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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
徐玚只比赵毓小三岁,却一直以子侄辈自居,因为他的父亲,如今威名赫赫的徐绍曾是赵毓的粮道。
这是摆明了是要把人往死里挤兑。不但如此,杨用清是个将所有事情一下子做绝的人。
这位杨总督他这边下死手要把徐绍置于死地,那边则把徐绍已经进入西北军效力的长子徐玚派到伊犁去送死。当然,明面上却说的十分堂皇——英雄出少年,大丈夫横行于天地,不求出将入相,至少要有所作为。总督大人的这种心思,不用明说,下面人自然都懂,因而,徐玚一到伊犁,就被守将王永基直接派去巡哨,并且探查敌军主力。
当时带兵的人,正是赵毓。
那个时候,整个西北没有人知道赵毓的真正身份,有些消息灵通的人也不过探查到赵毓是兵部尚书兼宣大总督尹明扬的女婿,是尹大人从雍京带过来的一个白脸书生,到西北军中混日子,见机行事捞一些功劳,他老丈人再据本上奏,保荐个一官半职,就算扯着老婆的裙子边有了出身。
一开始,徐玚也这样以为。
沙漠。
一望无际的黄沙,日头像火一样在头顶上烤着,马匹都开始焦躁不安,看不见绿洲,兵士们不敢喝空水囊的水,此时,众人的嘴唇开始龟裂。
“头儿。”一个兵士对赵毓苦中作乐嬉笑着,“真让您猜对了,这个姓徐的小白脸跟着咱们走这一趟,咱们果然是凶多吉少。”
徐玚的马已经走不动了,他下来牵着它,脚底踩在黄沙上,磨出了血泡。年少的他还有着倔强、不屈和一丝丝的骄傲,“难道我是瘟神?”
二十三岁的赵毓带着一种当年的徐玚完全不曾见过的气度。他奢靡,绵软,像丝路上可以换取白银的丝绸,更像是最上等的珐琅彩描绘的瓶,却只应该深藏于王公贵族的深宅大院,不可见世人。赵毓根本不像军人,虽然他身上着轻铠。
当年,还有兵士甚至调笑,——尹总督家的小白脸女婿,不会见了死人,见了强|弓|硬|弩、火|炮|炸|药就尿裤子吧!赵毓也不恼,甚至还浅笑着说,“我到不怕这些,我怕晒黑,那样就不俊秀了。”
这句话,堵的人无话可说。
此时,赵毓也下马,“你不是瘟神。王永基那个人平时根本不做任何事,一心只想着谄媚杨用清,升官发财买女人,这一次他这么积极的把你塞给我,应该是想要把咱们两个都除掉。”
他说完,抬手搭成一个凉棚,向远处眺望。
手中珊瑚鞭一指,“到了。”
什叶镇。
边境第一镇。
味道不对,越是走近,越是不对。
黄沙埋不住一股浓厚的腥臭味,小镇上一点声音都没有,这种安静如同熬制的厚重的牛皮胶,堵的人喘不上气。
徐玚感觉自己心跳如同擂鼓,如此滚烫的黄沙上行走,却让他手脚冰冷。他想要喝口水,却发现自己的手指颤抖,根本打不开水囊。
“头儿。”有人扯住赵毓的马,“咱们赶紧通知附近的守军。”
赵毓则下了马,淡漠的说,“附近没有守军了。”
是的。
附近不但没有守军,也没有活人了。
此时,连众人的马都拒绝向前。赵毓松掉了缰绳,从马鞍上悬挂的袋子中抽出自己用习惯了弩,并且将弩|箭上膛,抬手指着前方,身先士卒,一步一步的向前推动着脚步。
灰烬。
存粮被劫走,而拿不走的则被焚烧,满地的灰烬,分不清楚是谷物,是木头,还是死人。
所有的房屋被砍掉了大梁,坍塌下来,无一幸存。
牲畜的血散发出粘稠的恶臭。
随地扔了许多骨头,皮毛和一些没有吃掉的腐肉。
再向前,则是一条清水河,它没有名字,是拉莫孔雀河的分支,天山雪水所化,清澈,味道甘甜,养育了大郑的子民,也养育了边境上各个部族的男女老幼。此时,它是浑浊,肮脏的,因为河道已经被尸体堵塞。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甚至还有婴儿,被割断了喉咙,被乱刀分尸,被木桩插进胸膛,被剥皮砍掉头颅。
附近守军死的更惨,凡是身上有大郑军服的人全部死无全尸,参将甚至被切成几块,分别吊在河流对岸的几棵树上。
徐玚哇的一声,直接吐了出来。
他身边的人也纷纷呕吐,有人甚至跪地开始哭泣。
赵毓面无表情,他从怀中掏出一方江南贡丝的手帕,绣着兰草,熏了异常名贵而浓重的香。
此时,他用手帕堵住了口鼻,香气萦绕的犹如万千白昙花盛开,一脸沉如水的表情,眼神仔细扫过所有眼前的一切,以极轻的口吻说道,“再向西走三里,就是这条河的上游,应该有干净的水。我原来在什叶镇住过,这里的守将在后山的河谷中有存粮,我看他们被刑求的如此严重,应该也没有说出存粮的地方,咱们过去挖出来,埋锅造饭,今夜宿在此地。”
“头儿,我们为什么不回伊犁大营?”
赵毓轻描淡写,“回不去了。”他手中的珊瑚马鞭向外面挥了挥,“你睁大眼睛仔细看看,那些是什么人?”
四周山上全是西疆十六国的兵士!
人头攒动。
……
徐造化像是被人切断了脊椎骨,一步一步退到院门外。
赵毓则像个冉庄老农一样裹了裹身上的衣袍,似乎此时方才看到徐玚,“哎呦喂,徐家大少爷,您这一说,果然是多年未见了,得有小十年了吧。”
“八年。”徐玚说道,“先帝驾崩,您回雍京奔丧,那一年,我随父亲调任四川,从那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世叔。”
赵毓抓了抓头发,他坐在河边的大石头上,看了看徐造化,又看了看徐玚,“你们,这又是哪一出折子戏?”
徐造化以为大少爷会谦和的开始解释水氏的事,可没想到,此时徐玚开口却是,“世叔,我们的探马回报,高昌新王登基,他已经征服了西疆十六国各个部族,甚至连死去的贵霜王子留下的人马都也已经全部收编,目前动向不明。依您看,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盘踞西北,还是,绕过冻土与冰湖,进攻北境?”
赵毓却是一愣,“高昌新王?”
“是。”徐玚回答。
赵毓,“高昌嫡系王族的血脉已经断绝,那个不知道从哪个土坑里滚出来的贵霜王子,只因为他的曾祖父娶了之前高昌老王的遗孀就混入王族,血脉淡到如同从长江里面淹死只小麻雀,整个江南俱喝鸟汤的地步。高昌这位新王又是从哪个土坑里骨碌出来的?”
徐玚,“极奇怪的人,据传是高昌王阿尔术依的骨血,可他却有一个大郑汉人的名字。”
赵毓,“谁?”
徐玚,“殷忘川。”
他说完,双眼一直盯着赵毓,想要从这张尚未褪去春|色的脸皮上看出一些端倪,却一如既往的一无所获。
他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外人很难探查。就比如现如今这雍京城中,有些人极其想要探查赵毓身边之人的底细,却没有任何头绪一般。
徐玚没有这个兴趣。
赵毓虽然是庶民之身,却出身王公,对于有些文人士大夫爱若生命的清誉没有半分维护的兴趣。无论他严守礼法还是荒淫无度,任何事情,没有他敢做与否、能做与否的纠葛,唯一不同的仅仅是,他做与没有做的区分。
所以,赵毓身边的人,是男,是女,是没落王孙,还是低贱如泥,都不会让徐玚惊诧。
他现在还记得当年赵毓说过的话。
“小子们,你们记得,我们来西北,本身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战争。”赵毓,“世上的事都这样,谁怕死,谁先死。”
在什叶镇,赵毓以自己为饵,诱敌军深入埋伏,用火|药炸开了莫谷山口,荡起流沙,将围攻他们的所有外族兵士尽数掩埋,他们置于死地而后生,最后,居然活着、安然返回伊犁大营。
行辕内,守将王永基让人正在写奏折,他见到赵毓领着徐玚进来,双目圆睁,好似见了鬼。
“王将军,您这是什么意思?”赵毓身上血迹斑斑,一身黄沙,唯独脸,干净的有些苍白,还有他手中的绢帕,浓香到异常不合时宜。他倒着拿起来已经盖了伊犁守将大印的奏折,看了看,轻笑了出来。
“阵亡?王将军还是很重情谊的,同样是把我们弄死后做文章,可您居然没有写我们临阵脱逃,而是上报了阵亡,这样,兵部会给我们嘉奖,家人也会有丰厚的抚恤。亡者英灵在天,似乎都不会找你麻烦了呢!”
说完,赵毓把一支将军令牌直接拍在王永基面前,“这是我从围攻我们的首领,霍图部大牧首,骨力裴罗身上搜出来的,有王将军的印鉴。这种东西要是上奏朝廷,王将军自己死不足惜,可惜,嫂夫人刚刚产下麟儿,也要跟着遭殃。天可怜见,这孩子刚刚满月,却再也看不到蓝天白云,游不了青山绿水,吃不到珍馐美味,活人有的乐趣他都享受不到了,真是可惜。”
“我是被逼的,我是被逼的!”王永基噗通跪地,“他们扣押了我的老婆儿子,逼着我设计除掉你,如果我不做,我就断子绝孙了!再说,赵将军,您现在不是还活着吗,您现在也毫发无损啊,这说明您有上天护佑,这说明您人心善,所以您应该饶了我,这是天意!”
赵毓一脚踢翻了他,脚踩住王永基的一只手,从靴子中抽出一把短刀,刀锋就压在王永基的小指头上,“我不切你别的手指,我知道你是弓箭好手,如今大郑正是用人之际,损了你的手,也就损了一员战将。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放过你,王永基,以后做人做事都想想今天,人这一辈子就是一条不归路,千万别走岔道,不然,再想回头,可没有今天的运气了。”
说完,他活生生的切掉了王永基的一根手指。一刀,两刀,三刀,……那把短刀并不锋利,钝的如同一把生锈的柴刀,不要说切血肉、断筋骨,就算是切萝卜都要来回撕扯,此时,与其说是切,不如说是磨。锥心刺骨不过如此!
王永基哭喊的犹如一个三岁女童。
那一刻,徐玚知道,自己找到了他一直想要找的人。
他们徐家人,从来不会自怨自艾,坐以待毙,既然他父亲徐绍已经被放弃,身在绝境,那么他就必须另外找到一条生路。
赵毓就是他们的生路!
所以,在其他人对赵毓还持怀疑态度观望的时候,徐绍不惜一切为他运筹粮草,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压在赵毓一人身上,当时,别人以为他疯了。
一年后,征西大将军李钧麒在出征沿途对百姓不分敌我的横征暴敛,被伊犁当地百姓勾结回鹘余部斩首;副将景厝攻破叶尔羌城之后,纵马十日,不撤军,不封刀,被赵毓斩杀。
那之后,赵毓成为握有实权的征西统帅。
而徐绍,因为相助赵毓的功绩而被尹明扬上本保荐为川陕粮道;徐玚年纪轻轻,也是四品武官功勋。
如今,……
赵毓像是所有色令智昏的人,眼神中带着无法集中精力的散漫与微微的不耐,他把散落的头发撸到脑袋后面,“这种事儿,你应该面圣的时候上奏给圣上听。现在告诉我,这不是冲着瞎子抛媚眼吗?我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该我管的事,我绝对不伸手。”
“皇上已经知道了。”徐玚道,“四天前子夜,我从北境回到雍京,因为身上有军情需要奏报,所以没有回家,直接在贤良寺住了一夜。第二天,天不亮,皇上在微音殿召见了我。”
赵毓一想,正是文湛带他来岐山野游看桃花的那一天。
也许是终于听到皇上的事情,徐玚见赵毓还算给面子的稳稳了心神,“圣上怎么说?”
“皇上只说,……”徐玚顿了顿,不知道怎么的,他闻到一阵极浓重,也是极名贵的一股香气,从赵毓的头发,衣服,甚至是皮肤中渗透了出来,仿若玫瑰香麝。这股味道有些熟悉,熟悉的令人心惊胆颤,徐玚心想,他一定在哪里闻到过,却怎么都无法想起来。
不!他心底另外一个声音告诉他,这个答案似乎就在他眼前,却间隔着云母做的屏风,看似触手可及,却永远无法撞碎石料,真正触摸到它。
“皇上只说,他知道了。”
赵毓,“那圣上知道了不就得了?你还有别的什么事儿?”
徐玚,“这段时日家父一直心神不宁,还请世叔不吝赐教。”
赵毓盘腿坐在大石头上,手指在膝盖处轻轻点着。
徐玚见他没起身,没动,知道是同意的意思,连忙说,“朝中许多大臣们认为高昌不过是残余,根本不可能绕过上万里地的冻土,从西北移师直攻北境,家父原本也笃信。只是,兵者诡道,这世间的事,总有我们想不到的,却没有绝对无法发生的。家父身负皇恩,干系重大,因为想要问问世叔,想要讨个心安。”
赵毓低头笑了两声,“行了,整个大郑朝廷都知道你老子镇北境。你没看,我见了你们老徐家的那个小兔崽子都得躲着走,你就别在这里吓唬人了。”
徐玚,“不敢。徐稚,他,……”
赵毓摆了摆手,“高昌军队绝对不可能绕过上万里地的冻土,从西北移师直攻北境。可是,如果真有人这样做了,那么,他们就不是高昌的军队。”
徐玚,“世叔的意思是,……”
赵毓,“国虽大,好战必亡;天下虽安,忘战必危。”
说完,他起身,“你老子虽然是文臣的身份,却执掌兵权,应该知道,军功与其他不一样。虽然现在我大郑朝廷上下都是重文轻武,都觉得军功挣来的功名不值钱,这些不过是狭隘的蝼蚁之见。军功真正的激赏不是白银,不是升一品、两品的官阶,而是与国同休,带砺山河的信念。如果令尊大人果然不负陛下,有大功业,我相信,圣上必定有大恩。去年我去空镜寺,见过丹书铁券,上面写着,……”
丹书铁券!徐玚心中不知道是喜是悲。文臣的官爵是看得到边的,科举制的制约,官位不会世袭,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而裂土封王不同,它可世袭,可建宗庙,直接恩荫子孙万代!
赵毓的声音,伴着流水的声音飘飘忽忽的,“使黄河如带,泰山如粝,郑有宗庙,尔无绝世。”
杂人退散,万籁俱静。
文湛推开木门出来的时候,发现赵毓已经烧好了柴火,烤热了大锅,拿着木桶把水倒入大锅当中。
赵毓听见脚步,只是说,“徐家人这么一闹,我要给你的束脩打了折扣,现在也没兴致折腾了,我给你烧些热水,伺候你洗个热水澡好了。”
文湛从他手中接过水桶,“我来,这种事不用你做。”
铁锅很大,直接嵌在石块黏泥砌成的灶台上。赵毓烧的柴火很旺,不一会儿,水就翻了花儿。
文湛用大锅旁边的干葫芦瓢,一下子一下子的舀水,“那人的事,我没有告诉你,……,他毕竟是你王府旧人,当时侍候的也算尽心。”
赵毓,“殷忘川虽然是我当年王府的旧人,只是,我们之间当年的事情,有些不太好说。”
文湛的手一停。
赵毓,“我对他虚情假意,他对我虚以委蛇,我们两个就跟水镜台上的角儿一样,卖力演了一场你侬我侬的折子戏。”
文湛把热水舀了出来,又倒了一些冷水进锅中,似乎有些不经意的开口,只是像是随意搭话而已,“你们在西北还见过吗?”
“嗯。”赵毓点了点头。
文湛的手又停了。
赵毓,“我记得徐玚第一次调入我部的时候,被人陷害在什叶镇遇到围攻,所有守军都阵亡了。我们剩下的人不多,半夜差点就挡不住霍图部骨力裴罗的攻势,是小殷带人过来,把那些人全部杀死,又吓退了外面埋伏的人,才为我们埋炸|药赢得了多半天的功夫。”他说着,揪住文湛的没有系好的领子,扯过来,在皇帝的咽喉处狠狠亲了一下,“没事儿,都是过去的事。那一天,我们做了一场交易。”
文湛继续烧水,“他不是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了吗?怎么会掺和这种事。”
赵毓,“当时十六国的残部与大郑征西统帅李钧麒有勾结,李钧麒想要养寇自重,十六国想要占据伊犁以及天山向南这一带土地。小殷的势力对于双方来说,都是一根肉中刺,所以为了自保,他选择了我。”
……
他想起来当年,就在什叶镇外,面对杀戮过后的宁静,殷忘川说,——“我的母亲是汉人,所以我不是高昌人,虽然我父亲是高昌王阿尔术依。可是我的这双眼睛,大郑又容不下。原本我自持武功,以为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我错了。承怡,对于你来说,九州万邦,天宽地宽,任你走,可是对我来说,这里没有一块净土。”
当年,赵毓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殷忘川,“因为,……”
……
文湛,“李钧麒。”
他说到这个人的名字,异常平淡,平淡到没有任何情绪。
赵毓点头,“当年你只有十九岁,又是仓促登基,皇位不稳,外族人以为我们主少国疑,咱们自己人想要趁乱浑水摸鱼。李钧麒不过其中一个而已,如果不是他,还会是别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年朝中大多是杜阁老留下的势力。崔珩口中的忠臣良将,大抵就是他们那样。对于国家,对于王朝,对于子民漠不关心;可是对于自己的恩宠,自己的权位,却肝脑涂地,孜孜以求。他们所谓的权谋,不过都是一些逐鹿问鼎游戏的复刻,未必那么血腥,却同样肮脏。”
“我老丈人尹明扬虽然领兵部尚书衔,却也被他们架空。那些人调他进西北,他麾下的军队尽数被放在最艰险的地方。每一场仗,都是有去无回,每一次,都需要绝地求生。不过,福祸相依,那样的境遇,活下来的战将都是悍将,兵士都是铁军。”
“直到我领了先帝密旨,……”
文湛不语。
赵毓,“先帝命我直接斩杀征西副将,全面接手西北军。”
当年的事情迷雾重重,可是因为牵扯着赵毓,他们又处在那种决绝的境地,文湛一直没有对于他的事过于深究。虽然为了保护他,皇帝提拔崔珩,倚重尹明扬,竭力为了他造出一只一只强有力的帮手。
文湛,“我以为是你胆大包天,什么都敢做。”
赵毓忽然笑,“呃,……,其实我还是很胆小的,……,真的。当年老崔都说我,总是抬头看树,就怕掉下来一片叶子砸死我。”
文湛,“……”
咳嗽了一下,赵毓才又说,“当年那种情形,朝堂上各方势力犬牙相错。杜阁老,江南兰芝社,江北豪族,还有些那些王公,勋贵,藩镇,世家,外加寒门书生言官,简直就像一个斗鸡场。一件事,不论好坏都能争论不休;一个人,不论是非就开始党同伐异。乱成那个样子,要说朝廷想要平定西北,并且眼望着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需要开销数千万两白银的军饷,恐怕,那些忠臣良相们都要去撞一撞微音殿前面的大柱,让自己名垂青史,让穷兵黩武的皇帝遗臭万年。”
“所以,有些事情,还是只做不说为上。我拿着先帝密旨,必须使用非常手段。需要知道这些事的高级将领们自然知晓,也极为配合,而其他人,则无必要。反正我大郑的兵制如此,皇帝只要笼络住带兵之人,剩下的那些兵士只不过是乌合之众,是被狗放牧的羊,不足为虑。”
文湛静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却转而问,“那个姓殷的,就利用你平定了十六国的残部,自己渔翁得利?”
赵毓,“不是。”
……
十三年前。
赵毓,“你为什么要帮我?”
殷忘川,“因为,……,你可以带给这片土地真正的和平。”
赵毓,“……”
殷忘川,“你祖宗大郑的太|祖皇帝起兵的时候,说过一句话,——朕以眇眇之身,兴兵诛暴虐。你是他的子孙,自然也会有这种信念。西疆真正的动|乱根源不是多种多样的人,不是多种多样的佛陀神像,而是相互的仇杀,数百年的暴虐。你爱过一个高昌女人,你感受的到她们的柔软,火热,还有眼泪,她们对于你来说是异族的姑娘而不是牲畜。”
“承怡。”
“等到战乱平息的那一天,无论是郑人,高昌人,回鹘人,十六国遗族,还是远道而来的阿富汗,波斯,泰西人,都可以安宁的生存在这片土地上,我用最好的葡萄酿酒,在天山等你。”
……
赵毓,“我许给他一个承诺,让那片土地恢复和平,可是,……,我没有做到。”
文湛没有开口,山林外有马蹄纷杂的声音,黄枞菖一骑绝尘,蓦然冲到小院门外,直接摔下马,随后连滚带爬的扑了进来:
——“陛下,王爷!定国公裴檀,北境统帅徐绍,蓟辽总督白策,三道奏折八百里加紧。”
赵毓心惊。
黄枞菖,“长城燃起烽火!”
“别乱。”文湛声音平淡,“慢慢说。”
黄枞菖,“高昌王殷忘川兴兵犯境,业已攻破北镇,直取大鲜卑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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