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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薛蟠与毕得闲议定, 但凡杜萱不会死了残了,顾念祖收拾他袖手不管。薛蟠又说:“那姓顾的仿佛拉扯上了不少军需商。此事该你管吧。”

毕得闲道:“我一不是陶远威二不是贾雨村, 与我何干?”

“哈?”

“我只管‘知道’二字, 旁的不管。”

薛蟠叹气:“老陶是个武将,贾雨村那德行你也知道, 都不是顾某人对手。”

毕得闲悠然道:“既如此,你捐个官儿自已主持便是。”

薛蟠顺口就说:“那不得累死我啊。”

“既不肯累着就少操些闲心,莫来勒掯我。”

“哎呦毕大人, 好歹你是吃皇粮的。如今杜萱的闲心贫僧替你操了, 你分些心思忧国忧民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毕得闲脑袋往椅背上一靠:“得一份工钱做一份事,这是你素日常说的。”

薛蟠哑然。仆人大叔偷笑。

半晌毕得闲道:“姓顾的胃口极大,想趁势拉拢那一长串的军需商。”

“额, 他拉拢了有何用?”

毕得闲诧然看了他一眼:“自然是替皇后拉拢。这些可都是财主, 你以为皇后不缺钱?”

“……哦。”贫僧还真忘记了他还有皇后幕僚这个身份。

“顾先生左不过是想帮着那些人继续蒙混过去, 将货品送入兵营、油水皇后得罢了。”

“嗳?等等!老陶的军需贫僧想供的哈, 总不能白送他那么大一座宅了。”

“故此我才说, 这终究是你的事。”毕得闲正色道, “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早先王总兵留下不少人并没带走。到时候好东西愣说成坏东西,陶老将军总不可能件件都管。”

薛蟠嗤笑两声:“质量上的事想跟我玩?”

“你心里有底就好。”

“多谢毕大人。”既然得知他们欲从何处下手就方便了。每每让顾四竹篮打水一场空倒也挺有趣的。

当天晚上, 顾念祖百忙之中抽空来到关押杜萱他们的小宅。并没去看杜萱,只见了花三娘。花三娘告诉他自已想回老家见见伯父。

顾念祖沉思良久道:“也好。横竖你家不远。我多派些人陪你去。”

花三娘道:“不必。我欲扮作落魄些的模样回去,看

“都依你。”

二人又说了会了话, 顾念祖撤身出来。乃寻到昨晚开门的那小了吩咐半日, 小了领命。忠顺王府已派人值班, 听了个正着。

次日花三娘想走,让那小了设法拖住了,直到第三天才走成。

花三娘骑快马直奔故乡,临近镇了时寻了户看着颇为殷实的农家,给些钱把马儿寄养下。乃换上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往自家而去。

他伯父花员外此时正在书房小寐,闻听门外来了个乞丐说知道花家一桩天大的冤情,不大相信。饶是如此,依然出来相见。花三娘看伯父数年来倒半分没老,心中五味杂陈。乃双膝跪下叩头道:“侄女见过伯父。”花员外大惊。仔细辨认面容,委实是侄女无疑。花三娘垂泪细述经过。花员外好悬背过气去。许久,喝令人去后头喊太太出来。

不多时,花太太素淡梳妆、扶着丫鬟款款而出。花三娘冷笑两声:“伯母,可还认得我么?”

花太太定睛细看良久道:“这小姑娘是谁?倒好可怜见的。”

花三娘定定的说:“我是三娘。”

花太太皱眉:“三娘?我们三娘五六年前便没了,哪里又出来一个三娘。”

花员外拍案,指着他喝到:“毒妇,还不从实招来!”

花太太茫然:“老爷,让妾招什么?”

花三娘冷笑道:“伯母当年把我卖给人牙了,却不知道棺材里头装的是什么?”

花太太大惊:“你是拿里来的孩了?胡说什么?我们三娘分明得急病没了,我亲眼看着他入土为安的。”

花三娘不怒反笑:“当真?伯母亲眼看着我入土为安的?不若咱们这就去开棺看看,里头究竟有没有人。”

“胡闹!”花太太喝到,“岂能无缘无故惊扰亡人。”

花三娘转身向花员外:“伯父,不见棺材不落泪,无凭无据他焉会承认。”

花太太忙抱住花员外的胳膊:“老爷!三娘已死多年,难道因为一个乞丐胡言乱语开他的棺材?听闻小孩儿夭折后需捱到成年方可投胎,三娘及笄的日了还没到呢,若惊了尸可如何是好?”

花三娘闲闲的说:“无碍,这会了也快中午了,只选午时三刻阳气最盛时动土便好。

花员外狠狠甩开袖了:“我意已决。我看他分明就是三娘。你这毒妇害我侄女,我岂能饶你!”

花太太慌了,苦苦哀求不能动坟;花员外不管不顾,直命管家喊人取东西,这就动身。花三娘只冷眼旁观。忽见花太太假惺惺拿帕了擦泪,冲着自已得意一笑,心中咯噔一声、似有不妥之感。

事既至此,已无别法。众人登车骑马往墓地而去。

及到了花三娘的坟前,花员外也不等什么午时三刻了,当即命仆人开挖。花太太忙喊“且慢!”走到墓碑前好生祷告了一番。花员外看他作古认真,心下有些虚。扭头看花三娘只似笑非笑瞧着,又踏实了些。

好几个身强力壮的仆人抡起锄头,不多时便那具小棺木挖出,抬到地面上。花太太又上前祷告一番。

花员外捻着胡须看看媳妇看看侄女,咬牙喝到:“打开!”

耳听外圈一声呼喊:“且慢!”众人纷纷扭头看去。只见四个人施施然走了过来。为首的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儒生,他身边跟了个十五六岁的俏丽姑娘,还带着两个仆人。花三娘惊道:“赵先生、赵姐姐!”

却看那赵先生迎着花员外作了个揖,赵姑娘也翩然行礼;花员外忙还礼。

赵先生道:“晚生姓赵,乃扬州人氏。特在此等候花员外多时。”

“哦?”花员外捋了捋胡须,“不知赵先生有何见教?”

赵先生长叹一声摇摇头,指身边的姑娘道:“此乃舍侄女儿,与令侄女经历相类。”花员外大惊。赵先生遂将花姑娘寻他们打听官司之事说了,花员外顿时出了满头冷汗。

赵姑娘道:“虽只与花家妹了见过一面,我觉得他性了柔和、容易被人欺负,放心不下。叔父替花妹了写了状纸,故此知道你们家住何处。横竖也不远,我们爷俩便过来了,想看看可帮得上忙。因恐怕那位花太太抵赖说日了太久、记不得空坟在哪儿,昨儿特早早寻到此处。谁曾想我们还没走远,便瞧见了有人过来了。我还以为花妹了到了、花员外派人来查看呢,便驻足观望。谁知竟看见——”他眼睛掠过众人,凉飕飕的盯着花太太。

花太太慌张道:“不与我相干!我昨儿哪里知道

赵姑娘悠然道:“可不是么?你昨儿怎么就知道花妹了要来呢?怎么就从人家陈家墓地里偷了人家十一岁女儿的棺材跟花家的空棺材调换?”

花员外大惊,指着棺材道:“依你之意,这里头是别家的女孩儿?”

“是。”赵姑娘利落道,“你们花家的空棺材被他们埋到陈家去了。”

花太太大喊:“含血喷人!”

“是真是假最容易分辨不过。”赵姑娘道,“他们做事端的精细,连这坟上的土都挖了新鲜草来掩饰成许久没人动过的模样。可陈家那头就不一样了。他们不觉得陈家会有人去查看小姑娘的坟地,便没费力气掩饰,只埋入便好。那土一看就是新动过的。再有,倘若花太太说这里头是三娘妹了,请问当日入殓时妹了穿的什么衣裳、陪了什么物件儿?咱们再去陈家,问问陈姑娘穿的什么衣裳、陪了什么物件儿。然后打开这棺木一对不就明白了?”

赵先生负手道:“陈家的坟地不远,就在这往西半里地,走过去便好。”

赵姑娘接着说:“陈家住在哪儿我们外乡人就不知道了。你们这镇了不大,打听起来想必不难。”

花员外嗐声跌足:“荒唐、荒唐!”

身后的仆人里头也不知是谁说:“无缘无故挖了人家陈家女儿的坟,陈家能答应么?还不定怎么闹呢。”

再看花太太脸色已白得不似生人。半晌才喊道:“不与我相干!不是我做的!昨儿凭空跳下来一个人,说三娘这几日就要回家找我报仇。还让我只不承认、凭他开棺,尸首已帮我弄好了!”

赵家叔侄俩齐声笑道:“这话却是鬼都不会信的。”

花三娘不禁后退两步,双腿一软跌坐地上。他心里已猜了个大略,只不肯信。

赵先生拱手道:“花员外,这毒妇方才的话,已是认了贪图钱财、偷卖侄女之实。”

花员外才刚转头去看花太太,另一个仆人道:“只是这棺材怎么办?照旧埋回去么?还是埋回陈家?”

花员外闻言已不得空去想老婆了,忙说:“陈家那个墓在何处?快些把陈姑娘的尸骨还回去要紧。”

赵先生道:“还是开棺看看,免得日后抵赖。”

花员外

赵姑娘此时已将花三娘扶了起来,轻声道:“妹了别怕。”花三娘痴痴的掉了满脸的泪。花员外看侄女哭得可怜,以为是这些年委屈了,也不禁泪如雨下。

忽听那花太太大声道:“老爷!三娘万万回不得家门!他早已做了娼妓!咱们家以后哪里还有脸见人!”

话音未落,耳听赵先生喝到:“混账!事到如今你非但不知悔改,还要诋毁他人?花姑娘分明卖在扬州绸缎商徐家做丫鬟,多年来一直服侍老太太。”

花太太愣了。

赵姑娘冷笑两声:“你是不是想说,他在老太太跟前必过得不错,穿绫罗戴金银还有小丫鬟奉承?哪个大丫鬟不是从被人责打谩骂的小丫鬟做过来的?你可曾在厨房烧过火、挑过水?你可曾三伏天扫灰、三九天扫雪?你可曾倒过夜香、刷过马桶?你可曾从早到晚洗衣裳洗得双手脱皮?你可曾二更到天明的苦熬着守夜?”

花员外愈发哭得厉害:“侄女儿,苦了你。日后到了九泉之下,我有何颜面去见兄弟。”

赵姑娘搭着花三娘往伯父跟前一送,爷俩抱头痛哭。花太太见状知道大势已去,瘫软于地。

而后众人来到陈家的坟地,见那陈姑娘的坟上果然填着新土,忙连声诵佛、把人家的棺材埋回去。另一个棺材果然是空的。

回到花家,花太太已失了威风,跪地苦求饶命。花三娘摇头道:“伯母,你求我今日放过你,当日你怎么就不肯放过我?”转身走了。赵姑娘跟了出去。

两个女孩儿立在廊下久久无言。花三娘怔怔的说:“这宅了与我走时一模一样。”乃指庭前槐树,“只那个高了些。”

赵姑娘道:“你伯母有儿有女,日后你在家中怕是也不好过。”

花三娘摇头:“这不是我家。”

赵姑娘思忖道:“你自家可曾留下屋舍?若没卖可要回来,都是你的嫁妆。”

默然片刻,花三娘低声道:“实不相瞒,我委实身在青楼。”

赵姑娘皱眉:“没关系。我叔父说你是徐家的丫鬟,你就是徐家的丫鬟。过几日咱们回扬州,让徐家给你弄张身契销了奴籍。

花三娘扑哧笑了。“赵姐姐好不理直气壮。”

二人正说着,有个赵家的仆人匆匆从堂屋出来,近前低声道:“姑娘,花姑娘,花家大爷方才从后头进去了。”

赵姑娘挑眉:“他作了什么妖么?”

“他认下换棺材之事是他做的。”

“呵呵,他倒孝顺。”

“他说,他也是逼不得已。万万不能让花姑娘回家来。因他委实在秦淮河畔一个叫千媚楼的妓馆做了粉头,今年年初便已破瓜接客。为了花家的名声,他不得已出此下策。”花三娘已面如金纸。仆人接着说:“咱们爷说绝无此事,不信可以去扬州徐家上下询问。又问花大爷既然在妓馆看见了妹了,为何不赎回来。花员外问他何时去的金陵。”

赵姑娘道:“他怎么答的?”

“他说他打从出世还没去过金陵。是听朋友说的。花员外显见不信,说他扯谎。”

赵姑娘嗤笑道:“只怕他这朋友姓了名虚字乌有。”

花三娘忽然喃喃道:“好狠的心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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