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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

皇帝一直盯着他,愣是一句话不说。

赵毓叹口气,“真没法子了。黄瓜,拿进来吧。”

此时,黄枞菖从外面进来,手中拎着一块榉木雕的洗衣板,咣当一声就放在赵毓身前。

文湛腾的一下子从书案后面站起来,想要去制止,却,陡然停住身子。他看见一个小太监跟着黄枞菖进来,手中捧着一个肥厚的像包子一样的垫子,放在洗衣板上。赵毓规规矩矩的跪在洗衣板,……,上面的垫子上。

文湛看着他,琢磨了一下,——承怡这倒是也算跪洗衣板了,却似乎比跪床头还要舒服上七八分。

所以,皇帝也就没说话,继续一言不发的看着赵毓。

“陛下,我错了。” 赵毓双手捏着耳垂,“自请罚跪。”

文湛就静静的看着他。

“我错在,不应该,……” 赵毓垂头丧气的说,“……明明知道陛下您法严量窄,还要坦白,实在是错了,大大的错了。”

文湛,“……”

“陛下。” 赵毓忽然抬头,“我已经在外面的柱子旁边蹲了一宿了,腿挺酸的,这个罚跪嘛,……,意思意思就得了。好吗?”

皇帝忽然抬眼看了看他身后,黄枞菖和那个小太监寂静的垂手站立,像两根朽木雕刻而成的人棍。

他挥手让杂人退下。随后,方走到堆着厚垫子的洗衣板旁边,伸手将装模作样的赵毓一把扯起。

“陛下,呜,……”

文湛在赵毓的脖子上凶狠的咬了一口!腥甜的味道像是这十几年来沉淀在心底的嫉妒!

终于喷涌而出。

寒食大假最后一夜,雍京城不宵禁。

朱七姐漏夜入西市。

这里就像是雍京这张盛世画皮背后的另外一张脸,犹如死去多时的人被野狗啃到残破的脑袋。

她双腿发颤,每走一步都感觉心悬在嗓子眼儿上!

只是,她必须来。

因为这里的货物最全,——从鸦片到葱蒜。

只要有钱。

鸦片!

如果再搞不到上等的派脱那土,徽郡王的人就会把她剁碎喂狗。

今年开始,朱七姐的日子过的着实不顺。本来她做的是书寓的营生,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开春后,她私运了一批下等烟土想要试水,结果货还没有入雍京城,就被赵毓黑吃黑。

姓赵的理由冠冕堂皇,见血封喉!

他说,——“您这批货可是东瀛倭人从波斯走私的红土,毒性极大,烧的些微多一些就能便血,再多一些立马死人!……听说,您的老主顾里面,还有徽郡王?还有,……,七姐如此手眼通天,怕不是还通倭?”

三两句话,赵毓就能给她扣上“谋害郡王”与“通倭”的两条灭族大罪!

情势比人强!

在赵毓面前,朱七姐只有就范。

丢了烟土,又不想还钱,雍京城自然也不是那么好混的。

幸好,这些年她做生意还算巴结,落难了也有一些朋友接济,她勉强躲了一段时日。她算着,风头过了,各路人马也不会惦记她这个小人物,终于可以在雍京露面,开张做生意了,结果,徽郡王却没打算放过她。

三天前。

徽郡王府邸的二管家福寿抓到她,先是让人用小羊皮的鞭子沾了盐水仔细抽了她一顿,她跪在天井,哭都不敢出声。

福寿手中一个紫砂小茶壶,踱步到她面前,笑着说,“七姐,你我也是老朋友了。这么说吧,我们郡王金尊玉贵,说句大不敬的话,就连当今圣上见了都要尊称一声 ‘老王叔’!”

徽郡王是朱七姐多年的老主顾,对于这位老郡王的事情,朱七姐心知肚明!这位老郡王虽然没实缺,可他们家世子爷却在兵部有实权。徽郡王世子管着制造局的军械造办,是当今天子的心腹重臣!

福寿喝了一口茶水,蹲下,“我们郡王府对七姐的生意从来都是照顾的,没有以势压人过吧。”

“没有,没有,自然没有。” 朱七姐只顾的上点头。

福寿,“七姐拿了白花花的银子,又不给我们烟土,还要东躲西藏,这种骗子行径着实是不好,您说呢?”

朱七姐大哭,“福总管,我是有苦衷的!”

“哦?” 福寿饶有兴趣,“说来听听?”

朱七姐,“您给我的银子我都买了烟土,上好的派脱那土!我让人从南粤运过来,千难万阻,我们也是打碎牙齿和血吞。只是,这批货一过卢沟桥,还没进雍京城就被打劫了。那个人在江湖上也是有名有姓,背后势力深不可测,我小小一个弱女子,不就范,还能怎么着?”

福寿听着就笑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不怕死的猴崽子,敢截您朱七姐的胡?”

朱七姐几乎是叫嚷出来,“他真的很可怕!”

福寿,“啧啧!雍京城还有这么一号人物,七姐,您别怕,说出来,也好吓吓我?”

朱七姐缩着肩膀,“我可不敢。”

福寿,“没事儿,您说。我倒要看看,哪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朱七姐犹豫。

福寿,“郡王府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朱七姐一咬牙,双手抱住福寿的大腿,仰着脸,虽然已经是徐娘半老,却还有着梨花带雨的我见犹怜。她开口求道,“福爷,如果您能做了姓赵那小子,我就是拼了命,冒着通敌的灭族大罪,从南粤那边买货,渡过九九八十一难也要运到北边来,供郡王府烟土不断!”

福寿,“呦!天可怜见的,到底是什么王八羔子把七姐吓成这般可怜模样?” 说着,他还摸了摸朱七姐的脸,入手皮肤滑腻,心说,真是一把好肉。

朱七姐,“赵毓。”

“……” 有那么一瞬间,福寿耳朵发懵,就感觉有人用一块铁板在他太阳穴边上狠狠揍了一板子,他头壳疼的将要裂开。 “谁?……” 福寿轻声问,就怕声音高一些,就惹了灾祸,“朱七姐,你说,那人是谁?”

“赵毓!” 朱七姐咬牙切齿,一不做二不休,三不做结冤仇,“元承行的赵毓!”

啪!!!——

福寿一个耳光狠绝扇在朱七姐脸上,她的两颗后牙当即被打飞,脸蛋当即肿成了猪头,一边耳朵似乎也被打聋了。福寿一生气把茶壶也砸到她身上,热水泼出来,溅到她脸上,眼中,就像她小的时候见到的苏北的大水,铺天盖地的,漫了过来。她听福寿说话不是十分真切,却依稀能分辨。

“朱七姐,丢了货,你自己想办法交待。”

“还有,以后见到赵毓躲着走!如果因为你招惹赵毓给郡王招灾,不用郡王爷出手,我亲手剁碎你喂狗!”

如今元承行封锁烟土生意,整个雍京城居然没有人敢贩这个,唯独西市有不怕死也不怕赵毓的人敢卖一些。他们为了钱什么都卖,从自己的女人到外洋的火铳,鸦片只是其中之一。

吱呀,……

眼前的木门打开一条缝。

朱七姐看着门缝后面那双混浊的碧色眼睛,像两条没有命的虫子,她后背起来鸡皮疙瘩,开口说,“我姓朱,和洪丁先生有约。”

门彻底敞开。

一位老妪,佝偻着身子,说着一口不清不楚的雍京话,“进来吧。”

门后旁边放着一个箩筐,里面全是柴火稻草,院中有一棵核桃树,旁边是一个小鱼池。此时,灶上飘出一股奇异的香气,茶叶的味道伴着牛乳的腥气。

“七姐。” 一个男人从屋子里面走出来,“你的货明晚到卢沟桥。”

“你?!” 朱七姐惊诧的看着眼前之人,“怎么是你?!”

洪丁是西疆人,异族人的相貌,白肤,深眼窝子,一对琉璃色的眼睛珠子,而眼前人明明是大郑汉人!

那人笑道,“怎么,七姐识得我?”

朱七姐稳稳心神,顾左右而言他,“雍京城外卢沟桥?我与洪先生说好的,在雍京城西市交货。”

“最近情势有变。” 那人说道,“雍京城不是那么好进的。”

朱七姐心道不好,她的货已经在城外被赵毓抄过一回了,如今雍京城内情势突变,波谲云诡,她自问没有这个本事将这批烟土运进城。如果她运气背,这批烟土再让赵毓抓着,姓赵的下不下死手不清楚,反正徽郡王的狗定饶不了她!

那人却笑了,“如果七姐觉得不方便,由我们运进城也好。只不过,价格要再上三成。”

“好。” 朱七姐连忙点头,“三成就三成。”

“七姐同意就好。” 那人说。

朱七姐,“那我先走了。”

“七姐。” 那人忽然叫住她,“先喝盏茶吧。”

朱七姐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越快越好,“不叨扰了。”

那人一拦,“此时正是亥时三刻,巡防营正在西市寻街,你出去撞到他们,不好。”

朱七姐心中忐忑,可是她也知道此人说的对,如果巡防营在外面,她当真出不去。此时,那人转身向屋子里面走,那里黑洞洞,像一只凶兽,张开血盆大口!

“那日,雍京北城的烟雨楼,……” 朱七姐忽然说,“北境总督徐绍的夫人要我给她儿子张罗小老婆,指名点姓要赵毓家那个叫做罗小草的养女。当时,屏风后站着一个人,似是徐夫人的主心骨,那位就是您吧,随侯世子?”

“七姐果然记得我。”

石慎轻笑,“方才还想着,如果七姐只是在酒局上见过我,认得我,也就算了。没准趁着这个机会,我还可以通过你和徽郡王交个朋友,只有徐夫人这件事,因为涉及赵毓,当真棘手。”

他抽出一把弩。

“七姐,黄泉路上要记得,是赵毓连累了你。”

朱七姐一把抄起来门后的筐,冲着石慎劈头盖脸砸了过去。

夺门而逃!

崔珩从酒楼出来,看了看天,又看了看眼前这条车如流水马如龙的大街,对身后付了银子跟着他身后的人笑着说,“今儿我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你有闲工夫请我喝酒,还给我张罗礼物?”

赵毓,“你这不是要到南边去嘛。这一路山高水远的,手中有硬家伙,心中不慌。”

“对了,承怡,你们家那位七王爷纡尊降贵到我府上,说,你为我的事专门找了他,让他手底下的那个詹士府右春坊给我打个掩护。”

“嗯。”

“其实,不用这么麻烦。我想着,……” 崔珩停了一下,才说,“老梁现在没差事了,我想让他和我南下。”

赵毓,“梁十一,……”

“是。” 崔珩,“为了那个叫三傻的丫头,狼崽子不再信他,也不让他再做北镇抚司的指挥使了。老梁这个人吧,人是傻了点命却不错,他被他师父从死人堆里扒拉出来,又带他入了缇骑教导了一身本事,他却不坏良心。这样的人真难得。如今有本事的人有的是,就像迎风长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当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可是不坏良心的人却比三条腿的蛤/蟆都难找,放着实在暴殄天物。我想着,既然圣上不用,能不能给我?”

“那个高昌遗孤名字叫做珊依。” 赵毓说。

“你看你。” 崔珩摇头,“推三阻四的时候,总是说着猫三狗四的话。”

赵毓,“老崔,……”

崔珩,“这不是私事。不过,就算是私事,你帮我和狼崽子说说,他总会听你的。”

“崔侯爷,您曾经是杜阁老为陛下选定的左相,本事大,老梁拍马都难以望你项背。圣上对你早就志在必得,连许愿加恐吓,甚至连 ‘凡不为小王所用者,亦不能为他人所用’ 这样话都说得出口。可是,您是先帝密探出身,我老爹身在帝位的时候,你易主了吗?他把你给文湛了吗?”

崔珩抓了抓眼眉。

赵毓,“老梁身在北镇抚司多年,曾经是今上的心腹,他的事情,真的需要从长计议。”

说道这里,他们两个人走到西市的入口,崔珩一愣,“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等闲的东西,能给你傍身吗?” 赵毓,“我让人从印度买了一把火铳,为了不惹人注意,走的是西市黑市。这可是一把好东西,正宗的英吉利货,轻,小,杀伤力极大,一会儿看见,你肯定爱不释手。”

崔珩却模糊了一句,“我只对人爱不释手。”

赵毓看了他一眼,宁淮侯又抓了抓眉。

暗巷中,朱七姐拼命逃,一刻不停。

她甚至不敢向身后看,慌乱的嘈杂如影随形,前面是路的尽头,有人影,有声音,有呼朋引伴,有吟诗作对,那里是雍京,那里有光,那里,不是西市!她终于可以逃出生天!

此时,朱七姐身后,一只手,叩击了弩。

西市。

在这里,于崔珩而言就是旱鸭子入海,他跟在赵毓身后。此时的赵毓如同一头狼,似乎在深夜中穿过遍布陷阱的密林。

一扇门,赵毓三长两短的敲了敲,那扇木门陡然大开。

一条劲瘦的壮汉提着马灯凑到赵毓脸上,压低声音道,“一条大江向东去。”

崔珩,“……”

赵毓面无表情,冷淡的回答,“两行热泪朝下淌。”

大汉,“三山五岳来相会。”

赵毓,“一派溪山万古流。”

大汉,“老赵,你还是这个样子,哈哈,快,进屋,进屋。”

崔珩,“……”

赵毓介绍道,“这是荀大牛,在西北的时候,他是斥候。当年攻打花拉子模,他刺探到撒马尔罕城中三位王子与后妈夺权,离心离德,使了反间计,从而让我军一举攻破城池,立下战功。如今,他应该是身在巡防营,心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荀大牛把脑袋塞在门外,警惕看了看,关门,这才龇牙咧嘴笑着说,“老赵,我也发达了。我呢,还是做斥候,却比之前高升了。现如今我是正经六品武官,直接隶属进奏院,我老大的老大就是赫赫威名的宁淮侯!”

说道这里,他上下看了看崔珩,再开口似乎有些激动,“这位就是,……”

崔珩心知自己人的名树的影,被部署的部署认出来,也不是没有可能,谁让眼前此人曾经是赵毓麾下的王牌斥候?

于是他点头承认道,“正是。”

荀大牛,“大兄弟,你能跟着我们老赵,祖坟都冒青烟啊!”

崔珩,“……”

赵毓,“……”

荀大牛,“老赵,这位大兄弟不是你的小白脸吗?”

赵毓,“……??”

荀大牛也闻到不对劲了,疑惑的问,“咱们西北的弟兄们都传遍了,说你一回来就弄了个小白脸,还带着他满雍京城乱晃,据说是个世家子,人斯文,长的俊,如珠如宝,俊的都没边了。怎么,不是这位大兄弟?”

崔珩一挑眉,愣是没出声。

赵毓咳嗽一声,“大牛,我让你买的火铳呢?”

荀大牛,“老赵,这位大兄弟不是你的小白脸,他是谁?”

他虽然闹了大笑话,认错了人,那是因为赵毓麾下的王牌斥候被“亲眼面对面的见到老赵的小白脸”这个妄想蒙蔽了眼睛,镇静下来之后,他又恢复了机警。

赵毓,“我老表。”

崔珩眼风向上挑,原本两只不错看的眼睛珠子就剩眼白了,像条死鱼。别说,仔细看,此人果然同赵毓倨傲的时候有那么三分像。

荀大牛点头,“等下,我给你拿。”

一把黄铜打造的火铳,很小,上手只有一把湘妃竹扇的尺寸,却极压手,放在螺钿酸枝盒子中,垫着黑色丝绒,显得极其贵重。

荀大牛,“这是东印度商行出的货,市面上也只有这一把,为了得到它,南边的水师放了他们两条走私鸦片的宝船。”

崔珩双眼极专注,几乎是长在黄铜管上,“这么大的代价,有什么独到之处?这把火铳似乎与其它的小弗朗机并无不同。”

荀大牛,“兄弟也懂火器?”

赵毓则说,“这把火铳就是给我老表买的。他是散货商人,要去南边做生意。如今南洋那边不太平,有个硬家伙傍身,我舅也好安心。”

荀大牛,“这位是你舅家的兄弟。哦,等得空,我去你舅家拜望,我还不认得你家人呢!老赵,你舅他老人家高寿啊?”

赵毓,“过一阵子就是我舅十五周年忌,你要是没事就去烧纸。”

荀大牛,“……”

赵毓一把抓过火铳,塞进崔珩手中,“这把火铳看似普通,不过只一个差别,就足以价抵两船鸦片。”

崔珩反手看到黄铜管与扳机之间有一个轮|盘,像宝船的轮子、绞盘与桨轮。

赵毓指了指轮|盘,“这个东西,可以让火铳连发。”

如今的火器只能打一次,随后连忙填充火|药与铅弹子,这与民间说的“打一枪换个地方”一样,如同小贼,不成大气候;更麻烦的是,它们全部是兵部捧着真金白银从澳门购入,花费巨万,难以在大郑全军普及。

而雍京制造局军械造办的弩却可以连发,相比外洋买进的火器,也便宜的多,同时杀伤力也足够强大。所以,在赵毓平定西北的战争中,可以连发的强|弩是他首选,也是唯一可选择的武器。

如果有可以连发的火器,……

外面有人扣门,三长两短。

荀大牛去开门,一个穿着巡防营服色的兵士在他耳边说了点什么,他点了点头,“你先过去,我随后就到。”

崔珩将火铳放回木盒中,赵毓对着荀大牛说,“看样子有公事,你忙,我们回去了。”

“西市与朱雀大街边上死了个女人。”

荀大牛开口,“我的人赶过去的时候,那个女的还没断气,模模糊糊的说了个名字,……”

“赵毓。”

再见到朱七姐,居然是她的尸体,赵毓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他举着马灯仔细看,此时的朱七姐爬在地上,手指向前抓,死不瞑目。一双中年美妇的眼睛望向朱雀大街,后脖子上直|插一根弩|箭,却偏了一些,错开了咽喉,这才让她留下遗言。

忽然!

赵毓闻到一丝的香气,极弱,犹如暴风中的游丝。

他趴到死尸边上,像一条狩猎的狗或者是狼,仔细嗅着,寻找猎物的踪迹。

崔珩一惊,“怎么?”

赵毓缓缓站起来,说,“弩|箭上有迦南的香气。”

迦南。唐代佛经中多为“多伽罗”,极品沉香中的极品。一块“一片万金”的沉香木料中,也许仅有一小块算的上是迦南。香料本来就贵,普通百姓没有这个讲究;沉香则极贵,只在权贵圈中流转,民间根本无迹可寻;而迦南这种顶级香料,能用得起的人,恐怕只有北城那些数得上号的朱门大户。

赵毓眼前的路:一边是朱雀大街的万般尘世繁华,一边是西市腹地的危险阴暗,刀丛林立。他从崔珩手中拿过木盒,掏出火铳,上了膛,拧身没入黑暗,崔珩连忙跟了过去。只是,这注定是一场无望的追踪。那丝迦南的香气萦绕不去,与其说是赵毓天赋异禀,更不如说是痴心妄想。

赵毓在夜里看不清东西,只是在黑暗中久了,慢慢习惯,也能看清楚眼前三尺。他面前是一个院子,看起来很齐整,有树,枝叶伸出墙外,遮挡着墙内的一座二层小楼。没有火烛,窗子都是黑洞洞的,还垂着竹帘子。他的眼睛一直盯着帘子后面。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毫无道理可言。

也许只是抬头看看眼前的东西,也许是,直觉。

兽一般的直觉。

虽然,他什么都看不到。

此时。

小楼帘子后面,一只已经上|膛的弩|箭,对准赵毓的头颅。

石慎居高临下看着他,有一瞬间,他有些恍惚。

十三年前的自己,一位大郑随侯的世子,在什叶镇,也是这样,居高临下看着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兵。

那个时候他不杀赵毓,因为彼时,无名无姓的蝼蚁不配。

而今天,……

反正自己已经到了抄家灭族的边缘,拼死一搏,尚且有一线生机逃出生天,如若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

石慎的手指叩住弩的机关,……

“世子。” 身后一个纤细的声音,仿若是笼子中的黄莺。

石慎感觉到后腰上抵住利刃。

他回头,看见一个半大的丫头,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珠子,像蛇。

珊依。

梁十一家那个高昌遗孤,洪丁口中的 “凤凰”!

石慎看着这种人,如同看着牲畜,他眼带轻蔑,“你?”

珊依汉语说不好,只能简短冒出几个字,“杀了赵毓,你也死。”

“就凭你,威胁我?”

吧嗒。

是打开绷簧的声响。

石慎低头仔细看,这才清楚,珊依手中拿着的是“白刃” !这是一种可以伸缩的匕|首,大郑军方的暗杀神器,雍京制造局军械造办处的不传之秘,除了使用它们的兵士,只有负责锻造的几位高官才能摸到。

“你怎么有白刃?”

“买我娘的那个畜生负责锻造此物,我娘偷了一把防身用,她回归长生天之后,留给了我。”

石慎一惊,“你父亲是徽郡王世子!”

这就是“凤凰”的真正含义?!

既然今天不是杀赵毓的好时机,就先放过他,来日方长。

石慎走后,珊依看着帘子,愣怔了一会儿。

她个子小,看不到窗外,于是轻轻挪过一个板凳,踏在上面,扒在窗子上,手指轻轻拨开竹帘的一条缝隙,向外看。

赵毓还在。

他身边有人,是那个在书院教书的落魄书生。

此时的赵毓,不再柔软,不像长生天的云,也不像圣山上的雪,他有些彷徨,似一头在沙漠狩猎,却迷失猎物踪迹的狼。

崔珩跟着他走过了这片异族人盘踞的黑暗,看了看四周,知道什么都不会收获,“走吧,剩下的事情交给顺天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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