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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三年里,叶寒露设想过很多次她和魏玄再次重逢的场面,但每一种设想,都不及眼前的现实突兀。

门扉大开的驿站门口,站着一个人,那人身材瘦削高挑,黑袍玉冠,手中撑着一把遮雪的伞,形容虽英俊,面上神色却淡淡,一身冷冽之气比身旁从属有过之而无不及。

“姑娘,是大公子!”性子没那么沉稳的紫苏忍不住当先叫了一声。

这一句话就像是打破凝滞气氛的魔咒,所有人都忍不住循着紫苏的声音向叶寒露看了过来,顷刻间她便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知晓他们一行人身份的驿丞和巡检畏惧东鳞卫如今如日中天的威势和可怖名声,赶忙上前开口,“大人快请进,魏太守的家眷我们是万万不敢怠慢的,但凡有事,您尽管吩咐……”

叶寒露视线落在她这已经三年未见的夫君身上,张不开口说半句话,魏玄比之三年前,越发冷峻了,整个人如同这冬日,凛若冰霜。

当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看过来时,叶寒露几乎是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

眼前的人,和三年前她认识的魏玄,既像,也不像,于是,她突然间就没了开口的冲动。

魏玄将伞合上递给旁边属下,走进驿站,经过被一群东鳞卫压在地上挣扎的徐显时,刀鞘砸下去,惨叫伴随着几颗飞出的沾血牙齿响起,很快又被人堵上。

无视徐显凶狠怨毒的眼神,跟在魏玄身边的属下笑道,“陛下有令,命我等调查前吏部侍郎杨景卖官鬻爵里通外敌之案,徐公子,要劳烦您跟我们回卫所配合调查了。”

在东鳞卫们有条不紊的处理着现场的善后事宜时,魏家的护卫和侍女们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看向了魏玄,连声开口,“见过大公子,给大公子请安。”

直到此时,魏玄才第一次正式将目光放在了叶寒露身上,旁边的杨嬷嬷几乎是喜极而泣,“少夫人,大公子来了。”

叶寒露应了一声后,忍不住咳了两声,她身体本就还未痊愈,这会儿又接连受了刺激,再压不住那点儿不适,咳得双眼都有些发红。

在身旁侍女们接连行礼的声音里,叶寒露眼前

落下一片阴影,男人冰凉的手落在她额头上,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很快,那人将手收回去,将原本身上披着的黑色大麾罩到了她肩膀上。

大堂内烛火飘摇,暖意加身的叶寒露心尖颤了一下,她抬头看向魏玄,背着光,他眼神幽深暗沉如深潭,窥不见半点情绪,只清清淡淡道了一句话,“送少夫人回房歇息。”

话落,周围伺候的侍女们如蒙大赦,赶忙护送着叶寒露回了房间。

屋内的炭盆许是燃得久了,热得人有些心燥,旁边杨嬷嬷和侍女们悉心安排着一应琐事,叶寒露披着魏玄的大麾坐在榻上,神思不属。

当年两人成亲之前,魏玄与她透露过魏家同徐家之间的血海深仇,那时候他南下江州正是为了经办宣帝派下的密差,只是没想到,两人成亲后,他转眼就离了户部,领了东鳞卫的差事。

东鳞卫原本只是直属帝王的十二卫之一,随着大将军徐广杰擅权摄政,十二卫日渐颓靡,成了名不副实的花架子,尤其是在昭帝与昌帝接连病卒之后,更是濒临废掉,直至前些年宣帝登位后,才慢慢重拾了皇帝侍卫亲军和仪仗之责。

原本东鳞卫在其中也并不显眼,直至三年前魏玄入东鳞卫后,这支亲卫军才开始改头换面,坊间传闻,其罗织罪名屈打成招陷害忠良并抄家灭族者不计其数,以致于京城内外闻风色变,臭名昭著堪比徐家之势。

或许是被有意叮嘱过,身在林州老家时,叶寒露身边并无太多此类风言风语,比起魏玄宣帝麾下第一鹰犬的恶名,那些下人们更热衷于津津乐道他的各色风流韵事。

关于宣帝如今与徐大将军之间的暗流汹涌与争权夺势,叶寒露并不关心,但魏家与魏玄如今深处漩涡中心,她显然不能置身事外。

今日大堂里发生的事,想来不过是两边交锋的一个小小缩影。

她心中漫无目的的想着这些,门口传来声响,下人们口中称呼着“大公子”,将魏玄迎入了房间。

叶寒露刹那间忍不住挺直了脊背,看着身披寒气的魏玄慢步走近。

三年未见,她早已弄不懂他,上京之前满腔的雄

心壮志于此时全都变成了生疏与尴尬。

是该生疏的,因为三年未见,也该尴尬的,毕竟洞房花烛夜那堪称羞辱的一幕她始终未忘。

魏玄在榻上另一侧坐下,两人之间不过半臂之遥,气氛却沉闷凝重的近乎结冰。

叶寒露身姿僵硬的坐在那里,袖中叠在一起的手掌因用力蜷成了一团,旁边那人却姿态坦然得好似两人之间从不曾有过那些隔阂。

“听说你还没用饭,厨下备了些饭菜,先用饭吧。”魏玄语调平平,接过旁边侍女递来的热巾帕擦了擦手。

很快,杨嬷嬷带着仆妇将厨下整治好的热汤热菜送进门,等两人在桌前坐下时,房里下人们早已经知情识趣的离开。

圆圆的饭桌上,两人对坐,魏玄先盛了碗热汤放在了叶寒露面前,“先用些汤垫垫胃。”

叶寒露看着被放到手边的那碗汤,心里突然间有太多话想要问出口,但看着魏玄安静用饭的模样,最后还是全都压了下去。

她心里有事,胃口不佳,用了少许就停了筷子,倒是魏玄,大概是饿得很了,虽然进食的姿态不失优雅,但食量明显比从前要大了许多。

两人不言不语的用完了一餐饭后,桌子杯盏撤下,在清茶袅袅生烟的雾气里,叶寒露终于在房间恢复安静的时候,同魏玄开口说出了相见后的第一句话。

“为什么?”她问。

她来帝京,想要的就是魏玄的一个态度一个答案,她要知道,这三年,他为何如此待她。

魏玄没有回答,他捧着那杯清茶,视线落在杯中微微晃荡的碧色茶水上,沉默不语。

喉间泛起一股酸涩,叶寒露眨去眼睛里的温热,继续问,“我是不是不该来?”

不该来帝京,也不该来找你。

魏玄终于舍得抬头看她,给了回答,“是。”

他说是。

叶寒露忍不住笑了,她喉咙痒得厉害,却还是笑着出声,“看来,你是想我做个贤妻良母的。”

“也不对,”她笑着摇摇头,“应该是只做个不碍你事的贤妻。”至于良母,这个娶了她的男人连碰都不愿碰她,更遑论给她一个孩子。

“魏玄,”叶寒露眼睛里映出他分外平静的模样,“这和你当初说的不一样。”

那时他向她求亲时,即便人是冷的淡的,但一双眼睛是热的,她看着他的眼睛时,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喜欢着她的,否则,她不会答应。

在她对成亲嫁人充满了不安与恐惧的那个年纪,魏玄能打动她,无非是因为那时她对他也动了心。

然而,这只是一个看似美好的开端,从他们成亲那天开始,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在本该最为美好的洞房花烛之夜给了她当头棒喝,那天夜里,她独自一人坐在喜床.上,从天黑等到了天明。

她的新郎,她的夫君,在这个本该旖旎缱绻的夜里不知所踪,然后,第二日就将她送回了千里之外的林州老家,不复相见。

屋子里越发安静了,静得能听到外面北风呼啸刮过窗棂的吱呀声,令人窒息的安静里,叶寒露再度开口,“大公子,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没有。”

“那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她又问。

“也没有。”魏玄道。

“那如果我说,我非要一个答案呢?”

“这个答案,”魏玄看她,目光幽深也平静,“我不能给你。”

所以,魏玄的意思是,他连一个谎言都不屑于给她了?

叶寒露忍不住笑出声来,“是不是我识趣点儿,这会儿就该打道回府了?至于帝京,更是没有去的必要了。”

“毕竟,听说大公子京城的府邸里美人如云,平日里倚香偎玉,多我一个许是很碍眼的。”

放在从前,叶寒露决计想不到自己有一日也会如此尖酸刻薄,但她忍不住,看着魏玄那张分毫波澜不起的脸,她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平静的水,直到魏玄扔下了一粒火种,她才发现自己也能变成熊熊燃烧的烈火。

“无论是林州还是帝京,只要你想,没有不能去的地方。”魏玄不接话,只是道,“你想回林州,我就派人护送你回去,你想去帝京,那就跟我一同回去。”

“林州,我会回去的。”叶寒露心道,不过,不是现在。

“既然我人已经在路上了,那就去帝京吧,不管大公子想不想我去,这次我都是要去的。”

毕竟,她是真的很想去看看,她没亲眼所见的这三年,成亲后的魏玄到底过得是一种什么样的风流快活日子,她更想知道,那让魏玄从洞房花烛夜起就将她抛到一边冷待无视的真正理由。

她现在已经不求魏玄践行那些曾经轻飘飘说出口的承诺了,她只要她的心,还有应当属于她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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