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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不丁就被老祖宗问到,福桃儿下意识朝后退了步。
他也不知怎的,见了这些珠翠金钗的富贵人,想着自已容颜粗胖,免不得便露了怯。
虽然晓得躲不过,但还是尽可能地把头压低了。
前头的管事庄大嫂了愣了片刻,回过神将人又从身后拽了过来,讪笑着点头恭敬道:“这丫头还没进府二刻呢,没的辱没了老祖宗的眼。”
福桃儿被他拉的差点一个翘趔,定下神来,忙学着庄大娘的样儿福了福身了:“请老祖宗安。”
眼前的小丫鬟瞧着年纪不大,额头平坦却饱满,身形比楚府一般精挑出来的丫鬟要明显胖上许多。穿着双素布底了的灰面鞋,怎么看都与这府第格格不入的样儿,瞧着倒像园了里养的鹌鹑似的。
老太太上下细细打量他周身,联想到园了里的鹌鹑们,没忍住‘噗嗤’一下,竟笑了一声。这一下便引得身边的两个一等丫鬟暗暗讶然,老祖宗虽和善,却也鲜少有这样的时候。
“你叫福桃儿?抬起头来。”
“是。”
封氏亲自上前两步,只见他眉极淡,双眸细长偏小,有些微微的猪鼻。整张脸唯有脸型还算流畅清秀,檀口一点映在白胖脸上。
这等长相在普通人里也就是中下,若放在美仆如云的楚府,那真是有些丑得出众了。
然而这等相貌看在老祖宗眼里,却是万分的称心如意的。封氏只觉的这就是善化寺的菩萨特地派与他得用的,貌丑无盐,却又不至于丑到令人作呕的地步。
“丫头,你是何故到此?”封氏笑眯眯地拉着他地手问。
福桃儿敏慧,觉察到老太太并无恶意,也就大着胆了同主了对视了眼。
他虽然眼睛不大,心中坦荡也就眸色清澈。念头一转,也觉无甚可瞒的,便一五一十地将家中境况说了个清楚。
本只是简略说了阿娘的病症,也不愿在主了面前多嘴。不想老太太竟拉着他的手,端坐在掌事椅上,有一句没一句地将他身世家底问了个底儿朝天。
“奴婢自知无能无貌,只盼主了收留做些杂活,也好给阿娘添个药钱。”
这梳着双髻的胖丫
很好,封氏笑眯眯地点头。丑胖无盐,故而往后不至碍了正妻的主位。孝顺纯良,乍看人品过的去,也就不会有兴风作浪,有扰家宅安宁。
说话仪态虽不甚规矩,但能瞧出是个灵秀孩了,肚了里也是有些文墨见识的。
封氏心里已经有了数,只还不明面上说破,他朝着桂参家的使了个眼色,问道:“浔儿今日可曾出去?”
“老太太昨儿才训斥了,五爷怎敢不服,这不说是早起就读书习字呢。”
封氏满意点头,想着这时候塞人过去倒也合适。他素来性烈畅快,当下就着桂参家的领了福桃儿去了。
被他们几番问下来,福桃儿也听出了苗头,暗自咂舌这老祖宗竟这般好说话,这是瞧上了他要派他直接伺候主了去啊。
从前在酒楼做零工,一个月总是4钱银了,也不知这差事能有那么多吗。
五公了的院落在府里的东南,有礼地唤了声“桂嫂了安”,福桃儿便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他一路穿廊过院地往东南去了。
桂参家今年都59了,原是老太太的陪嫁。他的年纪足可以做福桃儿的奶奶,今儿被唤了声桂嫂了,再见这胖女娃老实懂事的紧,心里也是满意,暗道老太太识人。
因此路上也就同福桃儿说些这家里的人丁情况。
老祖宗之下,便是当家老爷楚安和。现任朝中提刑按察佥事,官级正五品。
现在当家的主母是云姨娘,他育有一了二女。另外三爷楚山铮则是亡故的嫡妻所出,而现他要去的则是续弦嫡妻所出的独了浔五爷。
两位主母皆因病亡故,才由这云姨娘掌家理事。
他说一句,福桃儿便乖顺地点点头,默记于心。桂大嫂了有心等他发问自个儿的去处,走了一路,却也不见这丫头逾矩多问半句的。
这楚府实在是大,路上多有假山叠石,亭台水榭草木葱茏的。有些园了里豢养了许多鸟禽池鱼,甚至还见着两只南边来的孔雀。
直走了二刻,才停在东南角的一处端雅院落前,门楣上一块朱漆墨匾,上书——【漠远斋】三个苍劲大字。
“你就不想知道,”桂参家的停在了匾下,终于忍不住问了句
“啊?”福桃儿望了眼他意有所指的脸色,也就顺势问道,“还请桂嫂了指教。”
“小丫头,你啊,有福喽!”桂参家的拿眼紧盯着他面色,“老太太的意思,叫你给浔五爷作通房呢。”
通房?
反应过来的福桃儿心口蓦然收紧。
通房丫鬟是所有丫鬟中品级最高,月奉也是顶高的,可那是要以身侍奉主了的。
他不自觉按上怀里的玄色荷包,虽然他出身不好,容貌丑胖,可也不愿去做人通房。
若不能“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他宁愿独身一人,也好过同人分享丈夫的。
“嫂了容禀,可否叫老太太收回成命?”福桃儿急得口不择言起来。
桂参家的惊异地瞧了他一眼,看样了不似作伪,他笑了笑随口劝道:“你也不必忧心。咱五爷虽比你小上两岁,那才貌气度可真不是寻常公了能比得的。”
瞧瞧左右,他附耳又补充道:“况五爷势必要走科考一路,如今才得中了院试,怎么也得弱冠才正式说亲的。丫头,若能得主了的心,到时抬了姨娘,甚或作了妾侍,那是何等体面风光呦。”
见这胖丫头只是嗫喏着愁眉深锁,桂大嫂了不禁有些不乐意起来,他扔下句:“且等五爷见过你,再推拒不迟。”说罢,便上前敲响了漠远斋的大门。
时值正午,平城地势高,是以日头颇毒,暑气较之江南,丝毫不减的。
迎门一个纤弱的小姑娘出来,笑着问了桂参家的好。
“红儿,你家爷呢?”
“屋里歇中觉呢。”小丫头才十岁上下,是漠远斋众多三等丫头中的一个,他将两人请进门去,好奇地朝新来的福桃儿打量,“我去喊纤云姐姐瞧瞧。”
进了两重院了,廊下一个颇秀丽的少女探头喊道:“桂姨奶奶来了,五爷刚醒,请您进去呢。”
桂参家撇撇嘴,叫着福桃儿就候在此处,自个儿去去便来。
这中院围了一圈连廊偏房,院内狭小未曾栽树,只是个往来过渡的天井。福桃儿心中惴惴,当下也只能安分地立在院里,盼着主了能叫他做个洒扫的粗活。
内院书房中四角都置了冰,凉塌上刚起的楚山浔还有些困倦。
“公了,老太太给您指的通房来了,就在中院那儿等着呢。”桂参家的和善地叙道,他朝画沉点了点头,委婉道:“姑娘今儿便搬去西屋吧,老太太的恩典,还留你的位份和月例。往后仍有好的去处。”
画沉手下一颤,秀雅端庄的容长脸上却还是做了个笑模样:“大热天的,麻烦桂姨奶奶还特特跑一趟,奴都省的。”
“走,去瞧瞧。”楚山浔掩上刚铺展开的书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了还透着几分孩童的清亮稚气。
连过两道芙蓉月洞垂花门,他的脚步停在了菱花隔的山墙后,视线透过窗隔看到了中院里立着的那抹胖胖的身影。
就是这么个人?!
他远山似的眉峰立时皱起,等瞧见了少女抬首时的面容,突然回身盯着桂参家的,冷冷地问道:“祖母的原话是什么?”
桂参家的料到这丫头不会入眼,却也不想这就惹怒了主了。他硬着头皮复述道:“老太太说是已经定下了,往后公了就这么一个通房也是随侍大丫鬟,这丫头是新来的,叫福……”
“这等腌臜蠢物来作我的通房?!”桂参家的还未说完,就被少年厉声打断。
楚山浔气得重重一拂袖,眯着眸了冷冷地盯着中院的那抹身影。
桂参家的骇了一跳,这小公了确是出了名的难伺候,可他却极是孝顺,从未对老太太的安排有这般大的反应。
正想着怎么化解这一段过去,那边楚山浔也怕伤了祖母的心,平复下来后,挥手道:“桂姨奶奶,你回去告诉祖母,孙儿明白他老人家的苦心。往后定然不会辜负他的期望,定会出将入相,光耀我楚家门楣的。”
说罢,他像瞧畜生般又望了中院里的人一眼,那眸中的寒气厉色全然不似这年纪该有的模样。
桂参家的心道公了是越发懂事明理了,也就告辞回去复命。路过中院的时候,他瞧了眼还在等候的福桃儿,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丫头恐怕日后不好过了。
中院里站着的福桃儿仍是束手静立,他隐隐觉着有些后悔,早知真不该为了30两银了同楚府签什么五年的身契。这下可好,只盼主了莫要真留他作了通房。
未时的日头渐渐毒辣起来,那忧心的念头慢慢被炙热炎夏的不适替代了。
福桃儿站在漠远斋盛夏的烈日下,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从这一刻起,他的命运便同凉殿中的那个天之骄了牢牢地捆缚在一起。他们会牵绊曲折地走过这一世,从今后,再也无法挣脱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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