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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都尉通过西江月买到一块足以乱真的假金牌, 哄过同来江南的小伙伴。虽没了圣旨, 既有金牌,论理说也能调动四皇子。事不迟疑。稍作收拾, 急奔松江。

沪宁快速马路很是方便,又在金陵新换了好马, 仇都尉等只跑了一天半便赶到四皇子府。一问,四皇子不在!多日没回府了。众人拨转码头去知府衙门, 贾琏也不在。许久问不出个所以然, 仇都尉干脆亮出金牌。

半个时辰后,贾琏赶回。仇都尉劈头就问:“四皇子身在何处。”

贾琏怔了怔:“下官不能说。”仇都尉又亮出金牌。贾琏吓得赶忙跪地高呼万岁,道,“四皇子已领兵出海、攻打东瀛。”

仇都尉懵了。“何时走的?”

“十二天前。”

十二天。若非路上耽搁, 早都到了……仇都尉脚底摇晃、好悬没一头栽倒。

半晌, 一个太监道:“替四皇子送辎重补给的船何时走?”

贾琏摇头道:“海船不小, 辎重都带着呢。他们是去占殖民地的。攻下城池便开官仓,用不着国内送补给。”

另一个太监问:“何时回来?”

“这个不好说。”贾琏道, “打仗嘛,少说二三年。南安王爷也已出兵, 与四皇子两面夹击。”

仇都尉急道:“何故如此着急出兵?”

贾琏老实道:“南安王爷说,正赶上秋收、粮食多。且风向便宜,省力气。还有许多缘故,下官并非武将, 听不懂。”

京城来人面面相觑, 欲哭无泪。遂暂时先在驿馆住下, 商议回去怎么交差。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江南热闹之时,京城亦稍有故事。

吴贵妃的娘家侄儿甚是顽皮,教他读书的姚先生使尽花招对付。

这日教完功课,姚先生照例说些闲话。他讲了个外洋故事。说希腊国古时候有个皇帝,怀疑工匠替自己做纯金皇冠时掺了假,偏重量没少。遂寻到一位名叫阿基米德的聪明人要他鉴别。阿基米德想了许久想不出法子,直至晚上泡入大木桶中洗澡、水溢了出来。吴少爷听着有趣,命人取三只一般重的金锭子银锭子铜锭子,并取盆水来,亲自做实验。

实验成功!吴少爷欢喜得直喊。待他祖父回府,小朋友蹦跶着赶去请安。顺带好生将自己夸赞一顿,还要当场表演给祖父看。吴天佑见孙子活泼可爱,也喜欢得紧,便让他演示一番。吴小少爷不知足,又给祖母也演示一遍。

数天后,吴贵妃从母亲口中得知此事,亦觉有趣,也试了试。再几日皇帝过来,吴贵妃将之当做趣闻说与他解闷。皇帝拍案,若有所思。

原来,前两日戴权的哥哥上哥谭客栈去闲逛,见几个人鬼鬼祟祟的,便凑在他们左近偷听。不想听见了件大事。

说金陵有位金匠凭空失踪。他儿子报了案,官府以为金匠自己出门办事,没怎么搭理。金匠儿子不免着急,改托绿林码头帮忙寻找。一位赏金猎人接了单子,去金匠家调查。跟金匠老婆打听她男人最近做什么买卖,吓得浑身冒冷汗。又去别处查了三日,赏金猎人将自己的猜测告诉金匠儿子。金匠儿子也吓得厉害。与母亲两个抱头痛哭一场,只当父亲没了,收拾细软匆忙搬家。

原来,有一位极阔的老爷要捧个戏班子。给了金匠一张图纸两大锭黄金,让他做个唱戏使的金牌。金匠虽老老实实依着图纸做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因为那金牌上打的字是“如朕亲临”。为免什么意外,金匠连夜将金牌重打,悄悄换掉里头些许金子、改掺些许黄铜。和纯金牌一样重,稍微厚点儿、任谁都看不出来。倘若阔老爷拿这个假冒朝廷的金牌犯了什么案子,他好推脱。

赏金猎人“去别处”便是找做假古董包浆的匠人去了,果然有块金牌做了指定款包浆。他疑心金匠被阔老爷灭了口,通知金匠儿子和包浆匠人快逃。金匠儿子跑得快;包浆匠人没当回事,如今已吃醉酒跌在石头上磕死了。

老戴听得这事儿,也吓得后背发凉。他弟弟偷偷告诉过他,皇帝派了位钦差带着金牌去了江南、有大事要办。遂赶忙通知戴权。

戴权哪里敢瞒着皇帝?皇帝又惊又疑——去江南的几位皆他心腹,岂能做仿制金牌之事?

今儿听了吴贵妃所言,他忽然想着,这个法子倒好。跟玩儿似的,不伤东西不伤颜面;若有岔子再喊老匠人去查。皇帝踱步转了几个圈,传冯紫英即刻进宫。日落之前,冯紫英快马奔出城门。

扬州收到消息时,西江月正在看资料。徐大爷亲自过去告诉她。西江月微笑点头:“知道了,多谢。”

徐大爷在案前站了半日。西江月抬头道:“还有事么?”

徐大爷道:“丢了金牌圣旨,这些人本来没的可活。你还绕那弯子作甚。”

西江月翻了页资料道:“起先那事儿可称天意。这伙人有七八位,细论起来竟然是孙府尹的错儿多些。其余众人平罪、各使手段。皇帝跟前能实干的重臣并不多,舍不得随意处置。若哪位太监求到容嫔跟前,弄个将功折罪的机会还算容易。如今便是姓仇的独占其过。故意伪造金牌较之因故丢失愈发不可赦。”

“你不是给他写了信?金牌是你找回去的。”

“信乃小米仿照我字迹所写。”徐大爷噗嗤笑了。西江月柔和道:“我希望公爹能知道,仇家轰然倒塌并非运气不好。”

“西姑娘性情仿佛变了几分?”

“多谢恭维。还有事么?”

徐大爷瘪瘪嘴:“无事,告辞。”

“不送。”

仇都尉此人谨慎细密且爱财。铜的密度小于金。若掺入了同等体积的铜,他能掂得出分量;重量相同的必大些,验货时恐怕他瞧出来。故此,当日他从西江月手中拿到的最终赝品,就是丢的那块真品。

赶到松江,四皇子业已出兵,金牌派不上用场。而松江府驿馆扩建工程本是薛家下头一个工程队承建的,上等屋子里还放置了时兴流行的保险柜。仇都尉试过这东西比寻常铁锁加木箱组合可靠,便将金牌放在里头。起初还每天查看;因与同僚们成日焦头烂额束手无策,渐渐心绪烦躁、不再取出金牌细看,只撩开包裹缎子见东西还在便罢。张子非亲自出马,伺机用重量相同、只略厚些掺铜赝品换出真家伙。

那头冯紫英先到胶州,山东水师派出快艇,扯起风帆直下上海港。转眼第二任钦差抵达松江府衙,拉着贾琏同行。冯紫英摆出幅神秘模样来,让仇都尉取金牌做个沉水的实验。东西果然不真。仇都尉终于知道自己被前儿媳阴了一道狠的,扑通坐在地上。

事到如今,同行一干人等都不敢再隐瞒,从实招供。仇都尉当然不能承认假金牌是他自己定制的,忙取出西江月的书信。冯紫英见又拉扯上了那位绿林线人,便让贾琏暂将众人收押牢中、自己去趟金陵。

冯紫英满面风霜赶到薛府。门子听见找和尚,道:“我们大爷刚出去!”

“去哪儿了、何时回来。”

门子手往北边一指:“去忠顺王府例行拍马屁了。何时回来得看王爷今儿心情如何、大爷今儿说的笑话好不好笑。”

冯紫英满头黑线。跟着的手下道:“大叔,我们大爷有要紧事找不明师父,可有法子让他快点回来?”

门子道:“你们去打听打听,石管家在府里不。若在,给二十两银子托他传个消息,少了不成。”

薛蟠看着冯紫英懵了懵:“贫僧还当这小子扯谎呢。冯大哥你冷不丁的从金陵冒出来,简直像是土遁。”

冯紫英头疼:“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二人遂直奔外书房,冯紫英想了半日道:“你认不认得西江月的字。”

“见过、不记得。毕竟字儿都长得差不多。”不待冯紫英瞪眼,薛蟠又说,“冯大哥可知道毕得闲此人么?上回你去扬州时他一直都待在金陵,你俩好像没碰过面。”

冯紫英道:“没见过,听说过。”

“可知道他的身份。”

“大太监毕安的侄儿、锦衣卫千户。”

“他手里有西江月的文字。”

“确是亲笔么?”

“当面作的,就前不久。不过贫僧得先问问他肯不肯见你。”

冯紫英干脆取出金牌;薛蟠一凛,连声颂佛。

毕得闲的住处很近,二人直走过去。仆人大叔出来开门,薛蟠眨眨眼道:“这位大哥叫冯紫英,有机密事立时要见毕千户。贫僧撤退啦,阿弥陀佛。”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仆人大叔遂领客人进去,冯紫英说明来意。毕得闲翻出《驳海贸论》。与仇都尉给的书信一对比,相似、但非同一人手笔。毕得闲讲述自己如何当面出题、西江月如何一挥而就。冯紫英轻轻点头,怅然嗟叹。

高淳、江宁二县依然在寻找二牛三牛,毕得闲对此案有所耳闻。细看那封信道:“字迹虽不是西江月手笔,行文却像她的。这位与仇都尉全家有仇,也保不齐故意给他假金牌。”

冯紫英呆了半晌,低声道:“若当真被村妇打了金首饰……”

二人大眼瞪小眼。毕得闲让仆人大叔亲去隔壁喊不明和尚。

不多会子,门外一声没精打采的“阿弥陀佛”,薛蟠溜达进来。“二位大佬,这种一看就会触红线的事儿就不能瞒着贫僧悄咪咪解决了么?”

毕得闲指了指案头一信一文:“你看看可是同一人所写。”

“不看。”薛蟠拉把椅子打横坐下,“我才不信你俩看不出来。少拉贫僧下水。”

冯紫英瞪了他一眼:“你与西江月可熟悉。”

“打过几次交道,每回都吃亏、从没占过便宜。”薛蟠替自己倒茶,“人很公正。”

“胆子有多大。”

“若圣人那个私生女没抢先死在别人手里,她一定会动手、且会让仇人死得很难看。”

冯紫英从怀内取出几份口供递给他,乃是仇钦差及其同僚的。

薛蟠看得龇牙咧嘴:“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贫僧信了。因为事儿对民间而言太过合情合理,对官员而言又太过离奇——他们编不出来。冯大哥,你办案多年,犯人有没有扯谎应该看得出来。”

“我瞧旁人皆不曾扯谎。”冯紫英道,“仇都尉不好说,他是能人。”

薛蟠认命的拿起案头两份信文看罢道:“冯大哥不如拿这个去诈姓仇的一诈,贫僧觉得他没说实话。”

“哪里不对?”

“西江月是个线人。线人的工作是从东边打听到消息告诉南边,再从南边交换消息告诉西边。她自己并没有侦查能力,连个寻常捕头都比不上。从仇钦差赶到金陵、到他重新得到金牌,也就十二三天吧。此事若是哪位后宫妃嫔给钦差组挖的坑,必然机警周密、说不定连二牛三牛那个村子都是假的。”他指着信上几行字说,“短短半个月不到,我不信西江月有本事查到妃嫔头上去。”

冯紫英思忖道:“若是她得了明白消息呢?”

“有名声的线人,不会听风就是雨,要紧消息务必核查真假。哪怕直白写上信圆师父、二皇子妃或孙良娣亲爹的大名,都有可能是西江月弄来的。因为几位都在江南,核查方便。后宫、京城,太远了。信鸽来回也赶不上。”

冯紫英点头,收拾东西起身告辞。

毕得闲隔着窗户看他出了门,皱眉道:“和尚,依你看是何人所为?”

“贫僧不费那个脑子。”薛蟠道,“还不如直接去找西江月问问清楚。”

“也好。”

数天后,冯紫英从松江赶回金陵。仇都尉重新招供了一份供词,说西江月撺掇他买假金牌、罪名扣给后宫妃嫔是他自己的主意。

毕得闲看罢,从案头翻出张笺子来递给冯紫英:“不明和尚跑了趟扬州,这是从西江月那儿拿来的。”

冯紫英一看,笺子上赫然写着“报价单”三个字。下头有仇都尉本尊亲笔,绝非假冒。

“西江月说,仇都尉那块既然和真的重量相差无几,必是他自己请人另做的。”毕得闲道,“乱真鎏金铜~~牌。老实说,有点儿便宜。”

冯紫英冷哼道:“未免太便宜了。便宜无好货。”

“人家说了是鎏金铜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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