜，你是个很让人佩服的年轻人。

“有一些事，我想你并不清楚。既然你……和我的女儿有了感情，这些事也是你需要知道的。我说出这些事，也是顶着很大的压力，我希望你能理解我的苦衷。我告诉你的事，你不要也不能和安娜说。当然，当你知晓这些事后，如果你真的爱她，自然而然会绝口不提。我为了保护安娜，费尽心力，而你的出现，可能会让我此前所有的努力付诸东流，那是我不愿看到的，我想这一点你必须要意识到。”

尽管杰洛姆的语气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严厉，尼雅的心却因为他所说的内容而提了起来。

“你知道，我们麦克莱恩家，传了六代，都是男性独子继承人，唯独安娜是独女，这里面是有原因的。初代先祖与言灵之书签订灵魂契约时，书灵曾警告初代先祖，如果家族后代中出现单传独女，那就意味着末世即将来临。这个独女，将成为书的献祭品，她活不过三十岁。”

尼雅“刷”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面色苍白如纸。

“尼雅……你坐下。”瓦尔基里拉了她一下，尼雅无动于衷。

麦克莱恩子爵惨笑一下，继续道：“我的父亲在临终前，告诉我两个极其残酷的秘密，一个关于我妻子，他告诉我是我们家的诅咒害死了我的妻子。一个关于我女儿，他告诉我女儿活不过三十岁。只要还是个人，谁能承受这样残酷的打击，你不用怀疑我在撒谎，我不会拿我女儿的性命撒这种谎话来骗你。

“安娜这些年拼了命的要解除与言灵之书之间的契约，我知道这是徒劳的，但她愿意为此付出努力，我也不会拦着她。与言灵之书解除灵魂绑定，这是唯一拯救安娜生命的方式，但安娜不知道的是，她所尝试的那些方法，我早就尝试过了，都是无用的。

“而且作为末代契约人，安娜与言灵之书的灵魂绑定，比我们任何一代人都要强，都要深，也因此她会比我们任何一代人都要强大。她越是使用言灵之书，绑定就越会加深，她就越发无法解除绑定，这是个死结……

“如果要和言灵之书解除绑定，那就只有安娜死亡这一条路可走。如果人死可以复生，我真的愿意让我女儿试一试。但可惜，安娜不是你，尼雅，她不是你……她死了，就永远回不来了。

“我耗费了十多年的时间研究不死人，尼雅，我找遍了所有我能找到的资料，问遍了所有我能找到的知情者。我得出的结论是，不死人是神明的棋子，是神选中的人。这个世界就像一个棋盘，诸多的神明为了某些目的，需要在人间选择合适的棋子，使其成为自己的代理人。所谓不死人，其实是抹去一个凡人的灵魂与生命，再附加以神明所造的灵魂复活。

“除非寻找到一位神明，让神明选择安娜成为不死人，否则安娜与言灵之书之间的死结就无法打开。而讽刺的是，言灵之书本身就是神遗物，与言灵之书绑定灵魂，代表着已然被标记为言灵之书背后神明的所有物，其他的神明就不会再选择她了。

“而围绕着不死人，必定有着无比凶险的争斗，不死人的一生注定要经历无法想象的危险，谁也不知道不死人的结局是什么，但恐怕绝大部分的不死人，都夭折在了半途。尼雅，想想你复活以来所经历的事吧，有哪个人会像你这般，在短短的两个月之内，经历了一次二级事件、一次特级事件和一次灾难级的极危事件。围绕在你周身，已经形成了神之间的战场，安娜也被卷入其中，几度差点失去生命。

“而她与言灵之书的灵魂绑定已经加深了数倍，相比于两个月前，我能明显感觉到她的变化。以至于我将她和书隔开相当远的距离，将书封印进家中的金库，也无法阻挡书与她之间远程的呼应。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此前几代人驱使言灵之书，都必须要直接接触到书本身，而现在安娜已经能远程感应和操控书了。

“这意味着，她的生命在加速流逝，献祭已经开始了。

“我曾求助过教会，我听说教会有保护灵魂的办法，可以一定程度上隔绝言灵之书对安娜灵魂的吞噬。这个方法来自灵教会，是有效的。那时安娜还年幼，我趁她睡着后，请灵教会的施法者给她的大脑下了灵魂封闭术，确实减缓了她与书的联结。

“但是为了获得这个方法，我也付出了代价。我答应教会替他们办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让麦克莱恩家退出政坛，第二件事就是此前的矿区事件，我帮教会引导探索者团入局。

“现在还有第三件事，教会希望安娜能与他们指定的人选结婚，诞下孩子，他们会想办法将书的灵魂绑定转移到孩子身上。”

尼雅眉头紧蹙，问道：“你说过，安娜是末代继承人，书是要她献祭的灵魂生命的，难道还会再转移灵魂绑定对象吗？”

麦克莱恩子爵摇头，道：“不知道……因为从没有女性继承人诞下孩子的先例，谁也不知道安娜诞下孩子会不会转移灵魂绑定。但这难道不值得尝试吗？这是救她的唯一的办法。”

尼雅捏紧了拳头，深呼吸平复自己汹涌翻滚的情绪，半晌才咬牙问道：

“教会……要她和谁结婚？”

“萨尔斯堡公爵的三儿子，约翰·雷·兰开斯特。萨尔斯堡公爵是当今皇帝陛下的表弟，约翰·兰开斯特是他的表侄。他们都是非常虔诚的教会信徒，也是教会的大金主之一。”

“教会就不怕这位三公子会因为和安娜结合被诅咒至死吗？”

“弃子而已，这个约翰·兰开斯特本就体弱，更兼无能，不被喜欢。”杰洛姆冷酷地说道。

尼雅怒斥了一句：“荒唐！无耻！”

随即她坐回座位，面色阴沉，再也不发一言。

屋内陷入沉默。

杰洛姆轻轻叹息一声，道：“尼雅，我言尽于此，除非你能有更好的办法，否则安娜的性命，还是得我这个做父亲的来守护。扪心自问，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她对你来说是个沉重的包袱，而你对她来说更像是慢性/毒/药，会加速她的死亡。

“我很欣慰她能获得一个爱她的人，这两天的试探让我得出结论，你对她有真感情。如果没有这一切，我不会阻挠你们在一起。尽管你和她都是女人，但在我眼里这不算什么，只要她活得健康快乐，长命无忧，没有什么比这个更重要。只可惜，你们有缘无分。你还是早些放手吧，长痛不如短痛。”

说罢，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临走时，他想起什么，回身对尼雅道：

“我希望我今天说的话，你能听进去，查兰队长和莱布尼茨团长都是识时务的人，如果你还是拎不清，我想你可以找他们谈谈。”

撂下这最后一句带有些许威胁意味的话语后，杰洛姆杵着手杖，脚步匆匆地带着保镖离去。

屋内，尼雅将面庞埋进了双掌，此时她内心近乎是一片茫然的状态，除了仓惶无措，也找不到更恰当的形容词了。

“尼雅……”身旁的老师瓦尔基里抬手附上了她的后颈，轻轻抚按她的经络。她温热的手掌，让浑身冰冷的尼雅感受到了些许安慰。

“老师……团长、队长他们，和子爵做了什么交易？”

“麦克莱恩子爵以保密你不死人和狂徒的身份作为交换，希望莱布尼茨和查兰看管好你，让你不要再去接触安娜。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查兰不得不配合麦克莱恩子爵完成了这两天的试探。”瓦尔基里没有隐瞒尼雅，“他们是为了保全你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子爵会知道我是狂徒？”尼雅感到困惑且愤怒。除了团里的人，只有安娜知道她是狂徒。但尼雅不认为安娜会把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子爵知晓，这太愚蠢了，相当于自己把自己的把柄送给他人，安娜不会做这种事。

瓦尔基里道：“我早说过，团里有叛徒，一直在向外传递消息。你是狂徒这件事，只有团长、我、查兰、朵丽丝和你自己知道。我可以我的人格担保，这里面没有人会对外传递消息，将你的身份出卖给他人。但你自己要好好想想，你是否在某些情况下，暴露过你自己的身份。即便你没有明说，也可能有人可以猜到你是狂徒。可惜的是，我们到现在还没有头绪。查兰这些日子非常苦恼，情绪不佳，她为了保你，承受了相当大的压力。”

“老师……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那该死的神明要这样惩罚我？”尼雅的提问已隐隐含了一丝哭腔。

瓦尔基里感到痛心，她无法回答，只是搂紧了尼雅瘦削的肩背。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章，真正残酷的斗争终于要拉开帷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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