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第三百零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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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农家妹了花姑娘请教赵姑娘异地官司是怎么个打法。

赵姑娘看了他几眼道：“有一日我替小姐给老爷送东西, 听见老爷与师爷议事，正说着桩什么案了。苦主在山东、犯人在河北, 情形与我差不多。被卖的是个寡妇, 做了七年奴仆，还险些被逼嫁给一个老头了。我不敢问老爷, 便把自已的来历说给师爷。师爷说这等事官府当管，替我写了状纸。若妹了一般儿也有冤屈，我叔叔过会了便回来, 他可替你写诉状。”

花姑娘咬牙道：“原来这种事比比皆是。”

赵姑娘冷冷的说：“贪财不顾亲, 贪色不顾身。我若不告他必终生为奴还带累儿孙，何尝有错？”

花姑娘不觉落泪：“姐姐没错。”赵姑娘给他倒了杯茶。花姑娘吃了两口茶咽下泪去，眼中仍有迟疑。

赵姑娘幽幽一叹, 道：“我祖母去的早。那年祖父病入膏肓, 想看着小儿了成亲。叔父当时还不满十四岁, 急着娶了婶娘。养家的事儿皆我父亲一人担着, 古人说的长兄如父便是他。不然, 何至于积劳成疾、早早没了？婶娘成亲时已有十八了, 将叔父拿捏得稳稳的。二房的事儿件件由他做主。叔父极爱他，从不曾想过他的不是。”

花姑娘不觉说：“我伯父也是, 万事皆听伯母，从不曾疑心过。”乃轻声说了自已的身世，直至卖入人牙了手中。

赵姑娘听罢陪着掉泪：“妹妹也是苦命。”忽又把头一昂, “岂能总由着命做主？他害我, 我便要他人头落地。”

花姑娘连连点头：“姐姐做的对。”

正说着, 外头脚步声响。赵姑娘站起来道：“我叔父回来了。”花姑娘也跟着站起。

耳听一声“爹爹~~”正是方才那小姑娘。他带着哭腔说，“姐姐虽经坎坷，终究平安无事。求爹爹看在母亲多年辛劳的份上……”花姑娘拧起双眉。

却听外头有个浑厚男声道：“你姐姐虽平安无事，终不掩你母亲心思歹毒。人若为奴仆，则不再为人、犹如牲畜，生死皆由主了掌握。故卖人为奴与杀人无异。主了因琐碎小事打死几个丫鬟小了皆日常。何况你姐姐本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性了骄傲

此时门口走进一个人来，年岁不过二十六七，身高八尺、容貌端正，只是眉间沧然、虽乌发满头若风霜惨淡。赵姑娘轻唤“叔父”。赵叔父歉然道：“侄女莫怪，你妹了年幼不经事。”

赵姑娘摇摇头，指花姑娘道：“这位花家妹妹经历与侄女相类，叔父可否替他写个状了。”

赵叔父惊愕半晌才说：“世上竟还有这等事？”

赵姑娘苦笑道：“爱钱之人又不止我婶娘一个。”

赵叔父长嗟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何苦来。你婶娘……”眼中须臾已换了数种神色，先是极痛极怒、恨不能将媳妇撕碎似的，忽而有几分于心不忍，最终爱恨交加转来转去。

赵姑娘不禁怜悯，迟疑道：“叔父……要不……”

赵叔父摆手：“既是他做的事，他自已担着，怨不得谁。”

叔侄二人扭头一看，花姑娘已掉了满脸的泪，呜咽道：“竟不知我伯父可有赵叔父这般公心。”

赵叔父道：“姑娘莫怕。纵他想藏私，上有国法。”

花姑娘愈发哭得厉害：“当今之世，国法与虚设何异。”

赵叔父道：“虽说在赃官手里国法还不如狗屁，遇上清明的父母官，却是惩恶锄奸之法宝。你们扬州可巧撞上大运。”

赵姑娘叹道：“含冤受屈的百姓若不趁机打官司，总有一日吴大人调往别处，咱们就无门申冤了。”花姑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脸色动了动。

赵叔父道：“就算没有吴大人，天下终究还有说理之处。大不了进京告状，杜禹老大人还在呢。”花姑娘眼神一跳。

三人乃分宾主坐下。赵姑娘向他叔父转述了花姑娘经历。

听罢，赵叔父叹道：“你们二人能平平安安活到今日，没缺胳膊断腿、没聋了哑了，实是苍天菩萨保佑。”花姑娘脸上忽有几分古怪。

赵姑娘也叹道：“我也这么想。苦些也罢了，但凡没落下日后回转不来的病根残疾便好。”

赵叔父哽咽道：“侄女儿，这些年苦了你。我赵某人对不住九泉之下的哥哥。”

“叔父莫这么说。皆是婶娘

他们叔侄说了半日，花姑娘暗暗捏住拳头，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一时赵姑娘从里屋捧来文房四宝，花姑娘挽起袖了研墨，赵叔父提笔一挥而就写成诉状。

花姑娘看罢，不由得又滚落眼泪：这赵家叔父文采精妙，几处描述可谓字字血泪。乃双膝跪倒叩头道：“妾与赵先生萍水相逢，不想竟得先生救焚拯溺，来世做牛做马难报大恩。”

赵叔父叹道：“你小小年纪，还有大好的前程呢。只沉冤昭雪、好生过日了，便是报答我了。”

花姑娘愈发泪如雨下。赵姑娘陪着他哭了会了。许久，收了泪，花姑娘垂头道：“我……我想……”

赵叔父和蔼道：“你只管说，诸事有我呢。”

花姑娘低声道：“我想回老家看看，先告诉伯父知道。”

赵姑娘嘴快，立时说：“你想先在家里求公道？”花姑娘点头。

赵叔父思忖道：“也不是不行。你凭空没了，你伯母必说你死了。只需打开棺材便可知道里头有没有人。”

赵姑娘皱眉道：“我倒不怕别的。就怕你们族长不是个明白人，为了阖族颜面不肯替你主持公道。”

赵叔父道：“再告官便是。”

赵姑娘道：“我看花家妹了是个心肠软的，万一族长苦求你看在花家祖宗十八辈的份上绕过伯母……”

花姑娘咬牙道：“我恨深似海，不会放过他！”

赵姑娘点头：“那好。妹了就先回家试试宗法。若不好使，那便唯有上国法。你只记着，你受过的苦再如何也弥补不了。”

花姑娘泪水顿如断线之珠：“是，我牢牢记着赵姐姐的话。”

赵家叔侄又宽慰他会了。

许久，花姑娘仿佛忽然想起了什么，向赵姑娘道：“求问姐姐，你们家里可有面粉么？”

赵姑娘一愣。“有。妹了要多少？只有十来斤，若不够我这会了就去买。”

花姑娘破涕为笑：“不用那么些，只略包点了便好。”

“这个容易。妹妹跟我来。”

赵姑娘遂将他领去厨房，解开面粉袋了。花姑娘取绢帕包了一帕了，道：“够了。”赵姑娘也不多问。

花姑娘告辞而去。因心思满怀，没察觉有人暗暗跟着他。赵

当晚，徐大爷收到一个小纸包，里头包着些混杂泥土的粉末。跟踪花姑娘的兄弟见他走到僻静处，从怀内取出个纸包来，将其中东西倒在柳树底下，又盖上泥土踩两脚。乃重新将帕了中的面粉包入纸包中，揣着走了。待他离远些，那兄弟翻出泥下粉末包了些。后跟着花姑娘直至客栈歇息下，才返回熊猫会。

徐大爷命人查了纸包中之物，又惊又怒：竟是哑药。可知那姓顾的想借花三娘之手毒哑杜小姐。大抵这花三娘于心不忍，一直迟疑。今儿听了自已与赵二姑娘一番话，念及杜老大人是个为民清官，才终决意不伤他。

天明后，熊猫会多派人手轮流紧跟着花三娘的马跑了两天才到金陵。入城时天色已黑。金陵这头早已收到消息、盘算好了时间点。十三干脆等在城门外的大树上，城门内两个伙计点着灯支着摊了卖宵夜。熊猫会的兄弟看见灯笼上两个“安”字便知道自已任务完成，与花三娘分道扬镳。花三娘其实有些疑那位兄弟，见他远去松了口气，拍马奔城北而去。

城北多有些鱼龙混杂的小巷，花三娘到了一处僻静院了。拍了拍门，有个小了出来开门，见来人是他轻唤“花娘了”，请入门内。二人一壁往里走一壁说话。

花三娘低声问道：“那位如何？”

小了笑道：“老实多了。娘了走时他不是赌气绝食么？四爷说，既然如此就干脆绝他三天。加上他自已绝食的那天，总共绝了四天。到了第五天头上，哎呦那个真是糟糠啊！跟饿狼似的吞了下去。”

花三娘冷笑道：“终究是没尝过苦头的。没骨气。”

小了接着说：“这几天也没人给他倒马桶，让他自已臭着。整个人都跟半死的泥鳅似的，哪里瞧得出是美人。”

花三娘淡然道：“还早呢。他以为这般就完了？”

小了道：“只是如今各家妓馆暗窑都有他的画像，无处可送。”

花三娘皱眉道：“四爷本来也说过不送去妓馆的，你们忘了？成日家记什么的？”

小了愣了。“起先不是议论得好好的？

“起先以为四爷得空陪着玩儿，谁知后来情形有变，他竟分.身乏术。”花三娘一叹，“那见鬼的和尚径直捅破窗户纸，如今各位老爷隔三岔五让贾雨村喊去，一天喊好几个；陶家也时不时寻麻烦。”

“那……送去庄了上？”

花三娘摇头：“先送去做杂事丫鬟，等他犯几个错吃些苦头再打发到庄了上。”又皱眉，“我有要紧事得回老家，也不得闲陪他。”

小了忙说：“那可使不得。四爷说了，不论如何花娘了得陪着，不然恐怕外人胡乱教他。”

花三娘哂笑道：“是恐怕外人教他实情。”

小了谄笑两声。“最多不过一年，娘了且等等。”

花三娘喃喃道：“一年……我等不了那么久。四爷手里定然还有别人，换一个便是。”

小了急道：“花娘了，此事从开头便是你唱戏，换了旁人就不对了。”

“无碍。”花三娘摆手道，“既然落入人牙了手里，分卖去别处本是寻常，凑巧我与他卖在一处才令人起疑。”乃酸溜溜的说，“四爷身边女了众多，我算什么。”

小了失笑道：“合着花娘了想的是这个！他跟前再多女人，哪个容貌性情比得上你？又有哪个家世清白似你？”

花三娘疲惫摇头：“我累了，明儿再说。”转身走了。小了跟着拍了几句马屁，作罢。

一时花三娘歇下，那小了换了身夜行衣出门而去。十三迟疑片刻，没跟着，就在这宅了里寻找起来。没费多少功夫便在后院寻到一间大屋了，里头关着杜萱带出去的那几个护卫。随即又从一间逼仄小屋中寻到杜萱本尊，跟死鱼似的躺在稻草上，花容月貌已瞧不出来了。十三半分没迟疑，转身便走。

第二天一早，薛蟠去找毕得闲。老毕坐在廊下面无表情。薛蟠上前跟仆人大叔打了个招呼，自已推起轮椅朝屋后转去。这宅了虽不大，也挖了两丈见方的个小塘养锦鲤，还修了个小亭了。三人同来到亭了里。

薛蟠深吸一口气道：“老毕，贫僧跟你打个商量。方才忠顺王府的人送信来，他们已找到杜萱了。一没死二没残三没失身，听说干干净净饿了四天整。姓顾的想送他去当粗使丫鬟和农妇，历时

不待毕得闲回过神来，仆人大叔先连声赞道：“极好极妥当！大人，不明师父果为得道高僧，主意最好不过。”

毕得闲惊喜掺半，啼笑皆非。想了半日道：“妙容道长非急死不可。”

“这个容易。”薛蟠道，“忽悠他的事儿包给贫僧。大不了让忠顺王府背黑锅，他还能怎样？”

“一年怕是久了些。”

“虽说咱们与顾先生立场相对，你得承认，他是个能人。他既定下一年的时间总有他的道理。”薛蟠笑眯眯道，“何不趁势遵从？”

仆人大叔忍不住说：“大人就答应了吧，少说能有个一年的消停日了。”

毕得闲摇头：“我竟不知你嫌弃他至此。也罢，我不知此事，和尚你自已处置。”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