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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
赵毓觉得自己脑壳子里装了整个南苑猎场。
猎物乱蹦。
猎狗狂吠。
还有数十匹骏马在狂奔。
他闭上眼睛,数十年的往昔如同画片一般,在眼前过了一幕一幕又一幕。一会儿是巍峨昆仑,一会儿是拉莫孔雀河,一会儿是西疆万里黄沙,一会儿是雍京千年盛世繁华,间或还有一些故人的脸蛋子,有的人坟头的草都一人高了,有的人还活蹦乱跳的满雍京城乱晃。转而,他的眼前又闪过兄弟们的模样,在毓正宫读书,还小,虽然都是一肚子坏水,却齐齐整整。
脖子痒痒。
被文湛发疯咬出来血印的地方,正在被他的舌尖舔舐着。
赵毓一回神儿,才发现自己躺在床铺上,身上压着文湛。此时的皇帝像一头开了春的辛勤的牛,埋头苦干,已经耕了两陇水浇地了。
“从昨晚回来你就心神不宁,怎么了?”
赵毓赶紧用两条胳膊绞住文湛的脖子,双腿也盘上了他的腰,倒打一耙,“是你分心,隔靴搔痒,做得不够透。”
文湛的动作开始凶狠起来。
赵毓哼哼唧唧的,声音甜腻到像裹住飞虫的蜜,可以将一条生灵活生生窒息。只是,不一会儿,他忽然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顿时,像是有人用冷水浇他的头,他整个人都凝住了。
“承怡?”
“迦南,……,你汗珠子里都是这股味儿。”
“禁宫调制的熏香,方子中有一味就是迦南。” 文湛不解,“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用了几百年了,怎么?”
赵毓,“迦南哪里能买?”
文湛,“它是贡品,至于别的,我就不清楚了。你的心神不宁,和迦南有关?”
赵毓,“我小时候用的香只是白昙花,……”
白昙香料也是贡品,却是异宝。每年从南边贡来只有一小盒,先帝不容旁人染指,只给了他。
文湛,“……”
赵毓,“陛下,你是喜欢我熏白昙的香,还是,……,我身上都是你的味儿?”
文湛几乎说不出来话。他的手在赵毓身上用力揉搓着,手臂上暴了青筋,力道狰狞。而赵毓皮薄,招架不住那股狠劲,热辣疼痛到委实熬不住就开始捶文湛的背,只是没折腾两下,就失去了力气。他被文湛死死拘住,像油坊中的桐油饼子,被硬木桩子用力压榨撞打,已经被彻底打透了。
第二日,崔珩叫他出来,赵毓只能杵着一根拐杖,一瘸一拐,像只鸭子。
因为。
他双腿打颤,几乎无法走路。
“呦。” 崔珩,“你这是和谁结仇,被人把腿打残废了?”
赵毓没搭理他,只是专注的双手攥着拐杖,一步一步挪着进了宁淮侯府的后门,崔珩看他这样,牙根酸,酸的有些疼。
茶室内,赵毓摸着椅子边,慢慢坐下,长长呼出一口气,“老崔,有事儿说事,没事儿的话,你自己准备南下,我得回去卧着了。”
“菊花,茶叶,茉莉花?” 崔珩不接这个话茬,“还是玫瑰酸梅汤?”
“酸梅汤。”
崔珩一挥手,让人去准备,他见周围没人,问了一句,“承怡,北境的事儿,你有什么打算?”
赵毓,“御前参赞军机的重担在你身上,别问我。”
崔珩,“内阁催的急,问我对北境有什么想法。我最近想的都是南下捞炮的事,实在不想再动脑子分神了。承怡,你就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我让师爷按照你的意思添油加醋一番,攒个折子,向内阁交差。”
此时,侯府的侍女端了一个小白瓷坛子过来,盛着深红色的酸梅汤,坛子中还放了一个长柄木勺,她后面有人捧着木盘,放着两个梅子青的瓷盏。侍女用木勺舀了汤水,放入瓷盏中,又将它们分别摆放在赵毓与崔珩手边,这才垂手躬身退下。
赵毓,“你对北境是个什么想法?”
崔珩拿着瓷盏喝了一口,嘴唇边上挂着玫瑰窨出来的颜色,殷殷的,像血。
“如果只谈兵法,狼崽子大可直接诛杀北境诸藩九族,逼反那些带兵守将。反正他们现如今就像是困在灯草牢笼中的野兽,越雷池一步也只是早早晚晚的事,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朝廷也好名正言顺调兵戡乱,一了百了。”
“这是大功业!”
“可是。”
“一旦无法在大鲜卑山平定战乱,让战火烧过了山海关,甚至燃到雍京城,依照大郑祖制,狼崽子死后没有庙号,牌位不进宗庙。不要说成为一代圣主名垂青史,就连他的名字都要被抹杀,成为孤魂野鬼,永世不得安宁。”
赵毓双手捧着瓷盏,没抬头,也没说话。
崔珩,“稳妥一些的做法就是放弃撤藩,安抚为主,一切从长计议。只是,需要重用北境总督徐绍,把他锻造成一把刀,甚至是一座山,可以真正镇守北境大片疆域。”
“诸侯之博大,天子之害也。” 赵毓,“藩镇是凶兽,为了震慑这些凶兽们,我们需要再制造一只更凶的兽。如果真这样做,这样被养起来的徐绍与那些藩镇,又有什么区别?”
崔珩,“你的想法是?”
赵毓,“重用徐绍,却不要将他养成藩镇,同时先发制人,下旨削藩。如果北境诸藩心中但凡有一丝忠义残存,借着陛下这道旨意顺坡下驴,放弃割据,回雍京,与家人团聚,消弭大乱于无形。陛下既往不咎。”
崔珩,“你不怕民间传闻今上是 ‘飞鸟尽良弓藏’和 ‘十二道金牌召岳飞’ ?”
赵毓,“小事,不足道哉。”
崔珩沉默了许久,才开口,“承怡,你有没有想过,只要陛下的军队最终戡乱功成,他依旧是一代雄主。这些顾忌,那些争议,那些杀戮,其实都不算什么。而且,如果战火从北境烧入山海关,尸横遍野也不怕,反而能激起同仇敌忾的哀兵之势,有大利!”
三百年前,宪宗皇帝为了收复破旧河山,特意放一支外族骑兵从西北绕过冻土荒原,从北境进攻,翻越大鲜卑山,入山海关,直捣居庸关,兵临雍京城。
流血漂橹。
这本应该是不容于大郑宗庙的罪业!
只是。
当宪宗皇帝重新统一华夏,驱逐胡马,他放外敌入境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战略;他的杀戮就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手段;战火烧到雍京城下,不是君主无能,而是那些乱臣贼子,鞑虏外患罪无可赦。
宪宗的一切都被奉上神坛,他本人就是大郑宗庙中文治武功彪炳青史的帝王!
不会有人在意那些死去的籍籍无名之辈,那些曾经鲜活的性命,被黄土掩埋,累累白骨不过是泛黄史册上几笔寥寥的记载,对比帝王将相的伟烈丰功,犹如尘垢粃糠,卑卑不足道也。
“不。” 赵毓摇头,“陛下在意身后名,却没有那么蝇营狗苟,谨小慎微。千秋之后,他的牌位进不进宗庙,自有天知道。只是,北境的人,都是人生父母养的,都不是西北风刮大的,只因为想要造成哀兵之势就随意屠杀,不是长治久安之象。陛下,也不是那样的君王。”
崔珩哼了一声。
赵毓,“这折子,你明白怎么写了?”
崔珩,“嗯。我让师爷再润色润色,明天一早就能呈折。”
赵毓,“你那位师爷,啧啧。”
崔珩,“咋?”
赵毓,“现在能在微音殿出入的人,谁不知道堂堂宁淮侯的幕府是一位算不清楚账目的,老眼昏花的,应该颐养天年的账房先生做主笔?写出来的折子四六不着,错字、别字连篇,司礼监就怕见到您呈上去的东西,黄瓜看见错字不改过来晚上睡不着觉,每一次,他把你家师爷写的东西改错字都能改的像小儿尿布,当真是人|弃狗嫌。要不,您换个眼睛好使,也认得字的师爷?”
“不换。” 崔珩翻了个死鱼眼,“这是蝎子粑粑独一份,满雍京城都找不到第二家。有这个师爷,显得我出淤泥而不染,不屑于同那些吏蠹同流合污。”
赵毓叹口气,双手杵着拐杖,歪歪扭扭的站起来,“没事儿了?那我走了。”
崔珩,“迦南。”
赵毓,“……?”
崔珩,“这是极珍贵的贡品,可是雍京民间市面上不能说完全绝迹。我找到一家香料铺,有这种货,一起看看去?”
琉璃香铺在一个破巷子深处。
掌柜刘全蒲在屋子里面接待贵客,店面就由一个小伙计照看。伙计姓刁,一贯勤勉,此时,他见没客人来,就拿过算盘,核一下账。手指头还没有拨弄两下,就看见门外进来两个人。
一个穷鬼,一个瘸子。
看人都是先敬罗衫后敬人,不过生意人打开门,财通四海,比一般狗眼看人低的人要和善。
伙计刁过来招呼,“两位爷,想看点什么?小店经营香料,从熏蚊子的艾草盘香到名贵的熏衣服的玫瑰鸢尾,甚至是丝路上来的狸猫麝香都有,应有尽有。”
赵毓支撑不住,摸到椅子边上,赶紧坐了,拐杖放在一旁。
崔珩,“有沉香吗?”
伙计刁,“有。”
说道这里,伙计又加了一句,“两位爷,想喝点什么?”
赵毓,“我不喝,你给他弄点茶水就好。”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锡壶,喝了口。方才在侯府喝到的酸梅汤特别顺口,他就用锡壶装了一些带出来,此时喝正好解渴。
崔珩对伙计刁说,“随便弄碗明前,走了这一路,也真渴了。”
伙计刁没动,“小店是小本经营,没有明前茶。不过有今年的雨前茶,给您沏上一盏,让您润润喉,您看成吗?”
崔珩也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他身着布衣,可是这个小布包却是上好的织锦,里面还垫着油纸,包裹着白色软丝,一层一层打开,最终,是一块迦南。沉香,如今雍京市面的价格,十六两价值百两白银;对于沉香中的极品迦南,十六两的价格是千两黄金!而此时崔侯手中之物,正是千金之价的稀世之珍。
崔珩,“伙计,你们店里的货,比得上这个吗?”
伙计刁招呼崔珩坐,又亲手烹茶,这一次,捧出来的居然是“岐山云雾”,一两黄金一两茶。
“自然比不上。” 伙计刁特别恭敬,“二位爷,这次过来,是想要比着这块迦南再入手一块,还是,出货?”
崔珩,“我想要比照着再买一块,有吗?”
伙计刁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正在低头专心喝酸梅汤的赵毓,忽然一乐,和善到带了三分的谄媚,“没有。”
崔珩,“唉,你不是说有沉香吗?”
伙计刁笑着解释道,“沉香倒是有,只是这品质与您这块差了许多,毕竟几万株沉香才有一株迦南。这位爷,您既然有这种料,就应该知道,这种迦南是贡品,几百年来它一直是大郑皇室祭祀天地时燃的香,民间擅藏擅用都是死罪。可是这沉香却不同,虽然也异常昂贵,等闲人家用不起,却不是禁忌。只要出的起高价,还是可以用的。”
“可是,……” 崔珩身子向前,“我怎么听说,你这个铺子神通广大,前些日子,卖出一些迦南?”
伙计刁脸色都不变,“爷,您可真会开玩笑。我们要是有那种神通,店面就不会在陋巷中了。”
此时,掌柜刘全蒲亲自送客人出来,那人一到铺面当庭,见到崔珩与赵毓,愣住了。刘掌柜看了看这两位,一个看起来像个落魄的书生,而另外一个,则缩在椅子上,手边的扶手上靠着一根木拐杖,显而易见是个瘸子。
刘掌柜见客人不走,疑惑的问了一句,“梅先生认识这两位?”
赵毓抱着酸梅汤的罐子抬头,也是意外。这位让掌柜亲自送出门的贵客,居然是太傅梅恒臣那位大有出息的长子嫡孙,梅怀瑾。
去年,他高中进士,又被翰林院选为庶吉士,进微音殿伺候笔墨,成为天子近臣,前途不可限量。
梅大公子的妻子就是谢枯荣家族的十一娘,却因为无法再生儿子而沦为弃子。老太傅命大公子出妻,并且亲自登赵毓门,为他求娶赵格非,并且同意析祖产,说实话,“诚意” 是足足的,下手也是快很准,只是,在谢夫人依旧是梅家宗妇的时候,花骨朵进门只能为“贵妾”。
赵毓没同意。不过,行走江湖一贯秉承“买卖不成仁义在”的原则,他再见到梅怀瑾,居然心中有了一种淡淡的 “这就是我那个没运过门的女婿” 的荒诞之感。
梅怀瑾却看着崔珩,一身布衣长袍,显得落魄失意而颓丧。
昨夜。
该他当值微音殿。
北境军情复杂酷烈,其他人尚且可以轮值换班,陛下却不能。皇帝几乎不日不夜在微音殿连轴转了五六日,等大局大抵稳定下来,一些庞杂的文书事务交由内阁与司礼监处理,他方回寝宫安置。(→_→)
所以,梅怀瑾并没有随侍皇帝。
夜空清澈,一轮明月居然将大正宫照出了峰峦叠嶂的险峻之感。
一个小太监提着灯笼引路。
——这是去哪儿?
梅怀瑾心存疑惑,却没有张口。他跟着那个灯笼,在这朱墙黑色琉璃瓦构建的禁宫中,安静的走着。
可是,他却停住了。
眼前是丹陛,三丈高,三层汉白玉的台基,一级一级台阶之上,就是微音殿。平日他走的不是这条路,而是旁边的一条普通青砖铺就的台阶。大郑祖制,只有陛下与宰辅,王公,才可以从丹陛两侧走,否则就是以下犯上。
有人将他引到这里来,陷阱吗?
可是,他仅仅是个普通的翰林,这样大费周章,何必呢?
“梅大人,为何停步?” 丹陛之上有人说话,有金玉之感,“灯笼不够亮,看不清楚路吗?”
那个小太监不走了,想要将灯笼给梅怀瑾,他却没收,他知道自己看得清楚脚下路。他就这样一步一步,沿着别人给他划出来的路,拾级而上。
一盏琉璃灯出现在丹陛尽头。
明烛的光照亮了提灯人一身蟒袍,衣襟袖口俱是江崖海水的彩纹,层层叠叠的丝线叠绣,耗费一个绣娘一个月的工夫,繁复华美,高贵,森严却冷酷。
那是一个极其清艳的男人。
崔珩!
刘掌柜显见梅怀瑾与这两个人认识,他又看到了崔珩手边放着的那块木料,和刁伙计已经泡出来的“岐山云雾”,他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对着崔珩与赵毓一躬身,“小店眼拙,不知道两位贵客如何称呼?”
崔珩想要开口,赵毓一拦,说,“前日西山有一条人命官司,死的是一位布衣少女,她身上有迦南的香气。”
他这话说的真假掺半,重要信息有,却不全。
此时,赵毓放下汤壶,摸着拐杖,歪歪斜斜的站起来,“我们也是听人说起掌柜的这间店藏龙卧虎,所以过来问问。掌柜的您别担心,我也知道,您想要在雍京城开门做生意,必定有大手段,我们对于您的生意经不感兴趣,只是想弄清楚,这桩人命官非,毕竟,职责所在。”
掌柜刘全蒲把话都听到耳中,又揣摩了一下眼前几个人,他看了看唯一熟识的梅怀瑾。此时,这位出身清流世家的翰林学士一言不发,却不反驳,也不回避,刘全蒲知道,沉默,也是一种支撑。
“小的眼拙,不知道是顺天府的差官。”掌柜刘全蒲连忙作揖,他看着赵毓,想着再套套近乎,“这位官爷,您拖着残腿病躯来回奔波,勤王之事,忠矣。”
勤王之事,忠矣。——为皇帝忠心办差。
这句话在赵毓心中翻来覆去的,不知道是个啥滋味,双腿打颤,最终,牙缝中蹦出来一句酸文假醋,“食君俸禄,忠君之事。”
崔珩打哈哈,“掌柜的,您看看您,怎么开个香料铺子,还拽上文采了?”
刘全蒲赶紧赔礼,重新请人坐下,又让人端了新的茶水过来。
崔珩,“掌柜的贵姓啊?”
“免贵,姓刘。”刘全蒲说,“既然二位是差官,我就不隐瞒。我这店铺的确有名贵香料,可是迦南因为犯禁,就极其罕见。这一年来,只有上个月下旬店里出手过一块。那位客人的老母有沉疴,他买了迦南是回去配药。”
赵毓问,“那位客人是谁?”
刘全蒲道,“我们这里上门的贵客,入手的都是好东西,只是左右不过 ‘沉檀龙麝’,就像梅先生,方才为少夫人订了一盒上好檀香,以供谢夫人写字书画的时候,凝神静气用的。”
闻言,赵毓看了一眼梅怀瑾,这位年轻的翰林,也一直看着他。
得,这个女婿看样子是彻底没戏了。难道,这位梅大公子,不管什么儿子不儿子的,已经与他老婆鸳梦重温了?不过,最令赵毓意外的却是那位谢家的十一娘也既往不咎,要踏实过日子了?
而梅翰林看着他,就像看着一盘黑白鏖战的棋局。
赵毓,“……??”
刘全蒲继续说,“只是,如果客人要买的是迦南这样的禁物,必定不会亲自登小店的门,差下人过来或者遣了掮客,都是有的。”
赵毓,“刘掌柜的,我算是听明白了。您说了半天,就是告诉我们,您不认识这个买迦南的人?”
“不认得。” 刘全蒲点头。
崔珩冷笑一声,“不认识买主就敢做这么大的买卖?”
刘全蒲,“就是因为买卖太大,我们为了稳妥,知道的越少越好。”
赵毓点了点头,他倒是认同刘全蒲的做法。与虎谋皮,自然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他说,“刘掌柜,那人买迦南,用的是什么?黄金,还是银票?总不能是现银吧,那还不得装上马车,一箱子一箱子的银锭子拉过来?”
刘全蒲笑着回答,“都不是。”
“难不成是地契?”??赵毓心中大略核算,说,“如果是雍京北城紧要地段的宅子,一张即可,可是却过于显眼,那些宅院那座都是有名有姓的,只要有人追查,两下子就会被人摸到底细。我估摸着,那位不知道姓名的贵客抵在刘掌柜这里的东西,应该是南城的多套宅院,或者是雍京周围的田土。”
这次刘全蒲相当意外!许是觉得赵毓不像顺天府的微末小吏,又开始犹豫了起来。赵毓让他犹豫,就这样安静的等着他。
刘全蒲自己喝干了三碗茶水,终于让人取了一个木盒子过来。
赵毓打开一看,果然是几张地契。不过出乎意料,这些不是雍京的土地,而是姑苏城外的鱼塘,靠近寒山寺,所以显得佛光普照。他左瞧右瞧,也看不出眉目来。崔珩拿过去翻来覆去的抖了抖,也抖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还给人家。
“时候不早了。” 赵毓杵着拐杖起身,“我们先回去,要是刘掌柜有任何新的消息,到顺天府找姚素。”
崔珩想问,——这个姚素是哪只鸟儿?
幸好他嘴巴紧,没乱噗嗤。
伙计连忙把那块迦南包裹好,捧给崔珩,生怕他忘记了。
一出门,赵毓扭头就对崔说,“谢十一娘准备和她老头儿凑合过了?”
崔珩还没等回答,就瞧见梅怀瑾也走了出来。
缓步徐行。
此人一身长衫,绣着竹,点缀着银色丝线拉出来的长线花纹,颇有一种微雨竹林的意境。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梅怀瑾对着他们长揖,依旧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赵毓,“如果不是他爷爷瞎折腾,他和谢十一娘真是一对儿璧人。他们和好,能好好过日子,真的不错。”
……
昨夜。
丹陛之上,梅怀瑾走上来对崔珩说,“不敢劳烦崔侯引路,我来提灯。”
崔珩的手臂微微一划,挡开了梅怀瑾的手。
崔珩,“陛下要委以重任的人,必为重器。崔某粗鄙,为储相提灯,也是一大幸事。”
梅怀瑾不动。
崔珩,“督察院参你忤逆不孝。”
梅怀瑾依然不动。
崔珩冷笑,“谢家十一娘是天仙儿吗?值得你为了她忤逆祖父?”
梅怀瑾,“我与纯熙少年夫妻,琴瑟和鸣,她从未负我,我亦不会为了攀附被先帝褫夺封号的祈王而出妻。”
“情深意切。” 崔珩,“感动的我两行热泪。”
梅怀瑾缄口。
崔珩,“陛下不喜欢孝子。那些孝子心中只有家而没有国。平日里仁孝礼义廉耻俱全,一旦家国危难,他们心中便只有家族利益,想的都是家中十几层的牌位,念的就是给老母洗脚,弃家国百姓于不顾。朽木,终究成不了栋梁。想要做大事,想要在元熙朝成为扶摇直上的重臣,只有做孤臣孽子。圣上用??‘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点拨你,你果然一点就透。”
“至于那位谢家美人,名震雍京的惊才绝艳,和你的少年夫妻情意,除了给你做个 ‘忠臣逆子’ 冠冕堂皇的借口之外,算个屁啊!”
许是微音殿待久了,此时的梅怀瑾也如同那里的禁卫军一般,像是木雕泥塑。
崔珩,“督察院参你忤逆不孝的折子,陛下亲自留中不发,以后,督察院的言官不会再用这种事情弹劾于你。”
他手中的琉璃灯,照亮了通向微音殿的路,铺满汉白玉的砖,明珠一般温润光泽。
“梅大人,恭喜。”
……
崔珩,“谢十一娘眼瞎。”
赵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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