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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逢雪夜, 索三来到明府求助,赵茵娘和郭良志联手撺掇他撇掉主子。
索三心思终于动摇, 迟疑良久还是问道:“既然贵府无所不知, 何须我说。”
赵茵娘托着下巴道:“因为查了所以知道。天下那么多事,哪里得闲件件去查。”
郭良志看看索三看看赵姑娘道:“那个顾先生究竟是什么人。”
虽不知他在问谁, 茵娘随口道:“顾先生有好几个身份,我也不方便全都告诉你。在胶州的明面身份是胶澳海盗晁老刀的军师。”
“那他怎么跑到我们镖局来?”
“你们镖局和他们票号是同一个东家,眼下正想收那群海盗为己用。我已拜托司徒……额, 一位朋友去查了。他说好办, 略微试探便可得知。反正不是婉太嫔就是庆王府。”
索三抬头:“试探?”
“嗯。别问我他是怎么试探的,最多两三天肯定有结果,说不定明天就有了。”
她那模样实在胸有成算。索三心里正乱着, 且若不给些好处、他没把握明府肯出手。就算自己不说, 登州那位管事连夜赶来、八成因“朋友”试探而起。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乃牙关一咬, 交代了些事。
原来大德镖局和兴隆票号都是庆王府的产业。大德镖局主业运送赃物, 副业保镖;兴隆票号主业销赃, 副业金融。这条线里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也不知抓了多少人的把柄。然他们做得极干净,与之合作的贪官污吏、皇族显贵都以为其不过是胆大包天的草民, 并不知道庆王府藏于身后。这事儿倘若暴露,庆王少不得四处被人捅黑刀子。
然德太妃心腹索公公与婉太嫔是同伙,何时揭开盖子只看他们高兴。
万没想到索公公忽然死于非命。幸而早已预备好了替身, 如今正在兴隆票号坐着。
方才有个庆王府的要紧管事夜闯票号, 逼问替身、索三为何不在他跟前。山神庙那群人便要索三回去帮替身哄过那管事。
赵茵娘“嗷呜”了一声:“我猜的这么准呀~~我就知道索公公肯定有替身。不然哪能不光明正大的发丧, 反倒偷偷摸摸藏到一个鸟不下蛋的破败山神庙,好可怜见的。”索三双手的拳头又攥得紧了几分。
倒是郭良志大惊:“我们镖局运送赃物?”
索三道:“这些事诸位镖头自然不会知道。”
赵茵娘问道:“那总镖头知道么?”
“不知道。”索三道,“总镖头亦只以为上峰是个绿林瓢把子。”
茵娘点头:“你们票号的孙掌柜,有个族兄叫孙承,大概也在替庆王府做事。”
索三微惊,摇头道:“孙将军与这些事毫不相干。”
“哦,所以他只是因为有个族弟在兴隆票号当掌柜的,才被婉太嫔盯上了?”
索三看了她几眼才说:“明大官人是特为此事而来的吧。”
茵娘望天:“这种小破事他肯亲自过问?太阳都要从西边出来了。要不是——”她伸手往后头一指,“你们两位联手送来那群小姑子,我们压根没想过去查。”
索三终于惊愕:“只两天就查到了孙将军头上?”
茵娘挑眉:“很难吗?”装逼什么的果然很爽。
索三有点儿三观碎裂。
郭良志问道:“如今山神庙的那群人可好对付么?出其不意少些打斗,方不损棺木。”
索三这回没再犹豫,直将他们进庙怎么说的、自己走后怎么议论的都告诉了。
赵茵娘登时明白出“尸质”主意的又是顾芝隽,深吸了口气。刚刚被打得七死八活,还有心思出缺德点子。看来他钦犯和皇后幕僚这两个身份都没暴露,如今婉太嫔只把他当做草莽人才、考虑要不要收。此人才学惊艳、心狠手黑,很难让上峰不喜欢。遂问:“索三叔预备何时回票号。”
索三道:“商议完就回去。”
“替身不可能装得了本尊。纵然你跟着他,人家很快就察觉出别的端倪。只本色出演就行。既然山神庙里没有什么大人物,尸身就明晚搬运吧,反正武力碾压。”
“还是白天好。”郭良志道,“看得清楚些。”
“过子时动手,再演一出戏。让他们以为索公公诈尸,说不定会对鬼神有所敬畏、将来为恶略微收敛。”郭良志连连点头。
此事遂定下。
索三动身回兴隆票号前,赵茵娘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婉太嫔从很早以前就想收拾庆王府了吧。有仇吗?”
索三诧然道:“早年德太妃的长子死于她手。庆王替兄报仇,诱她女婿犯下死罪、为了天家颜面让他自尽。公主情痴,抱病而亡。”
茵娘忙念“阿弥陀佛”。难怪司徒暄笃定这两家绝不会联手。婉太嫔自己钢筋铁骨,养的小孩个个都这么痴情脆弱。
回到自己院子,她坐在窗前将整件事过了一遍,大略想通。
因婉太嫔和字谜四姓想插手松江的肥差,遂欲从山东水师调人南下。如此须有两个条件:朝廷对陶远威贾琏爷孙俩不放心,山东水师有他们的人。
挑拨王子腾的族侄假扮海盗不成功,他们遂改瞄上了与贾家世交的孙承将军。孙家在山东人口众多,其中碰巧有个孙掌柜供职于兴隆票号。届时只需将孙承假扮海盗伤民和兴隆大德为庆王府所属这两件事同时揭出来。皇帝不仅会疑贾家有私心,甚至会疑其可与庆王牵扯不清。
半年前婉太嫔的人开始联络胶澳海盗。他们仔细挑选教导了顾姨娘,预备唱一出凤仪亭让成大贵父子反目。来日顾姨娘怀孕,成家就热闹了。有婉太嫔留下宫斗高手帮忙,顾姨娘又只当外室,成老太太不见得能赢。对冯家则是两头劝,想哄骗晁寨主进府与方氏妻妾和睦。由此可知晁老刀已经投靠他们了,晁寨主还蒙在鼓里。
成大贵和冯应都是权柄极大的高级将领,并非能用女人控制的,亦不会也不敢投靠婉太嫔。太上皇稳坐钓鱼台,连皇帝都不敢拉拢大将。可来日若朝廷有意从山东水师调人南下,调谁过去、正是成冯二人做主。
海盗的另一位纯血内应李将军明面身份极干净,自家若非倒着查也查不到他头上。作为底牌,海盗们必会瞒住其存在,冯应和婉太嫔都不应该知道。李将军上司更换也是近几个月的事,与宫中阮贵人怀胎、婉太嫔和字谜四姓开始大规模活动的时间一致。和他一起贬为兵卒、等着来日升迁的还有“铁愣子”。朱先生说得对,铁愣子是婉太嫔的人。若他们计划顺利,铁愣子必将和李将军一起升迁。因他二人皆不党不群、知恩仗义,顾姨娘可以想法子劝成大贵收其为心腹、调派江南。
如今对方必是艰难的。
顾姨娘失踪,成冯二位都吓得不敢往府里收女人。方氏与晁老刀密谋踢掉晁寨主。晁老刀是海盗,哪里会忠心投靠谁。但凡有了第二个后台,就不见得还肯搭理婉太嫔。以武力震慑住海盗的索三也快要被顾芝隽逼走。晁老刀跟方氏打了多年交道,知道这女人与晁寨主势不两立;比凭空冒出来的“李太太”靠谱多了。
索公公意外身亡,能不能干净利落将庆王府揭出来、自己片叶不沾身离去,还两说。毕竟他们也不想引起锦衣卫和太上皇留意。
还有两件事待解。
其一,铁愣子和李将军为同僚可属凑巧。他们上头要犯大罪,是不是也和大德镖局一样早就被婉太嫔捏稳了证据、只看何时高兴翻牌。
其二,索公公死了,婉太嫔颇为冷淡,可知她们没什么感情。所以阮贵人与婉太嫔究竟什么关系,为何十皇子一投胎这群人便闻风而动。
想完了,赵茵娘伸了个懒腰,发觉瞌睡虫都飞了。门外轻轻叩响三声。“小丫头。”
“十三大哥!”茵娘转身开门。
十三含笑道:“方才可是在想事?”
“嗯。您老该不会在门口站着吧。”
十三进来道:“恐怕惊扰你的思路。王爷已醒了,问问方才何事。”
茵娘眼珠子转了转:“这么久,大概又睡着了。”
二人遂到长几前坐下,茵娘细说索三来访经过,并自己方才整理思绪。
十三听罢含笑道:“可以出师做幕僚了。”茵娘皱皱鼻子。“然官场之事还是比朱先生不过。”
“那当然。人家是太子詹士的儿子,生下来就在帝国权力漩涡之中。”
“本朝如今之状,不论文武两班,大员的罪证这东西,压根用不着栽赃或是早早拿捏。大抵没有干净的,事到临头稍稍查访就行了。若有清廉者,必后台通天。如杜禹干净,后台是太上皇;林海吴逊干净,后台是皇帝。否则多半做一辈子六品翰林或七品县令。你猜什么缘故。”
“因为别人恨他们不同流合污、又恐怕遭其弹劾,暗下黑手。”
“非也。因为贪官们亦正儿八经科举入仕,多的是能臣。清廉者一不会奉承上峰、二没钱行贿,提升之事轮不到他们。”
赵茵娘一愣。半晌才说:“这个……还真想不到。合着我也不过是井蛙夏虫。”
“无须妄自菲薄,较之井蛙夏虫略强些。”十三道,“还有一事你过于随意。张口就告诉暄三爷索公公是兴隆票号的东家。”
茵娘想了想:“哦,把庆王的一个大把柄便宜送了他。”乃做个鬼脸儿。
十三点点头,叮嘱两句走了。
次日,司徒暄再次来访,依然是赵二姑娘出来。他这趟特意来得迟些,忠顺王爷依然没起床。
司徒暄纳闷道:“律王叔每天都晚起么?”
“是啊,晚起早睡,懒懒的。”赵茵娘随口道,“要不是知道他真是男人,我都要疑心他有了。”
司徒暄怔了半日,终没有评议。乃告诉说兴隆票号是庆王家的。茵娘点头“哦”了一声:“我们已经猜到了。”他又问小姑子们知道多少。茵娘这才想起来,压根没问过。司徒暄干脆说喊自己身边的人去问问,茵娘也没推辞,命小厮领那位大哥过去。
司徒暄乃正色道:“二十几个美人里头,多半会藏个把细作,且不是首领。”
茵娘问道:“那他们怎么保证这个细作不会被索公公害死呢?已死六个了,而且六个都不是自尽的。”
“索公公总有些喜好。”司徒暄道,“他若喜欢瓜子脸,就挑个鹅蛋脸的细作混入其中。他喜欢细嗓子就弄个粗嗓子。他喜欢看人哭,就少哭点。”
茵娘皱眉:“太监很多这样的吗?”
“很多。”司徒暄道,“那些在宫外有外宅的大太监,大都如此。”
赵茵娘后背有点发凉。看了司徒暄几眼,想问什么话,终咽了下去。
气氛有点尴尬,二人同时咳嗽两声想找话题。偏这会子一个护卫在门口做手势。赵茵娘忙问何事。护卫走进来抱拳低声道:“出了件急事,请赵二姑娘拿主意。”
茵娘纳罕,就算两位舅舅没起床,朱先生不是在么?怎么会来找自己?“哪方面的急事?”
“昨晚那位大侠又来了,说抢棺材那事儿不可等到晚上,这就要去。”护卫道,“假的那位毫无气势,早让人看穿了。”
“可以想象。然后?”
“人家已把他拿住,逼问棺材在何处。”
“嘶——”赵茵娘明白怎么回事了。庆王府的人怕真索公公的尸首替自家惹来麻烦,想毁尸灭迹。“假的没招供?”
“他不知道。”
“那铺子里总有人知道。硬骨头不多,软骨头不少。”
“大侠遂来求帮手。”
赵茵娘望天。这事儿绝对先回给了朱先生。朱先生想借用人家司徒暄的人手,又不欠人情。“那……还是把萧老大喊起来吧。”
护卫小声道:“方才……去喊了,他俩……有点儿忙,那位兄弟被大官人砸了个枕头。”
“靠!”赵茵娘立时瞪着司徒暄,“你叔能不能要点脸啊!”
司徒暄无辜道:“那是长辈,我敢说什么!”又问,“抢棺材?”
“事关个人隐私,不方便告诉你。反正就是本来答应了今晚帮忙盗棺材的。”
护卫又低声道:“赵二姑娘,怎么办?”
司徒暄思忖片刻道:“那棺材在哪儿?要不我帮你们弄去。”
“咦?”赵茵娘拍手,“那多谢啦~~”
护卫上前行了个礼,告诉司徒暄该怎么走。丫鬟进来添茶,伺机在茵娘耳边说了句话。“朱先生觉得此事是个坑,索三颇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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