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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大婚后, 甄家次日大早上便着急启程返回金陵。赵茵娘因还在要扬州盘桓几日,特特送行。待她回来, 宝玉磨磨蹭蹭的打听昨晚水亭中那位梨涡姐姐是谁、她可是有什么麻烦。赵茵娘随口道:“四皇子妃。”宝玉登时呆若木雕泥塑。若早个把月他还以为嫁入天家是尊荣之事, 近来已看了许多评话故事,不免担心。赵茵娘道:“担心你能做什么?好好念书吧小朋友。”转身便走。

宝玉居然真的回屋念书去了。

小林子娶妻之日也将近, 故林叔一家着急回去。林婶还想着可要留林氏帮两天忙,小朱忙说用不着、他最喜欢收拾了。薛家从酒楼作坊调了许多人手,小朱安排着一次性收拾完成、用时不足两个时辰。林婶大开眼界:“居然还有这种收拾法”。

原来他是把人分作批次, 单捡某类东西收拾。比如专门收拾灯笼、专门收拾桌椅, 跟后世的垃圾分类似的。小朱得意道:“不过是人多、听指挥罢了。”

冯紫英和裘家找了黄美人和灵吉整整三天毫无线索,终于跟吴逊说了大半实话,只没提黄美人所生是儿是女。吴逊早已得过提示, 不太吃惊, 安排人手明察暗访。与冯紫英稍作商议, 果然都疑上了和水溶混在一起的顾念祖。随即放出风声, 裘二姑娘是替天家养的公主, 这就要送回京去。

新婚三日, 小两口出门度蜜月。宾客们眨眼云散风消,扬州看上去安静多了。

薛蟠想来想去, 灵蟾是最有可能知道得比较多的那个。水溶纯属被利用,翟氏性子不靠谱,黄美人就是个过关掉落奖励。按照对方的安排, 灵蟾要打入林家甚至薛家内部, 且难与同僚联络, 需要多知道些关节。

遂溜达去碧云观。灵蟾已经绝望过了,眼下还挺淡定。

薛蟠笑眯眯告诉她:“林大爷、大奶奶今儿上午走的。我来通知水公子几件事。婚礼前……我数数。婚礼前三天,令兄水溶不知道被皇后的幕僚顾先生拐到哪里去了,横竖现在还没露面。婚礼前两天,南安世子险些遇刺,报到官府。正好有百姓跟官差说,他家隔壁穷得要死的云山观昨晚放了个奇怪烟花,他觉得蹊跷。衙役遂从那观中抓出了令堂翟娘娘。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令堂居然承认了是她发信号命同伙刺杀霍世子的。令堂究竟几岁?”

灵蟾急道:“我母亲身在何处?”

“衙门啊。等水溶现身自然还给北静王府。”

灵蟾咬牙。

“当天晚上,吴大人故意放令堂逃走。然后她逃进了裘老大人家。可巧忠顺王爷抵达扬州,霍世子便把他闹了出来搜查裘家。裘家灰溜溜送回令堂。天亮后,也就是婚礼前一天,裘家偷偷藏着的天子早年相好的民女失踪。婚礼当天惊现端王府的三爷和庆王府的五爷。婚后第一天准四皇子妃甄氏回金陵。昨天,也就是婚礼后第二天,裘家宣布他们二姑娘是公主。宾客基本走完,含端王庆王府的两位。今天忠顺王爷和小霍也走了。不论你们原本有什么计划,到此为止,算是全部黄了吧。”

灵蟾苦笑道:“可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非也。”薛蟠摆手,“你们的谋事便谋得错误、本末倒置。举个例子。给霍世子的船挖了好几艘,目的是为了让他落水。没错他确实落水了。可人家长在琼州!琼州是什么地方?俗称海南岛,那就是个岛!人家在水里的本事在岸上大得多。”

灵蟾整个人都懵了。

薛蟠摇头:“定计之人,百分百是女人,且是宫中的女人。”

灵蟾一激灵:“何以见得。”

“久居内宅,以为天下的男人都是自己见过的那几种,并不知道还有很多是后宅见不着的。没有军人概念,尤其没有水军陆军概念。究竟多傻才会设计让水军将领落水?”

灵蟾又苦笑。“这个委实没想到。”

薛蟠龇牙:“后宫之中,御花园的水池是个屡试不爽的阎罗殿入口吧。常年对付女人孩子、身体有缺陷的太监,习惯性认为人在落水后必然比在岸上容易对付。这个思维硬伤注定了你们本次行动必然失败。我再猜一猜。庆王府。”

灵蟾挑眉:“如何不是端王府。”

“端王是武将。”

灵蟾哑然。

“重新回到扬州府衙,令堂招供得极爽利。亏的吴大人不傻,不敢问得太详细。令堂也终于聪明了一回,把黑锅甩给锦衣卫。南安王府肯不肯信就两说了。方才贫僧忽然想到一件事,还是提醒你一声好。”

“师父请说。”

“虽然北静王妃偷人,但她哥哥是宗人令。你父王如果不能接受绿帽子,他死、王妃活着。要知道,皇族颜面是比律法更要紧的东西。比皇族颜面更要紧的,是皇族利益。所以,你上峰的目标不是王妃,而是你爹北静王爷。你爹死后,王妃会继续睡姘头换姘头。范例请参考妙容道长。”

本以为灵蟾又会惊愕到怀疑人生,谁知她幽然一叹:“我已想到了。”

“咦?奇了,闭关居然有这效果?”薛蟠打了个响指,“水公子看起来不太像这么聪明的人哎。”

“浑水摸鱼、声东击西、借刀杀人,都占全了。”灵蟾摇摇头,“师父何时放我出去。”

“等水溶出现、看他会做什么。”薛蟠正色道,“别怨贫僧谨慎。水溶只怕不如你聪明,顾先生诡计多端。”

灵蟾皱眉:“难不成我母亲就一直在府衙呆着?”

“放心,吴大人还不敢让她住牢房。”

灵蟾思忖片刻,铺开纸笔写了首诗,吹干墨迹交给薛蟠。薛蟠看了看,是首咏月七律,没看出什么来。灵蟾道:“薛先生跟前不缺人才。”

薛蟠点头,收起诗稿告辞。

这种东西依着往常都是拿给小朱破译的,可小朱刚刚跟着忠顺王府的车队回金陵了。给赵文生也可以。犹豫片刻,薛蟠把这玩意拿到林黛玉那儿去了。白放着以诗才著称的女主不请教,岂非浪费资源?

果然,林黛玉只看了几眼便说:“极容易。这是四个字谜,两句一个。唯恐你看不出来,扣得分明。首联谜底是个‘袁’字,颔联谜底是‘闻’字,颈联谜底是个‘索’字,尾联谜底是个‘李’字。”说着提笔写了。

薛蟠望天。袁,无疑指的是锦衣卫中野心勃勃的袁家,不过感觉底蕴不足的样子。闻,是宫中那位锦衣卫出身的阮贵人本姓。李,李千户。索,不知是谁,但此姓罕见、不难打听。

当年山东河北两省隐瞒水灾案,揪出了一位河道上的大员,碰巧也姓闻。不用问,阮贵人便是他们家的。这仁兄虽也正儿八经科举入仕,却是二甲的红椅子。偏他爬得极快,比同科状元快得多。河道上贪墨的银钱简直骇人听闻。他本逃不过一死,最末却只罢去官职、革除功名了事。当时大伙儿就猜他家肯定有锦衣卫大佬,以内部功劳抵了罪。且阮贵人擅琴,显然是从小练习的。闻家必有机密消息,知道太上皇和白月光的故事。

就不知这四个姓氏什么关系。

看薛蟠愁眉紧锁,林黛玉问道:“何意?”

薛蟠道:“大抵是一伙的,而且其中三个都确定是锦衣卫。”

“谁是上司?”

“嗯?”

“四个人总不会是平级?论理说当是一个上司三个下属?”

“卧槽!”薛蟠拍案。他惯于把这些人一家子一家子考虑,忘记了同僚这种概念。干机密工作的若能交心,那便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是我狭隘了。”

黛玉点着诗稿:“怎么个来历?”

“涉及到别人家的隐私,不方便直说,打比方行吗?”

黛玉大方道:“那就算了。”

薛蟠想了想道:“与……裘家那位假公主有点关系。”

黛玉微笑:“果然是假的。”

“裘家奉圣慈太后之命,藏了位圣人还是康王时的怀胎姬妾。如今不知什么缘故,打发人来接了。”

黛玉思忖道:“圣慈太后跟前的老人?”

“哎呦!”从京中来接黄美人的,必须是认得她的主儿。冯紫英肯定不认得。李千户本为宫中太监。就算他来扬州是为了别的差事,也不可能随便混入黄美人的院子。薛蟠忙作了个深揖:“阿玉,多谢你。”

黛玉端端正正坐着:“碰巧想到你碰巧没想到的罢了。”忍了两下没忍住,扑哧笑出声,翘着小鼻子得意洋洋。

薛蟠赶回丁香街,跟张子非商议让她去套黄美人的话、打听圣慈太后跟前有些什么人。

张子非道:“还用你这会子嘀咕?早打听过了。”遂数出圣慈太后的几个心腹。

薛蟠听罢直翻白眼。她老人家跟前有个宫娥与老圣人跟前的太监结成了对食。宫娥姓闻,太监姓袁。那位李千户正是袁太监的徒弟。搞了半天,袁家和毕得闲一样,属于权监的亲戚。闻大人则是借了宫中亲戚的势力。“问问她,可认得一个姓索的。急先锋索超的索。”

“好。”

不多时张子非赶了回来。黄美人记得袁太监另外一个小徒弟就姓索,后来做错事被罚出去。仿佛听到一耳朵,因为什么事被德妃娘娘救下、就跟着人家了。

薛蟠深吸一口气。布下这盘棋的,应该还是袁家。他们乃从后宫起家,所以侧重点和祖传干锦衣卫的魏家不一样,想做从龙生意。师徒关系在古代无异于父子关系,李千户和德太妃身边的索公公都是服务于袁家的。难怪阮贵人那么尴尬的身份都能怀上。这么看,庆五爷是给小灵吉做挡箭牌的,灵吉是给阮贵人腹中胎儿做跳板的。

京城的锦衣卫这趟派了两拨人来扬州。袁三郎负责串起翟氏母女和两位世子,搅乱北静南安两府的内务。李千户是策应,负责帮灵吉凑班底、顺便认识庆王府的小五。他们之计若能得逞,德太妃和庆王府大抵是最惹眼的——毕竟灵吉太过单纯,又没后台。

整件事的行为逻辑也相当后宫。前有遮掩、后有退路,最要紧的人片叶不沾身。而利用各种人物几乎后宫最主要的生存手段。

阮贵人是薛蟠心里的一根刺。当年她盘算的进宫之路本来挺顺畅的,让薛贾王等几家搅和得图穷匕见。这趟他们哄了灵蟾过来,说不定有点儿不服气的意思——你不让利用、我们偏要利用你。

她的班底果然不简单。

不过,弄清楚了就好。

想通了这一节,薛蟠微微松口气。正预备跟张子非商议,却看张子非有话要说的样子。“怎么了?”

张子非皱眉:“许是我多想了。”

“不,你这种灵感型人物不会多想。”薛蟠拱手,“张掌柜请。”

原来,方才张子非去庄子里,正看见黄美人在画画儿。

这位本来擅画,十几年前所画的猫儿还悬在忠顺王府小书房呢。早两天也看见她摊着墨笔在画狗儿,张子非本没在意,毕竟猫和狗都常见。今儿正赶上她刚刚画完一副三犬图,张子非看得分明:她画的是的卢、朵朵和追风。

薛蟠顿时脑仁子疼。

朵朵嫁去了京城。好容易回一趟江南,柳湘芝少不得领着狗儿全家回庄子上走亲戚。看看早先养朵朵的山匪、看看其余几条狗、看看他自己曾被关着的地方。黄美人碰巧住在柳湘芝做人质时住的屋子。

柳湘芝的模样,在男人是算是百里挑一的。黄美人的模样,在同龄人里也只比不过徽姨罢了。这两位万一撞见……不用万一,必是撞见了。不然哪儿能画得出朵朵?想活灵活现的画出一条狗,须得跟那狗接触不少。所以她跟朵朵全家没少在一处玩儿。总不能选择性屏蔽柳湘芝吧。

张子非道:“黄美人屋中画儿不少。有草稿,有完稿。有野猫,有鸟雀。我细看过去,凡是狗儿,不论画完的画了一半的,都是朵朵那家子,没有一张是别的狗。”

薛蟠嘴角抽了抽:“狗儿其实长得挺像的。”

“不是。”

“你的意思是,怀疑黄美人对柳湘芝一见钟情?”

张子非一叹:“不止。早先柳湘芝好几日才去一次庄子;从前天昨天到今天,已经连着去了三日。”

“那要不要告诉柳湘芝那位美人是皇帝小老婆?”

“为什么要告诉?”

“张掌柜此计甚好,贫僧赞成。”薛蟠龇牙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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