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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嚣听得明白,却无话可说。他这无用之身,何必爱惜。支撑他的是冉冉的仇恨,和心头那点淡得不能再淡,却再也没机会言谢的情分。

“我还有多长时间?”

够不够我报仇?

“照这么下去,至多,活到二十岁”,剑临长老话中是藏不住的惋惜,他皱眉,连忙道:“若是你愿废去修为,随我问禅十年,修养身心,一样可以长命百岁。”

为师者,亦师亦父。他想要一个传人,却更想这个小徒弟好好活下去。若要以命相抵,宗门的香火不该这么延续。

段嚣抬头对上剑临长老,目光澄明看不出悲喜,言辞甚是坚定:

“段嚣,不愿弃剑。”

他偏执而焦躁:二十岁,那么,所剩时日不过寥寥数年,要抓紧了,再勤勉一点,再快一点。杀上永州,杀入帝都,杀尽该杀之人。

“——早啊,七长老。”

沈喑自认为起了个大早,睁开眼却发现身边早就没了人影。反正长老说了不必早来,当他吹着口哨往校场姗姗来迟的时候,近前便听到段嚣那小子阴狠地说什么弃剑不弃剑的。还以为是段嚣那死驴一样倔的性格惹了什么麻烦,正被师父责骂呢,便来打圆场。

“段师弟,一日之计在于晨,别把脸板成这样,你多笑笑,笑起来才好看嘛。”

沈喑晃晃悠悠走到段嚣身边,揽着他的肩膀拍了拍,开始发挥五讲四美的模范带头作用,立志要身体力行地送温暖、送关怀,不遗余力地挽救这个将来的失足少年:

“你要知道,修行不是能够一蹴而就的,遇到挫折我们可以慢慢克服,生活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师兄也能帮忙,别说弃剑这种丧气话。”

剑临长老看到沈喑,收好心中的惋惜,慈祥道:“沈喑啊,你段师弟修行一途何其顺利。他这个年纪的金丹,算得上天纵奇才,以后你们多切磋,有好处。哦对了,让他留神不要伤到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剩他们二人面面相觑。

沈喑尴尬:“天纵奇才?”

明明是个天才,还起那么早来练功,自己哪有脸在这里嘘寒问暖。反面鸡汤:

果然,世上总有一个比我聪明还比我努力的人。

草(一种植物。

“没有,我也不是什么天才,往后遇到困难,我定会好好寻求沈师兄的帮助。”

段嚣起了戏谑之心,那关乎生死的阴霾就这样被沈喑的尴尬乱入稀里糊涂打碎了。段嚣刻意加重困难二字,他发现每当自己遇见沈喑,就格外话多。

沈喑知道自己踢到铁板上了,练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一路走来,他早就听说,金丹境界已然难得,是许多寻常修士穷其一生都在追求的。

想不到,段嚣这么小的年纪,便达到金丹,不愧是主角。

“段嚣,你快看看我,我是什么阶品?”

沈喑琢磨着,毕竟我也是主角。

段嚣扣住沈喑手腕处的脉门,更戏谑了:

“没有真气波动,”

“你无法练气。”

......

不能练气的修士,山庄倒也收容了不少,他们在凡宗,每天打打“军体拳”什么的,也好舒筋健腰强身健体。可掌门师父收他入门以后,明明叫他去术宗修行,沈喑现今对术宗充满好奇。

再抬头看段嚣,总觉得他那一贯冷飕飕的眼神中似乎藏着笑意。怎么可能?就算有,也是嘲笑。可段嚣,一直保持着捉住他手腕的那个动作,没有动过。他的手指微冷,凉意丝丝入骨。

“......松开。”

段嚣松手:“跟我来。”

沈喑抽回手,细白的手腕被段嚣攥出两道泛红的指印,不知段嚣方才想什么去了,竟有片刻失神。让我跟他去哪儿?虽然云里雾里,沈喑还是跟着他走了。

他们二人去了北边,那里是凡宗的地界。

穿过一众在打“军体拳”的弟子,又绕过当值扫洒的人群,段嚣将沈喑带到院落的墙角,此处偏僻无人,只见几根修竹探出白墙,雕花的漏窗之外景色荒凉。

沈喑摸不透段嚣想干嘛,更觉得此景萧肃逼人。心里盘算着,若他此时对我动手动脚,我该如何招架。

段嚣从怀中摸出一段乌黑蓬乱的动物羽毛,“卯时我在庄内四处转过”,他指了指那几根枝叶横斜的

竹竿,“发现了阴夜枭的羽毛。”

沈喑接过那根羽毛:“阴夜枭?”

“永州悬剑宗所豢,用来传递消息,比普通信鸽更牢靠。”

段嚣自小生活在永州,悬剑宗是永州的势力,他略有听闻。

沈喑思索,这样看来,内鬼也许是悬剑宗的人。等等。卯时,沈喑在心中简略算了一下,真早啊。他突然感动,回想起来,他与段嚣的初遇还是在永州押解的囚车上:

“天没亮你就帮我抓内鬼来了?”

“对了,一直没问,当日我被误当成流寇,跟你关在一起了。你也是被冤枉的吧?”

沈喑将手放在段嚣的肩头,开始新一轮感化:“今天你帮我抓人,以后若再有人冤枉你,我一定替你出气。”

段嚣面上看不出变化,心中却波浪翻涌。他心头那团浓得化不开的阴鸷似乎千金之重,坠得心口发疼。我帮你抓内鬼,只不过好奇你有什么秘密是怕人知道的,或许我能加以利用呢。毕竟,没有哪一个隐世宗门的掌门会收一个不能练气的人当关门弟子。

可沈喑说出的话,一路以来沈喑的关怀照拂,令段嚣陷入铺天盖地的自惭形秽,到底还是年少心软,狠辣绝情做了一半,倒显得不伦不类。

虽然只是一闪而过的瞬间,但那对段嚣而言是绝无仅有的情绪。为达目的,他连伤害自己都能无所顾忌,何况算计别人呢?

段嚣嘴角轻启,垂下眼睑拨弄着自己苍白修长的指尖,似乎干净的指缝中沾染着洗不掉的污秽,他话中带着逼人的煞气:

“没人冤枉我,我因杀人被抓。”

“五个人,我当着官兵的面,割开他们的喉咙,那层皮比想象中更有韧劲。”

“可惜跑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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