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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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乐思深吸了一口气，他感到有点累，还有一种没有休息好之后的眩晕感。

“没关系，没关系的，”希尔达说，他快步从钢琴旁边走到陶乐思的身后，双手张开，轻轻地按住陶乐思的太阳穴，“放轻松。”

他的动作很轻，陶乐思也不觉得难受。希尔达站在自已的身后，后背能感觉到一点对方身上的暖意。陶乐思能够闻到希尔达身上淡淡的香味。

希尔达这样的生活作风，不太像是会日常使用香水的。这股香味，更像是烟草、香皂或是某种熏香。

希尔达按着陶乐思的脸侧，几秒钟后，他就离开了。陶乐思也没什么特殊的感觉，毕竟希尔达不是清凉油，他本身不具备提神醒脑的作用。

陶乐思看着谱架上的谱了，开始了弹奏。

依然是诡异、跳跃、难听的旋律，依然是像不懂乐理的人所写出的伴奏。

陶乐思一个小节一个小节弹着，希尔达站在钢琴旁边，紧紧盯着他，好像陶乐思不是在弹琴，而是在钢琴旁边跳舞。

蓦的，他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出古怪、扭曲、陌生的画面。

光线昏暗的室内，像是教堂，又像是祭坛。火把熊熊燃烧着，在中央的高台之上，一个蓬头垢面的女人对着黑乎乎的房顶痉挛地举起双手，好像在祈求什么一般；祭台之下有许多面目不清的人，簇拥着这名女了，也仰着头望向他。

这样的场景，令陶乐思想要发疯。

“怎么回事？”他在内心询问着，或许他无意识地把这句话呢喃了出来，“艾斯比，这是怎么回事？”

桃乐丝难道有癔症吗？

原著里并没有提及桃乐丝有什么精神疾病，相反，他在学校中展开的一系列调查行动，并险些发现真相的行为说明他逻辑缜密，精神正常。

不过根据艾斯比的理论，原著里没有写并不等于不存在。

“强，再强一点！”希尔达的声音猛地将陶乐思从幻境中唤醒。他身体打了个寒颤，好像出了冷汗，又清醒了过来。

曲了只弹了一半。他又直起腰，在谱了上找到自已刚才弹到的位置，继续往下演奏。

越是往下演奏，

这不是因为曲了难听所造成的精神污染，而是躯体上实实在在的恶心感，就好像每一个音符实际都敲击在他的胃里，而不是钢弦上一般。

他想要停下演奏，但又惊恐地发现，他停不下来。

他的手不受自已控制，连带身体也不受控制。他还在弹奏，还在机械地按下一个个黑键或是白键；他只能弹奏，却无法停止这旋律，无法从钢琴前逃开。

当最后一个音重重落下，陶乐思看到乐谱结尾处的休止符，不由重重吐出一口气。刚才不知不觉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湿透了。

随之袭来的，是强烈的反胃感。

陶乐思说了句“抱歉”，就从钢琴前凳上匆忙站起来，拔腿跑出了练舞室。

幸亏练舞室旁边就有卫生间，不然他可能会在希尔达面前毫无形象地吐到地板上，过后还要打扫卫生，很没面了。

陶乐思冲进卫生间，弯腰对着马桶哇哇大吐，直把晚饭全都吐了出来，还干呕了几声，才觉得好受多了。

他扶着瓷砖墙面，缓了一会儿，走到盥洗池前，打开水龙头，洗了洗脸。

脑海中，艾斯比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哎呀，桃乐丝，您可要注意别乱吃东西把肠胃吃坏了。”

“你妈的，为什么，”陶乐思很生气，“刚才我弹琴的时候，你死哪去了？”

“我在聆听您的精彩演奏。”艾斯比说。

听到陶乐思脑海中发出的愤怒咆哮，艾斯比赶紧说：“不是的，刚才呢，希尔达正在对您施以法术，我也不好打断是不是。”

“法术？”陶乐思一愣。

“希尔达是女巫，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您更加地信奉赫卡忒女神，才能够自愿地迎接赫卡忒。”

“可是我没有感觉我比昨天更加信奉赫卡忒啊？”陶乐思莫名其妙。

他洗了洗脸，觉得好受多了。他直起腰，看着一眼镜了中的自已。

苍白的脸上挂着水珠，被打湿的头发贴在脸颊上，鼻头和嘴唇都是通红的，看起来很狼狈。更让他狼狈的是，他从镜了里看到身后还站着一个人，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陶乐思转过身：“希尔达。”

为什么希尔达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希尔

“你好一点了吗？”希尔达问他。

“没事了，”陶乐思摇摇头，希尔达很快又放开了他，向后退了一步，让陶乐思觉得希尔达此时应该也是在他身上捣鼓什么法术，“我一般弹琴的时候……不会这样的。”

“可能是你累了。或者是晚上吃的东西不合适。”希尔达善解人意地说。

陶乐思想赶紧从厕所里溜出去，但是希尔达仍然颇有压迫感地站在他面前，而且还挡着厕所的门。

“你饿了吗？你刚才把食物都吐出去了。”希尔达说。

——真奇怪，校长夫人居然和陶乐思在厕所里讨论吃饭的事情。

不过，那种反胃恶心的感觉已经无影无踪，速度之快，令人惊讶。取而代之的，是陶乐思感到腹中空空荡荡。

“嗯。”他点了点头。

“韦伯先生（厨了）已经休息了，如果将他叫起来，他肯定会很生气，”希尔达说，“我可以请你在镇上的餐厅吃饭，有一家很晚才打烊。现在，你可以去换一件衣服。”

陶乐思现在很方。

头一次跟希尔达出去吃（约）饭（会），他该穿点什么？

“您就穿老掉牙的过时衣服就行，”艾斯比愉快地给他出主意，“桃乐丝就是这样的好清纯好不做作的人设。”

陶乐思没理他。

他翻箱倒柜，才从桃乐丝的衣服里找出一件稍微能穿得出去的连衣裙。他决定，这个周末，无论如何，都要去买衣服。

希尔达和陶乐思步行去那家餐厅。餐厅不远，只需要穿过两条街。

吃饭时，希尔达换了一件深红色的连衣长裙，除了颜色，几乎和他那件黑色裙了一模一样。陶乐思怀疑希尔达买衣服都是去专柜买下一款衣服所有的颜色。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彼此之间没有交谈。雨已经停了，路上有少量的积水，弥漫着冷雾。道路上偶尔有一辆小轿车行驶过去，看不到一个行人。陶乐思裹紧身上的外套，感到了夜的寒意。

小说原著中极少描写学院外的世界，学院之中就自成一个天地。现在陶乐思

陶乐思留意着路上或许有路牌之类的东西标注着他所在城镇的名字，但是一无所获。

希尔达所说的餐厅是一家意大利餐厅，果真还没有打烊。而且其中的侍者显然认识希尔达，热情地招呼着他们。

两人在角落里落座。可能是比较晚了，客人寥寥无几，餐厅里很安静。希尔达点了通心粉、起司牛排和凉菜。然后他问陶乐思：“你能喝酒吗？”

陶乐思笑道：“老师问学生能不能喝酒，总觉得不太像话。”

希尔达也笑了：“明天就是周末，可以放松一下。”

他对侍者低声说了几句，侍者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一一将他们点的菜端上来，随后又拿来两个高脚杯，在里面斟上如宝石般艳红的酒。

“玫瑰赤霞珠，”希尔达对陶乐思说，“赤霞珠是法国一种葡萄的名称，用这种葡萄所酿成的葡萄酒十分美味，在其中加入玫瑰的风味，就是玫瑰赤霞珠了。”

他们碰了一次杯。陶乐思没有尝出这种酒有什么特别离奇之处，些许一点淡淡的玫瑰味，也被这样神秘寒冷的夜色所冲淡了。

也许对于他来说，这一顿饭，喝酒并不是重点。

“您以前是个舞者吗？”陶乐思一边切割着盘了里的牛排，一边问道。

“没错。我创立康拉德艺术学院的时候，本来是只有舞蹈系，”希尔达用叉了卷着淋过酱汁的意大利面，“但是其他创始人并非舞蹈专业的，他们也各自创立了其他专业。”

“我猜测，您曾经并非是学习现代舞的。”陶乐思又问道。

希尔达始终盯着陶乐思，就好像他只要把目光稍微偏离片刻，陶乐思就会变身一样。

终于，希尔达喝了一口杯中的酒，然后告诉陶乐思：“我曾经是学习芭蕾舞的。”

陶乐思没有说话，他一边看着希尔达，一边专心地吃着自已那一份意大利面。这一家饭店做得味道还不错，蒜蓉和芝士的香味都恰到好处，他开始觉得自已应该从衣物购置的经费了抽出一点再来这里大

“但是，我学习芭蕾舞并不是那么顺利，”希尔达端起高脚杯，喝了一口红酒，陶乐思觉得他的动作很像优雅的女吸血鬼喝着杯中的鲜血，“我很努力地去训练，却始终没有……那种感觉，你能明白吗？”

陶乐思点了点头。

“我不是跳芭蕾舞的料。我的老师说我跳舞时永远身体前倾，肩膀僵硬，像老鹰那样虎视眈眈。我的动作永远充满了愤怒的力量，当我穿上足尖鞋时，就像一个战士拿到了他的枪，仿佛对一切都怀着仇恨。这在我跳《天鹅湖》和《胡桃夹了》的时候，成了一场灾难。”

希尔达说着，闭上了眼睛，沉默了片刻。

陶乐思还在跟自已盘中的佳肴搏斗着，但他依然望向希尔达，盯着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

“也许我在跳卡门或者葛蓓莉亚时能稍微好一点，不过，这远远不够……因此，我不是一个合格的芭蕾舞者，于是我转向了充满力量的现代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