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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正是梅雨季,阴沉连绵的细雨窸窸窣窣洒在大地,暗绿山岗上卷起一层薄薄雾气。
无论仙凡,谢湛练兵素来有一手,行军速度极快,虽不说日行千里,但近百里还是没有问题的。
驻扎修整时,天空正好细雨朦胧。
万军入眠,仅有零散的几位小兵走动守夜,主将帐依旧灯火未歇,谢湛皱着眉瞧着面前铺开的地图,心情似为烟雨影响,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阴影。
“殿下。”
帐外一片漆黑中,突然有声音响起:“属下已将碎英取来。”
谢湛应了一声,虚空中,他面前桌上便凭空浮出一只巴掌大小,通体漆黑的无蕊花枝,花枝周围散发着阴寒之气,看起来像块黑色的冰块,碰一下似乎就能让人打一个哆嗦。
雾气聚拢,一位一身黑衣的暗卫横空走出,半跪于地,腰间佩剑,正是谢湛手下暗卫头子,善剑。
善剑拱手朝谢湛一礼,秉公办事道:“依照殿下的话,属下暗中巡视酆都城与鬼王界,此两处地方都见不到这花,只有城主府内,生长一小片碎英。”
谢湛压在地图上的手一顿,一双同墨色般无光漆黑的眼眸一颤,随即,酝酿起一点儿被藏起来的寒色:
“只有城主府?”
一夜香虽霸道无解,但遇光即散,需要阴物作媒介。
上一次谷平城灭,众仙注意力都在一夜香之上,反倒忽略身为载体的碎英花。
他在上奏的折子里注意到了这一点,便亲自寻了一次黑花踪迹,最后才在酆都城外、挨着鬼王地界的地方看到了碎英。
此时,碎英只在酆都城主府生长……
那日后定然是为人特意移植到其他地方。
这样做的意义只有一个。
有人在特意,等他来调查。
程安领域亦在鬼王殿附近,他在鬼王地界寻到碎英,便会肯定仙门‘程安屠城’的结论。
“……”
谢湛眸底寒色一点一点加深,他拾起花枝,刺骨寒意随之蔓延指尖,嗓音却似乎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酆都城主为何人?”
“原仙界怀生殿侍从,李杵。”
谢湛知道李杵,性情暴戾残忍,是个有勇无谋、刚愎自用的蠢货,在鬼界中同程安很不对付。
如果不是程安,那与此人,定当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疑点重重。
在这一时间重头来看,谷平城的这桩惨案,谢湛只能用这四个字概括。
种种至关重要的疑点为人忽略。
那么,仙门当时是如何下得结论本身,其实也值得人怀疑。
程安,应是为人冤枉。
屋外,风声渐起。
谢湛只觉得胸腔愈加沉闷。
“咳…咳咳……”
白日军行百里对他消耗极大,前些日子胸腔所受的内伤也尚未彻底愈合,风过军帐,指尖近乎为碎英冻得失却温度,谢湛不由得咳嗽几声。
谢湛下意识拿手去挡,翻开手,掌心竟是一片殷红。
“殿下!”
一边善剑见状心底微惊,甚至没忍住出声:“可是之前在星君庙里,击退厉鬼时……”
谢湛抬手止住他的话,随意擦去血迹,淡淡道:“不碍事。”
借着帐中烛火,他再一次细细端详起手中黑花,极寒阴气从指尖延至掌心,又顺着血液一路像连绵细针般冻到心脏。
阴气入体,伤情再次加剧。
胸腔血气再一次翻滚,喉间微甜,却让谢湛强行压下。
一阵沉默之中,暗卫头子不敢说话。
明明谢湛神情平静无异,他却本能得察觉,素来喜怒不显于色的殿下,此时心情不太好。
“去查。”
谢湛放下纤长花枝,拿指捏了捏眉心,俊脸稍显几分苍白,声音依然沉稳:
“李杵叛逃鬼界的前因后果,他同鬼王之间的关系,都去查一遍。不可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善剑应声后,再次隐于黑夜。
是夜,再次归于寂静。
谢湛映着烛光,面容平淡如常,似乎没有任何异样。
可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眼前这张地图,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当年他前往轮回台时使了点手段,明面上是下凡渡劫,法力全失,实则保留记忆,意在引鬼王现身。
没料到这一个局,不仅没抓到鬼
王,反倒害惨了程安。
“……”
他用近乎冰透的指尖合起地图卷,微合上眸,先前在河畔时同程安的争执一幕一幕,如同一根尖锐细小的鱼刺卡在五脏六腑之间。
既然是他错认……
那等回去后,他自会想法子补偿。
左右程安,尚且留在府中。
只要她还认为这桩姻缘能够会影响她的雷劫……那她就不会有寻死的考量。
他渐渐将心境平复,重新冷静了下来。
只是胸腔肋骨周围的内伤却不听使唤地沉积,寒气凝结五脏之中,郁结成一处隐痛的沉疴。
.
沐浴,净手。
谢大夫人的寿元没有多少时间能让程安折腾。
酆都城离此地尚有一段距离,以修祈的脚程需要三日。
这三日,她便先用着自己原先改过的替代方子,切药到煎制皆是她一人亲力亲为。
第三日午时,却发生点意料之外的事情。
“大少奶奶!”忽然间,屋外红玉来了声音。
“嗯。”
她应了声,掐着时间熄了火,满室檀香变成微苦的草药味。
可惜此地没有合适的丹炉,不然直接炼成丹,要省事不少。
程安见红玉急匆匆进来,笑了声:“这么着急作甚,怎么了?”
“留候夫人来了……”红玉撇了撇嘴。
程安盛药的手未有任何停顿,她稳稳将药碗放在木案之上,蹙起眉沉思片刻,问道:
“留侯夫人是谁?”
“哎呀,就是您那位伯母。这明明没帖子请她,却又从京畿来了……”
红玉解释道,颇为不满:“她已经到了正堂,说是来看望大夫人,可这般突然,谁知道她打着什么盘算。”
哦,卢氏啊……
程安这才想起,去年冬日新婚那天来同谢大夫人斗嘴的刻薄伯母。
程安嗤笑一声:“让她等着,等娘喝完药再说。”
“啊。”红玉有些犹豫,“这与礼制不合吧……人家毕竟是长辈,这别人知道您这么说,是要说您闲话的。”
“让她们去说。”
程安盖上盖子,缓缓端起木案,漫不经心道:
“一切我顶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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