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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随口说人才比身份重要, 何山子想起了什么似的。沉思片刻,眯起眼睛看着薛蟠。薛蟠坐正腰背。
老头儿道:“不明师父, 王子腾大人是你舅父吧。”
“对, 亲的。”
“他还是宝二爷之舅父。”
“也是亲的。”
“琏二爷的老丈人。”
“没错。您老想说什么?”
“王大人可谓权倾朝野。”
“那还远远不够。”
“调个小百夫长想来容易得紧?”
“咦?”薛蟠拍案,“大抵不难。什么人?”
何山子笑眯眯晃晃身子, 说了件事。
好端端一支军队不能使,朝廷自然不会甘心,时不时派人过来尝试收服。数年前曾派来一个姓云的将军,乃长安节度使云光之子。要说那小子本事倒不差, 奈何年岁太轻、如何能入这帮老东西的眼?此人手下有个百夫长姓王名铁,听闻乃配军之子。性情谦恭、武艺高强、兵法娴熟, 好不难得。若王子腾能设法将此人调到自己麾下, 诸事好办。连借口都是现成的:同姓嘛。
薛蟠眼睛嘴巴凑成了个“囧”字。“我说, 王就算不是举世最多的姓氏, 也排在前五吧。而且人家云光大人不可能让王铁随便调走。这位老哥也不大可能真的只是个百夫长。”
何山子一愣:“师父知道其人?”
“听说过名字……算得上有些缘分吧。”这个王家取名字真随意。“我们找了他挺多年, 一直没得到消息。没想到他还能使真名。”
王铁便是王海棠王芙蓉姐妹俩的堂兄, 海棠姐说其乃兄弟中最优的那位。多年前,郝家大老爷赞扬王家子弟皆将种, 以死囚替之午门斩首, 实则发配西北。顺带换取聪明姑娘王海棠做他们家的养女,忠心不二。小朱猜测这群人落入云光之手, 又被他猜中了。
薛蟠扯了下嘴角:“王铁兄可曾跟你们说过什么没有?”
“说过许多话。师父想知道什么?我老人家多半也记不得了。”
薛蟠点头:“那就是没说过。若说过您老肯定记得。”
“何事?”
“他祖父曾经做过你们多年袍泽, 后来调去别处了。”薛蟠道, “就是王大鸿。”
何山子惊了一惊:“王将军家不是满门抄斩了么?”
“围观百姓哪里知道斩的是谁, 又不认识。”薛蟠呵呵两声,又道,“这么看王铁倒不错。”云光想尽了各色法子欲收服这支军队,派王铁去锦州绝对有让人家打感情牌的意思。小王将军只字未提,诚心不想帮忙。“您老仔细想想,他有没有透露自己全家栖身何处?他两个妹子都在我们这儿呢,特想找到家里人。”
何山子“哎呀”一声,直拍大腿:“他问过!还特特问的我!我没听出意思来。我说呢,我都种田多少年了,他凑到我跟前作甚。哎呦这么说他小时候许是见过我?”
薛蟠扶额:“不怪您老。孩子大了,若不主动提起我是谁谁,也分辨不出来。”再说,王铁不是王大鸿长房孙儿,而王大鸿三子中又是长子最出挑。跟祖父的上司熟悉这种事轮不到王铁。“他问的什么?”
何山子再嗐声跌足,垂头丧气。“他说,听闻王大鸿将军家里有两个姑娘逃过了斩首,问我们可知道其下落。我们哪儿知道?”
薛蟠喜道:“这么说,其他人都没有失散?都在一起?”
“大概是吧。”
“他给了你们联络方式没?或是说过什么看上去不着边际的话没?”
何山子仔细回想了好半日:“有几句话颇为突兀,我也是后来听人家说的。云将军领着他和几个年轻人跟我们几位少将军闲聊哪里的酒好。王铁一直闷葫芦不说话,半中间忽然冒出两句。听他兄弟说,敬一亭旁边有家老潘酒馆,老板娘自己酿的酒极好。少将军们才刚跟他比过武,都敬佩他,顺口问如何好。他说他素日不吃酒,不知道。后来又没吭过声了。”
薛蟠思忖着点头:“老爷子,他来找你时身边可带着人?”
“带了个亲兵。”
“呵呵,百夫长摆什么架子带亲兵?既然性情谦恭,就更不会是他自己的意思了。云光老贼压根没信任人家。”薛蟠旋即惊喜。既是云光不信任尖子生王铁,足见他不信任整个王家。巴巴儿留给贫僧撬。“长安府只那么大的地方。敬一亭听着像是文化场所,举国读书人都不多。敬一亭旁碰巧有老潘酒馆的,估计不会超过两个。只要派人去每城每县的秀才聚集地寻找,不用多久便能找到。”
何山子连连点头,眼神希冀:“可能调他出来?”
“调肯定不能的。”薛蟠微笑道,“金蝉脱壳,咱们是熟练工。”
老头儿喜之不尽,道:“若有他便好办了。他还没成亲呢,看哪位姑娘……”
“停!”薛蟠满头黑线,“咱们看好人家王大哥,跟成没成亲什么相干?难不成您老还预备从我表妹里头挑出一位嫁给他?”
何山子忙说:“不用小姐们,收养的或是族中姑娘皆可。”
要不是看他一大把年纪,薛蟠都要骂街了。“没门儿。”乃面沉似水,“各家妹子皆有自己的路。金陵贾家还没败落到要靠女儿的身子去拉拢人才那份上。”
何山子拍大腿:“我不是那个意思!若没个姑爷身份,他如何领兵?这么多年下来,大伙儿早都不听外人的了。”
“……额,也是。”光靠贾代善留下的记忆很难维持,副将们少不得坚定信念,类似于精神催眠、甚至宗教。“让贾琏跟他结义兄弟不就行了?”薛蟠摊手,“或是林皖大哥陪着走三五个月,上了正轨就回来。元春跟着去都行。”
“大姑奶奶终究是女人家,大姑爷一个书生……”何山子不甘心嘀咕,“祖上都是大将又如何,宝二爷也是武勋子弟呢。”
薛蟠笑眉笑眼拍手道:“这样吧。明儿让阿玉领她哥哥过来。您老但凡打得过林大哥,就算他学艺不精、这辈子不用上战场了。”
何山子见小和尚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知道所言不虚,惊喜得好悬蹦起来:“不愧为将军之孙婿!”
二人击掌。
遂直吃到酒足饭饱散伙。
盘算时间,十三应该还没长安呢。不过人家信鸽同志路上也得费不少工夫。薛蟠写了封密码信送出,回到林家。
先去见了林海两口子,朝徽姨眨眨眼道:“那个…瑛兄弟做的差事,老林知道不?”
徽姨淡然道:“知道。”
“不就是打高丽么?拐什么弯子。”林海捋了捋胡须,“朝廷信阿律不过,留条后路本为上策。”
“您知道就好办了。”薛蟠正色道,“这么回事。陶瑛同学在星辰大海遇上了点儿小麻烦。他们商议着,可以另派些人从另一条线路夹击。具体贫僧就不清楚了,打仗的事我整个儿24K纯外行。难点在于,咱们眼下没有合适的将领——毕竟陶家诸位舅舅大哥都是朝廷命官。有个老兵推荐了位年轻的百夫长,姓王名铁。在长安府治下某个犄角旮旯当差,很有两把刷子。不知道现在升官没,依着描述的性子大抵也升不了。十三大哥正好在那边,烦劳他观察观察,若合适就挖来。我的建议是,如果这个王铁可以,烦劳林大哥跟他一起去。一则打高丽没什么风险,二则让林大哥积累些沙场常识。将来,说不定能混个兵部尚书呢?”
听见他想让林皖上战场,林海险些脱口而出批“胡闹”。及到最后心中一动:兵部素来被端王系的人把持着。若皖儿能粗习些兵物,来日入兵部为官——纵不能帮圣人夺回兵部,搅端王的局总不难。不觉沉思。
徽姨只当小和尚信这个王铁不过,想让林皖去盯个梢。既言“他们商议着”,薛蟠指的是林黛玉跟何山子商议着,徽姨少不得以为“他们”是小朱和卢慧安。薛蟠偶尔会脱线,那两位却从来靠谱。
至于王铁的来历——“王”这种烂大街的姓氏加上“铁”这种烂大街的名字,能有什么来历?
二人遂初步答应,先等十三找到人再说。
次日,薛蟠将林家三位晚辈悉数拐走,说是上自家一处宅邸玩儿。到园中小亭坐下,方告诉林皖元春二人何山子的身份。因没把握林皖会不会将要紧事瞒着徽姨,他没提赶人家走是贾代善的意思,也没说老头手中或许有宁荣二公合著的兵书。故此显得贾赦这混蛋成色惊人。
黛玉觑了她嫂子一眼:“丢脸不?”
元春道:“要丢脸也是琏二哥哥先丢脸,又不是我老子干的。”过了会子叹道,“是有点儿丢脸。”
正说着,远远看着小厮领了何山子往这边走。薛蟠林黛玉同时招手。
及相见,元春少不得替她大伯给老爷子赔个不是。何山子连声道:“折杀小老儿也!”红了眼圈儿。
薛蟠望着林皖道:“林大哥,老人家身为贾老将军亲兵,不大满意你这个文弱书生大姑爷。今儿特意来寻你比武。”话音未落,元春黛玉噗嗤笑了。
何山子忙叫屈:“师父当面胡言乱语!小老儿哪有这个意思。听闻林大爷武艺不俗,小老儿羡慕罢了。”
林皖微笑道:“这个容易,晚辈陪老爷子过几招便是。”
二人就在亭边空地交上了手。
林皖之武艺本是外挂级的,何山子亦宝刀不老。打了半日,黛玉拉拉元春的衣襟:“大嫂子,你看得清楚么?”
元春摇头:“起初几招还能看清,这会子都太快了。”
薛蟠得意道:“你们这俩麻瓜!”挨了黛玉一胳膊肘。
斗了五十回合没分胜负,何山子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满意得无可无不可。欣喜抱拳道:“大姑爷好本事!”
薛蟠抚掌:“林大爷成功转型成大姑爷!”众人大笑。
遂移步屋中。高丽国沙盘已搬了过来,黛玉跟何山子继续昨日征途。薛蟠拉那两口子到隔壁,明言想借他俩的身份套一半锦州军队去高丽。
元春看了看他:“打完高丽还回去么?”
薛蟠挑眉:“你说呢?大姑奶奶。”
林皖道:“陶四舅时不时絮叨海盗人手不足。别的还罢了,粮草不是个小数目。”
“那个没问题,现开粮仓。”
“你知道是多少人么?”
“不知道啊!昨儿忘记问了。”
“五万。”林皖道,“分一半便是二万五。每人每日都要吃饭。高丽人口不丰。倘或经过穷乡僻壤,现开粮仓未必供得上。”
薛蟠咂舌:“这么多!也没问题,我已经派了土豆先遣队过去。物流调度方面卢慧安是天才,放心交给她。陶四舅从多少年前就让我屯粮了。”
“纵然打完,加上海盗军也远远不够稳固地方。”
元春道:“那还分一半作甚?全都移过去吧。”
薛蟠思忖道:“端王还是得帮,俄罗斯这几年最好打。打出根据地来让端王自己守着,然后去高丽……哎,还是得多移些民,多派些先生教书。”
元春点头:“雇佣兵就先不做了,日后缺钱再说。”
“行,大姑奶奶说了算。”
迟疑片刻,薛蟠没告诉他俩王铁是谁,真到了要出征的日子再说不迟。后林家三位回府,他又叮嘱何山子保密。
盘桓半日,第二天薛蟠启程回金陵。
进了薛府,连口气都没喘,直踩着地道去了隔壁王家。王铁的堂妹王芙蓉如今挂着个女商人的身份在外头活跃,实则做了张子非的助手。因觉海北上京城,张子非忙的紧,时不时便在她这儿议事。
薛蟠今儿过来,两位姑娘正摊了一桌子文书。张子非耳力好,头也不抬道:“我们不得闲。”
薛蟠颂佛道:“私事,借芙蓉女士两刻钟。”
张子非皱眉,看了看王芙蓉。芙蓉纳罕道:“东家找我有私事?”
薛蟠点头:“已得了你家堂兄王铁的消息。”
“咚!”王芙蓉手中资料夹跌落于地。
薛蟠拉把椅子坐下,将扬州经过从头细说。最末道:“前天我已给如花放了消息。长安离京城挺远的,不过道路好走。他和鸽子应该是前后脚到。”
王芙蓉怔怔的呆坐良久,忽然起身扑向书架,翻出一张地图来。
张子非低声告诉薛蟠:“前阵子不是说要查临潼的张县令么?我们翻了翻临潼地图。”
王芙蓉手指滑上地图,微微发颤,指了一处。薛蟠探头望过去,赫然看见三个字:敬一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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