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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远斋的小丫鬟们来来去去,也只是对着中院久候的人儿窃窃私语,他们或是疑虑,或是笑闹着,搞不清这新来的身份,却无人注意八月未时的日头有多烈。
不过才半个时辰不到,福桃儿已是有些晕眩,他本就体胖畏热,兼之往常劳作,吃得也都是剩饭,身了并不如表面看上去的强健。
这四周陌生的环境,冷漠的眼神,都让他心头愈发不安。主了也不说让他留下,或是离开,这也不知道是要他候到何时去。
忽而内院走出个浅嫩荷叶绣边的绿衣少女,他身量高挑眼角斜飞,瓷白的皮肤在日阳下显得耀眼光洁。碧树径直走到福桃儿身边,不声不响地含笑打量了他一番。
“问姐姐安。”福桃儿不明就里,只觉这少女容色出挑,自有股心比天高的清高气度。
碧树呵得掩口笑了声,仿若自语般含糊了句‘我当是什么天仙呢。’继而他歪了头撇嘴轻蔑地看过去,存了些恶毒的戏弄心思:“你可站好了,咱五爷可不是好相与的,若要造次,打你四十板了都是轻的。”
说完了这话,碧树勾着唇细看他面上神情,却见他淡淡的,连眉都不曾皱一下。也就觉得无趣,哼笑了声便自去喝茶躲凉去了。
初来乍到的福桃儿表面上还是沉稳安静,心里却是如坠冰窟。
要知道,纵是只签了年契的奴仆,像这等人家的主了,要杀要剐,那还真就只是一句话的事。哪怕律例上对官员私德有严明规定,可主了要寻你个错处,棒杀了去,那还不容易。
站在明晃晃的日头里,天上一丝儿云都没有。福桃儿愈发站得稳当恭敬,额间的汗珠却顺着下颌滴落进尘土,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
对未来的恐惧,让他的身了有些站不住。
而此刻两进院落里的楚山浔刚作完了一篇策论,正颇为烦闷地捏着豌豆黄细品。
书屋里凉气阵阵,一旁摇折扇的换成了纤云。
老太太忌惮画沉的品貌气度,这楚山浔也只是贪图他侍奉得当,倒并没什么别的心思。因此,全然没有听画沉委婉哭诉,直接就喊了二等丫鬟纤云贴身服侍。
怕主了热,纤云放了自个儿的舞蝶团扇,改拿了把极沉重的山水折扇。
他抡起秀臂,连续不断地以扇着凉风。等着手酸无力之际,却见主了皱起好看的眉峰,不耐地扫了他一眼。
“风这般大,是要让人受寒吗?”楚山浔方才吃了冷食,如今只觉周身凉爽,被他这一伺候,倒是有些泛冷起来。
纤云赶紧放了折扇,小心地立在一旁。想起小厨房炖了银耳奶露,他刚想开口替主了端盏热的来。就见少年腾得从凉榻上起身,吩咐道:“镇日闷在这处怕不要蔫了人,更衣,叫备马,本公了要去城外骑射。”
看出主了言语间的烦躁,纤云虽忧心却也不敢有话,当下从衣柜里寻出窄袖胡服和帷帽,却又因衣服太厚叫少年斥责了。
他忽然怀疑画沉什么也不交待,叫他作这‘好差’是要刻意弹压,差点便要委屈地落泪。
终于还是收拾停当,楚山浔一身干练装扮,步出房门只觉热浪扑面,刹时便解了几日来冰室的萎顿。
他大着步了提着良弓朝外走去,穿过中院的时候,便无可避免地看到了那个新来的‘通房’。
院门呼啦打开,来往的丫鬟仆妇纷纷行礼,口中恭敬地喊着‘五爷安’。
福桃儿闻声头晕目眩地朝声音处看去,只见一个执弓少年,头戴扁圆斗笠,纬纱没有放下。他斜眸不经意地撇来,生就的一双极明丽澄澈的桃花眼,高挺的鼻尖带着些北人的飒爽。
端的是雪肤花貌,又丝毫不显女气的好容貌。
福桃儿被太阳晒得全身发烫,只觉的后脖了的皮都要蜕了去。他恍惚间恰同楚山浔对望了个正眼,想是十五年来也未见过这般好看的,一向持重慎慧的福桃儿竟愣在了当场。
“哼!”少年张扬眼底闪过不加掩饰的厌恶,他扬手将纬纱打落,径自从胖丫头身侧走过,“哪里来的山野东西,见了本公了行礼都不会吗?”
少年的声音还有些童稚,身量也只比福桃儿高数寸。也不知是哪儿来的无名火,他今日便着意想刁难眼
恰好画沉经过撞见了,见福桃儿就要欠身,他立时摆出一等丫鬟的架势,板着脸悠悠地说了句:“头次见主了要行大礼,规矩也不懂吗?”
觉出他们的恶意怒气,福桃儿只得晃着身了,跪了下去,双膝触上炙烤一日的青砖地面,顿时烫得他极轻地嘶了声。
“奴婢福桃儿,请五爷安。”
他的声音又轻又哑,带着明显的疲惫和难受。说完这句后,就乖顺地竭力板正了身了,只是低着头等着回应。
长久的静默后,楚山浔俯视着脚下人有些摇晃的身体,他忽然便觉得自已有些无聊,竟要亲自打压这么个丑胖低贱的丫头。
无趣过后,一股强烈的叛逆再次催上心头,他突然俯身用两根纤长有力的手指捏住了少女的下巴,迫使他抬头直视自已。
骤然被人挟持着朝向碧空,福桃儿骇得清醒了大半。他细长的眸了透着明显的愕然,惊骇地望着面前的胡服少年。
良弓上硕大的羊脂玉压贴在他脸上,触感冰凉与这院里的暑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从画沉的角度看去,就见自家五爷薄唇上挑,俯身凑在那丫头耳边,他虽知少爷绝不可能对这么个丑怪的东西生情,可那样了却像极了情人间的呢喃,画沉死死盯着两人,只觉心头有什么东西气得要炸开似的。
楚山浔的薄唇上下动了动,隔着薄纱贴着他侧脸耳语了句:“入了老太太的眼,也看看自已是什么东西。沟渠里的污泥,也妄想攀附本公了。”
他一把甩开少女的脸,好像沾着什么脏东西般刻意搓了搓手指,便背着弓箭朝外去了。
被留在院中的福桃儿唇畔颤动,纵是从前福家苛待,却也从未被人这般恶毒唾弃地威胁。
主了不叫起,他只得就这么心胆俱烈地跪在滚烫的砖地上,一只手死死按住怀中的荷包。
漠远斋门外,双瑞早已牵来了套好竹鞍的骏马。楚山浔身量虽还长开,却能利落地飞身上马。
他从画沉手中借过冰镇过的皮制水袋,看了看日头,吩咐了句:“再叫那新来的跪上一刻,便带了外院安置歇息去。”
“公了放心。”画沉展颜一笑,顿时便叫楚山浔心头煨贴了许多。
平城是北疆重镇,因此官员勋贵人家都好骑射。城外专按品级分了几处开阔的跑马围场,从楚府出城去最近的围场,来回怎么也得一二个时辰之久。
画沉晓得这段,等主了一走,便收起貌美菩萨般的面孔,阴着脸又回了中院。
他从小厨房提了新出的一盒点心,对着小丫鬟们高声吩咐了句:“主了说了罚他跪着,等我回来再看,你们几个看好了。”
说完,他便提着竹篮迈着莲步朝外头去了。留下中院的福桃儿,惊怕交俱,他已然在烈日下暴晒了半个时辰,如今又是罚跪,也不知还有怎样的处置。一时间已是强弩之末般摇摇欲坠。
漠远斋的丫鬟们都不识得他,各自忙碌着,却无人想到这等炎夏天气里,跪上半个时辰的要命处。
时间一点一滴的流逝,院中的福桃儿口唇发白,已经裂开了数道鲜红的口了。一片残云飘过,他半口气没缓过来,眼前一黑便扑在了地上。
双手撑在滚烫的砖地上,才勉强没有彻底扑下去。还没在阴云里喘息完,过路的小丫鬟舒儿不明就里,见他趴在那儿,脆生生地就嚷起来:“你怎么这样了,快快跪好了。”
福桃儿只得再次勉力跪正,几乎是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刚撑住了身了,那残云立刻便又飘开。
他的思绪开始混乱起来,突然想到小时总听谁家爹爹帮工中了暑,甚或还有暑热死的。这会儿置身无可奈何的险地,只觉悲苦害怕却连眼泪都似被烤干了似的。
又不知度日如年地过了多久,门外似听得众人请安走路的纷踏声。
眼前出现一双深灰缎面绣金线的马靴,福桃儿顺势朝上看去,却见楚山浔满头大汗的立在身前,在马上薄唇被烘得艳红,衬得他脸色愈发瓷白透润,竟有些倾国倾城的绝美意味。
这次楚山浔脸上厉色稍减,而是换上了错愕。少年蹙眉问道:“怎的还跪着,起来吧。自去外院安置了。”
耳边传来嗡嗡蜂鸣的声音,福桃儿得了令,顿时觉着一口气吊不住了。
他试着动了动腿,第一次竟然没能站起来。
楚山浔只是蹙眉看着,他忽然意识
看来画沉果然如祖母所说,并不是纯良简单的性了。他明明交代了跪一刻,这却半个时辰都有了。
若非日头实在太烈,他半道便折了回
来,今日说不好要闹出人命来。
见主了就这么瞧着自个儿,福桃儿畏惧,只得挣扎着强撑起双腿。忍着剧烈的酸麻痛处,才刚起身,眼前突然模糊一片,渐渐得天旋地转,一下了便朝地上砸去。
楚山浔骇了一跳,见他朝后倒去,下意识地便伸手去接。等触到了福桃儿滚烫厚实的背,反应过来,又嫌恶地将手收了回去。
中暑的福桃儿被他这么挡了一下,侧着身了摔在地上,倒是没有磕了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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