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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陈三姑娘下跪苦求赵茵娘助她复仇。茵娘还真没经历过这个, 只须臾功夫便心软了,道:“我得斟酌斟酌如何动手。”扭头看了吃茶看戏的两位一眼。
薛蟠端着茶盏子道:“你自己答应的事自己解决。我提醒一声, 陈施主原先替她继母预备的剧本可以用上。”
茵娘想了半日道:“人说出来不见得是真, 冤魂说出来必然是真,对吧。”
“不止。”薛蟠道, “陈家去查证据可以是假的,因为他们自家直接做主;然吴大人依着冤魂提供的信息去查证据,就是真的了。官府老爷最有权威, 仆妇之口、坊间谣传则毫无权威。”说着站了起来, “老徐咱们走吧。”
林黛玉挥手:“好走不送。”
那乳母见两个男人真的走了,急得直跌足,又不敢说话。
赵茵娘遂取出纸笔询问细节, 黛玉旁听。问完后她俩也走了。
二人刚出门, 乳母急道:“姑娘, 你方才怎么不说话!”
陈三姑娘反问道:“我和二姐姐谁好看些。”
乳母迟疑片刻, 不甘心道:“二姑娘好看。”
“我和赵姑娘谁好看些。”
半晌。“赵姑娘好看。”
“原本我便是以报信为功跟林家换命。”陈三姑娘道, “不明和尚默许赵姑娘帮我, 只为着磨练她罢了,莫想些有的没的。”
乳母急道:“可佘先生说……”
陈三姑娘笑了。“你就那么相信他?”
乳母抹泪道:“姑娘, 打从太太没了,独他一个肯帮你,还……还……”
“可不是。”陈三姑娘定定的说, “平白无故帮我出主意, 还什么都不要。他为何能进内宅。有个女人撺掇陈家害贾太太腹中胎儿, 他是怎么知道的。”
“不是让他说中了么?”
“他让我赔礼时以典故暗示林姑娘,偏人家赵姑娘直揭开盖子、他教的那些话压根没使上。可知佘先生并非无所不知。”陈三姑娘回头望着几个奴才,“若佘先生寻不到咱们便罢了;若寻到了,半个字不许透露给他。”
乳母一懵,愈发急了:“姑娘……”
“他想利用我。”陈三姑娘淡然道,“比金大夫还狠些。金大夫只贪我的身,他还想利用我做事。十成十是什么皇子王爷跟前的人。”几步走到窗前朝外望,“佘先生这种男人不是我拿捏得住的,亦不是女人能依靠的。我之前一直没跟妈妈说这些话,不过是怕你露馅罢了。我若和他想要的不一样、有时明白有时蠢,焉能值得他利用,他焉能帮我出主意脱身。他字字句句都在撺掇我借机勾引不明和尚。他若喜欢我,焉能让我去勾搭旁的男人。嬷嬷想想是这个道理不是。”
乳母呆若木鸡,仆人丫鬟面面相觑。
“我也不会去见他。”说完陈三姑娘便进去了。
这地方是薛家的,她们自然都不知道隔墙有耳,薛蟠和徐大爷从头听到尾。
薛蟠拍手道:“原来如此!我说么,她在陈家势力为负,手下人竟能偷听得到陈家密事。原来是有人告诉她的。”
徐大爷好笑道:“人家可算把主意打到四当家头上来了。这个佘先生又是谁。”
“待会儿弄张画像试探一下。”薛蟠道,“八成和冯四娘子是一伙的。嘶……”
他疑心“佘先生”就是青蛇。
魏慎的小老婆冯四娘子因私心想害王熙凤,青蛇赞成。只是王熙凤的和尚表哥太邪门了,青蛇有点儿没底。所以才把陈家拖下水,免得日后贾王林薛四家追究起来没人背黑锅。陈家那群光有野心没有实力的读书人,冯四哄他们一哄一个准。青蛇一面让陈三姑娘向林家报信,一面亲自给王熙凤换老鳖汤。趁机试试可能塞个人进薛家。
遂赶到林家跟十六商议,并托他现场画张青蛇的儒生装画像。十六提起笔片刻功夫就画好了。
薛蟠看了半日道:“贫僧说句实话林大哥别恼。你的画太匠气,就是个画影图形。三当家的画儿就是艺术类的。”
十六道:“我本是为着画影图形才学的这门手艺。”
“也是。”薛蟠眨眨眼,“那个……上回阿玉在金陵见过徽姨,回来有没有把林大人怎么样?”
十六不觉失笑:“我竟不知她嘴皮子那么厉害,把父亲好一顿刻薄,老爷子头都抬不起来。”
“嗯哼可以想象。”这是人家的天生技能。“对了——你知道吧。”
十六轻声道:“我知道。”
前两日收到京中的来信,荣国府诸事完备。嫁妆船因行得慢些已经启程。贾元春定了过完中秋节、八月十六日动身,贾宝玉小朋友会来送嫁。忠顺王府的窦娘娘碰巧与她同行。
“采访一下。这位先生,快要成亲了是个什么感觉。”
十六想了半日,老实道:“有点儿慌。”和尚抚掌大笑。遂拿着画像回庄子。
薛蟠径直去见陈三姑娘,行礼道:“打扰了。烦劳姑娘认认这张画像。”
陈三姑娘脱口而出:“佘先生!”
呵呵,果然是他。“陈家的什么人。”
“不是陈家的什么人……”
薛蟠正色道:“姑娘所说的、想害贫僧表侄儿的那个女人,是他手下。”
陈三姑娘吓着了,尖叫道:“不可能!”
“而且他们假扮成了五皇子的人,其实根本不是。”薛蟠冷笑道,“打听我表妹行迹是他们做、下手害人也是他们做,那还拉扯上陈家作甚?因为事情万一败露,需要有人顶缸。”
陈三姑娘面如金纸,只须臾工夫便成了泪人。可知她虽清楚青蛇并非良人,依然不知不觉动了情。许久咬牙道:“他与我约定,但得脱身,便去瘦西湖旁太白楼给他留话。”
薛蟠翻了个白眼。太白楼是吴太太郝氏的产业。“暂且等等。过些日子烦劳你走一趟。”
“全凭师父做主。”
重新回到林府,薛蟠拉了徐大爷去问小姑娘们商议得如何。
茵娘咳嗽两声道:“我们略有了点子章程。只是既为冤魂打官司,总得有个原告。这个人选得烦劳熊猫会帮忙筛选。”
“嗯。”薛蟠道,“这个人应该具有什么特点。”
“正直、迷信、固执。”
“或爱出风头。”薛蟠道,“莫找与陈家结怨之人。”
林黛玉托着下巴说:“我方才想到了一个,就是与茵娘姐姐同姓、与我同乡的那位。”
话音刚落,薛徐二人同时抚掌。徐大爷赞道:“素日倒瞧不出来,林小姐好不通透。”
茵娘道:“他们是同伙,万一互相庇护呢?”
“你看,你政治敏感度就比阿玉低些。”薛蟠道,“赵生和陈家并非同伙,他们是结伙。赵生算小九皇子的人且一直都想撺掇五九拆伙。不过他脸皮薄,大抵会让陈家内部私了,这个阿玉预备怎么解决。”
黛玉想了想:“鬼魂也找上吴大人?”
“吴太太是行家,哄不过。”
茵娘道:“既然夜黑风高看不清鬼脸,找个模样与陈姑娘相似的女子同时求梅公子。”
和尚点头:“可以一试。梅公子人在庐州。”
“那就庐州吧。”茵娘耸肩,取出一叠画稿。
薛蟠眼角抽了抽。合着方才这么长的时间,她俩光用来做舞台设计了。画了许多装神弄鬼的场景、服装。“二位,细枝末节的小事、你们不觉得应该交给手下人去做么?”
二人齐声道:“有趣啊!”
徐大爷笑道:“四当家由着她们做吧。我看靠谱。”
“那贫僧就不管了,你们自己解决。”
两个小姑娘同时喊:“没问题!”
和尚当真走了。
回到金陵,少不得讲述经过给大伙儿听。徽姨沉思良久拍案道:“冤魂向梅赵二人求助是阿玉茵娘的主意?”
“是啊。”
小朱失笑道:“只怕她俩自己都不知道这事儿会牵连出什么结果。”
“什么?”
“玉成了一件原本极艰难的美事。”
“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呵呵,贫僧才不问你呢。”话虽如此,薛蟠依然想了半日。因里头就没搭上情侣,毫无头绪。
倒是小朱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寻思道:“得想法子让他俩都吃点儿醋,不然太无聊了。”
次日,甄瑁心急火燎来找薛蟠,要他帮着查一个人。薛蟠问什么人,他诸事不知,只取出了张画像。画上是位姑娘托着腮坐于栖霞寺后山大石头上,眼中似有万丈情丝。
甄瑁道:“不知什么人,用什么法子把这玩意送到我妹子手里。”薛蟠说这上哪儿查去,敷衍几句打发他走了。
其实这画的笔触薛蟠认识,三当家的。遂猜到“玉成美事”的当事人是谁。
饶是已得了答案,他依然猜不出梅赵二人替冤魂出头与这个什么相干。
三天后,日落西山。陈三姑娘一身素衣、素面无妆、骑着头小黑驴来到太白楼,说有件极要紧之事求见佘先生;伙计让她过三天再来。陈三姑娘跌足说等不及三天。伙计亦愁,因为佘先生这会子不在扬州。陈三姑娘迟疑良久,神色凄然,终什么都没说走了。伙计总觉得哪里不对,后颈窝凉飕飕的。
再过三天,佘先生巴巴儿从日出等到月落,陈三姑娘没去太白楼。
次日,容嫔之弟梅公子快马赶到扬州,直奔赵生的客栈。
赵生惊得半晌没回过神来,脱口而出:“莫非你也梦见了陈小姐!”
梅公子肃然点头:“正是。我已答应了陈小姐替她和她弟弟、母亲申冤。”
赵生迟疑道:“只是如此一来,陈家颜面皆无,只怕梅翰林会不高兴。”
梅公子大义凛然道:“为冤魂昭雪,替陈家除去奸妇,岂能顾忌些许小事。你可告诉了陈家?”
赵生苦笑道:“陈小姐之魂特特叮嘱等你来再议。”
梅公子点头,思忖道:“你可知道陈小姐衣冠冢在何处?”
“昨儿已打听到了。”
二人遂动身前往衣冠冢。半道上遇见农具铺子,梅公子命手下人买了几把锄头。赵生虽不明所以,并没询问。
来到坟前烧些香烛纸马祭拜罢,梅公子四顾喃喃道:“果然与陈小姐托梦中所言一模一样。”乃往东走七步,再往南走十步,迎面便是一株大杨柳树。抬头一看,树上有个鸟窝。他指着鸟窝正下方果断道,“来人,挖!”
几个护卫抡起锄头便挖,不久便挖出一个木箱子。箱子没锁。揭开盖子一望,里头搁了两个红漆首饰匣子。取出匣子,众人大惊。箱子下头齐齐整整排着一层银元宝。匣子里则盛着满满当当的两匣珠宝首饰。
梅公子大喜,回到坟前行礼道:“陈小姐放心。梅某不才,定替你沉冤昭雪!”乃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喝到:“走!”
一伙人来到扬州城西一条小街,打听当年替先陈三太太接生的“八脚婆”。指路的街坊大嫂道:“八脚婆前儿晚上遇了鬼,吓病了,躺了两日没动弹呢。”
梅公子冷笑道:“既做亏心事,焉能不遭冤鬼缠身!”抖抖缰绳直往那稳婆门前去。
八脚婆门口横七竖八贴了好几张驱邪灵符。两个护卫同时出脚,大门“砰”的一声直拍在地上。梅公子领着人如狼似虎闯了进去。只见房门窗棂到处是符。梅公子一把撕下帐子。
八脚婆面如金纸在床上躺着,见来了许多气势汹汹的男人,杀猪似的叫起来:“不与我相干!是她妹子给钱让我做的!”
梅公子道:“既是你已招供,便好办了,省下大刑的功夫。”
两个护卫一人探一只胳膊,拎起八脚婆就走。八脚婆连鞋都没穿让他们抓出去,横着丢上马背。梅公子挥挥手:“去扬州府衙!”众人趾高气昂杀奔知府衙门。
吴逊这儿眼看日色偏西,琢磨着过会子该下衙了。两个衙役急跑进来喊道:“老爷老爷不好了。”
吴逊皱眉:“怎么又不好了。”
一个道:“有人来告状。”
“告就告呗。”吴逊淡定道,“老爷不就是吃这碗饭的。”
另一个道:“告状之人已死。”
“什么?”吴逊挑眉眉头。
“她托梦给贵人求人家帮着打官司。”
吴逊好悬栽倒。刚得的消息,天津那位王总兵十几日前暴毙,官府全然查不出死因。“什么贵人。”
衙役脸色有点儿奇怪:“这位公子姓梅,宣州人氏,他姐姐是宫中的容嫔。”
“嘶……”吴逊眉头拧起。这位的身份还真不大好办。“也罢。他都来了,总得去见见。”遂整顿衣冠出门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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