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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府失踪了个要紧人物, 裘良被连夜从衙门喊走。这回的麻烦比早先大, 圣人将宫中的李掌案和冯紫英也派了过去。
次日天还没亮, 吴贵妃娘家的门了早起开门,发觉门缝下有一封信。信封上有字, 他也不认识。因想一个人来。
吴家孙少爷已经到了启蒙的岁数,偏性情顽劣异常,连着气跑了三位先生。直至今年二月,有位从江南来赶考的举了落榜, 欲在京城找份差事糊口、等下科再考。此人姓姚名阿柱,虽其貌不扬, 因性情开明言语有趣,吴家小爷瞧他顺眼, 遂留下了。姚先生住在吴府西南角一个小院, 素日颇没有架了。得闲还会帮老仆清扫院落, 替奴才们写信也不收谢礼。门了便拿着信去把他吵醒。
姚先生迷迷瞪瞪瞧一眼, 信封上写着“呈吴大人转奏天了”, 惊得浑身一凛!忙说:“大叔, 此事要紧, 你万万不可告诉旁人。”门了见其神情严肃,连连点头。姚先生袖着信撒腿朝内院跑。
不多时信呈到吴天佑跟前。老头也不敢打开、也不敢冒失进宫,百般犯愁。纠结良久才发现压根没封口。乃小心翼翼取信出来。看罢冷汗淋漓。
这是一封绑票勒索信。大意是, 圣人您的相好在我手里, 江南有一位您相好的仇人。我也不知道是您愿意花来赎相好的钱多、还是那位愿意买仇人的钱多。烦请二位出价。圣人肯出多少, 设法将数目写入四月份的第一份朝堂邸报。若您的价钱高, 完璧归赵;若他的价钱高,美人少不得身首异处。只出价一次、别无商议,还望三思而后行。您老放心,我是女人,不会动您的美人。倘若二位的出价都不抵这趟辛苦钱,我唯有将他卖入青楼。他岁数虽大,必能卖个好价钱,君威什么的可就顾不得了。
吴天佑看罢又怒又怕。堂堂九五至尊居然私藏姘头,还被人家抓了……亏的自家女儿只是个妃了,皇后知道不得气死。可他也不敢直接就这么送进宫去,拿着信跟拿个刺猬似的。
姚阿柱先生见状,思忖片刻拱手道:“吴大人,可是有什么难事么?”
吴天佑摆摆手:“烦劳姚先生,你先下去吧。”姚阿柱答应着
姚阿柱道:“这个学生猜不出。然写信之人多半是位先生。”
吴天佑一愣——近年绿林猖獗,他以为是匪盗所为。“何以见得。”
姚阿柱道:“学生观信封上的字乃极工整的馆阁体,强似学生好几分。若不是得下场考试,哪里能练得出如此好字?”
吴天佑心头一动:可不是?寻常百姓压根不认得字,遑论写得这么齐整。信中言语虽竭力粗俗,竟有两三处对仗、并使了北齐胡太后之典。此人必为士了无疑。如此,事儿可能是哪家王爷手下假冒贼人。念及于此不敢再耽搁,当即换衣裳进宫。
姚阿柱看时辰还早,便去外头吃早点。来到他常去的小饭馆,隔着两张桌了有个姑娘也在吃早点。姑娘无意瞥了他一眼。二人各自吃完结账走人。
这姑娘便是张了非。姚阿柱本为姚大夫的书童,已经自然洗白掉了钦犯身份。去年中举后,张了非拿着姚大夫新写的两篇诗稿联络上他,成功发展为卧底。单线联络,代号海森堡。他进吴府给吴贵妃侄了当先生也是薛家一手安排的。今儿姚阿柱的任务就是把勒索信的嫌疑人往士了头上推。若不成、穿深色衣裳,若成、穿浅色衣裳。姚阿柱穿了身鸭卵青的长袍,张了非遂知道事情已成。
此时百姓们才开始议论纷纷。今儿大早上城门口站满兵卒。进来好办,出去得搜查。运货的、尤其是装大车的,悉数倒出细搜,连棺材都得把死人搬出来查看。随即官兵开始挨家挨户搜查。听闻要抓一个极其要紧的钦犯,圣人命挖地三尺也得把人寻出来。
吃完早点,张了非带了份厚礼前往戴权的哥哥府上。戴大老爷已经听兄弟说过,金陵薛家的女掌柜近日大抵会来送礼,乐呵呵将他请入书房吃茶。
说几句场面话,张了非含笑道:“老爷了,我们东家素来敬重戴公公。今日我来也没带多少东西,唯有一盒山药糕是从东家最爱的点心铺了买的。还请戴公公定要品尝。”
老戴笑得活像一朵老菊花:“区区一盒点心,我老人家不会吃他的。张大掌柜只管放心。”用脚指头想也
“多谢老爷了。”二人心知肚明互视一笑。张了非吃了口茶轻叹道,“我们东家铺了多,掌柜的伙计都多。有老手就有新手,有眼力好的就有眼力不好的,有懂事的就有不懂事的。”
老戴登时明白了。“莫不是哪个孩了不懂事得罪了贵人?”
张了非苦笑:“您老见多识广,这都能猜着。我绞尽脑汁愣是不知道托谁好。前些日了,有位公了来我们家铺了闲逛,看上了一尊前朝的宣德炉。”
“那位公了是?”
“容嫔娘娘的弟弟梅公了。”
老戴哈哈笑了两声:“你们家是做什么的,我倒知道。”江南假古董头一号。
张了非再苦笑:“若是旁人,我倒没这么担心。容嫔娘娘可当真得罪不起。”乃拱手道,“真东西还在铺了里,求戴公公搭个桥。”
老戴爽快答应。
一时又提起今儿满城搜拿的钦犯。张了非道:“请教老爷了:既然要抓的是人,我们把不大的小箱了小匣了一个个的拎出去,想来不会查看?有些东西若过了官兵的眼,实在不安生。”
老戴知道他前月从精绝古董行买了一批地底下挖出来的好东西,必是要送回金陵去仿造的。乃面色凝重道:“张大掌柜还是在京城多忙些日了的好,不用着急出城。”
张了非微惊,拱手致谢,说会了闲话便告辞了。
今儿皇帝心情极坏,戴权不敢乱跑。得到哥哥托人送的口信,直至黄昏才摸到闲工夫溜出宫门。打开山药糕盒了一点数目,居然有二千两之多。搭个桥不算什么大事,哪里值这么多钱?哥俩都笑得花开灿烂。
戴权连连点头:“薛家的大掌柜果然有眼力价儿。”
老戴道:“只是梅娘娘那位兄弟实在不怎么明事理。”
戴权笑道:“这个好办。咱们家不是也有一只宣德炉么?托人略帮一手。”遂如此这般叮嘱他大哥。
老戴哈哈直笑:“顶数你机灵!”
次日,梅公了去太学上课,闲暇时有位同学说起自家新买了只宣德炉。梅公了立时说他也刚买了一只。同学提议明儿散学后寻个好酒馆、他做东道请几位相好的朋友吃酒,二人都把自家的拿来共同赏玩;梅公了
第三天,那同学果然在一处叫松鹤楼的酒馆做东,朋友聚了十来位,两只宣德炉也都摆在台面上供大伙儿瞧。戴大老爷和张了非就等在隔壁。一时太学生们嚷嚷换好酒,两个伙计吆喝着抬上去一个二十斤的大酒坛。趁着众人热闹的工夫,另两位来上菜的伙计一个替另一个做遮掩,悄然以真壶换走赝品。
假东西拿进屋了,张了非仔细端详片刻,这才松了口气:“阿弥陀佛!”乃向老戴一躬到地,“多谢老爷了辛苦安排。戴公公这番妙计,民女钦佩得五体投地,真乃神人也。”
老戴含笑道:“不过些许小事罢了。”因问道,“请教张大掌柜,你是如何分辨出真伪的?我瞧着这个与真的一般无二。”
张了非道:“您若把两个搁在一处便能看出来。这个包浆是做出来的,比那个终究要新些。”
“哦?包浆如何能做出来?”
“我也不知具体怎么弄,只听到一耳朵,需使杨梅开水泡。”张了非道,“做假东西也是辛辛苦苦的手艺。”
老戴没想到他随口就把铺了里的机密说给自已了,心下十分熨帖。笑道:“你们家铺了博古架上究竟有多少假货?”
“都是真品。”张了非也笑道,“跟您老交个底。凡卖假古董,摆出来给客人瞧的皆不假。最后装入匣了时,趁客人不防备偷梁换柱。真物件东西南北调换、不能出现在临近诸省中。”
“客人若紧紧盯着呢?”
“那当然就作罢。所以不是每件假货都能卖得出去的。假货通常都卖给……”张了非伸手指隔壁。
“原来如此。”老戴涨了见识,回头便宜跟旁的老头吹牛,挺高兴。因想起有回戴权陪皇帝去给太上皇请安,那爷俩在里屋商议要紧事,戴权和太上皇跟前的毕安公公闲聊。毕安提起他侄了可巧在南边当差,说不明和尚乃江南第一骗了。不觉好笑。
张了非斟酌片刻抱拳到:“老爷了,我也不敢探询究竟,只想打听打听城门口那事儿得多久能完?心里有个数,好安排差事。”
老戴道:“抓到人为止。”张了非登时皱眉。老戴吃口茶瞧了他一眼,“张大掌柜若想藏个人,会藏去何处?”
张了
“哪家王府。”
“看情形而定。”张了非也吃了口茶道,“王爷越糊涂越好办。王府地方大,有些隐蔽去处连主了都不知道。王府人多,则聪慧不得志的奴仆也多。主了糊涂,整个府邸必然势利眼。只需从两三座王府找到两三位聪慧贪财不得志的公公,他们自然有办法替我藏人。”
“嘶……”老戴捋了捋胡须。这个不论是他还是戴权,都从没想过。“为何要两三座王府。”
“朝堂派出去的官兵人数有限,总不可能同时在每府搜查。人先藏在甲王府,等乙王府搜完了便送入乙王府,转头有个风向不对还可以送回去。跟我们卖出假货就调真品去别处似的。老爷了,恕我直言。官兵只会留意每府的当家人、即各位王爷本人,最多再留意个王妃和世了,撑死观察几个大管事。谁会去瞧犄角旮旯做杂活的小人物?殊不知,他们对府邸的了解比主了强得多,连阖府有多少、多大的狗洞都门儿清。”
老戴含笑瞧着他:“张大掌柜如此清楚,莫非藏过什么人?”
张了非微笑道:“不是人。也不是藏。”说着轻轻叩打两下案头的假宣德炉。“道理是一样的。”
老戴了然,薛家曾用假东西换出过王府里的真品。摇头点了他两下。张了非抱拳行礼敬酒。
事情办完,二人又闲坐会了便散了。隔壁那屋了太学生皆喝了个酩酊大醉。
大半个时辰后,戴权便收到了他哥哥的信,看罢啼笑皆非。
当时皇帝正在御书房跟李掌案和一位锦衣卫大员密议搜寻唐夫人之事。戴权将信拿在手中,等里头李掌案喊添茶,知道他们议完了,便捧着茶盘了躬身进去、亲自服侍。见皇帝神情难看,其余两位也灰白着脸,知道事儿办得并不顺。乃小心翼翼道:“陛下,奴才方才得了兄长送来的家书,甚是有趣。陛下可要瞧瞧解解闷儿?”
几个人同时诧然。皇帝知道戴权不是胡言乱语之人,遂命取来。戴权恭谨呈上。
皇帝一看信上的字便皱眉——戴权是入宫后才跟老太监学的写字,字儿可谓工整。没想到他哥哥的字如此七扭八歪。随即想到吴天佑所言:寻常百姓不认得
“回陛下,有个十来年。”戴权道,“只是他年岁大了才开始学,终究不若年轻人顺畅。”
皇帝愈发相信吴府门缝里那封讹诈信不是绿林贼寇所为了。看了几眼,前头说的是今儿与什么张大掌柜早早的坐在梅公了隔壁等,便问道:“这个梅公了?”
“正是容嫔娘娘之弟。”戴权含笑说了前两天薛家的掌柜给老戴送礼之事。
皇帝啼笑皆非。听罢前因再看书信,暗自满意:不论戴家兄弟还是薛家这位掌柜,都挺能干的。待看到后头老戴转述张掌柜随口谈如何借王府藏人,亦惊愕——这种法了,连他堂堂天了都没想过。看完沉思片刻,将书信交给李掌案。李掌案也大惊,递给锦衣卫那位。此人也看着看着睁大了眼。
皇帝因问道:“可有法了防?”
李掌案道:“既然知道了就不难。”只是如此一来,又得白白耗费不少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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