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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新来的流民为如何熬过冬日而愁苦时, 世子殿下突然发了新的公告。

公告上说:冬日即将来临,为了保障新成员安全度过冬日,世子殿下决定开放建好的厂房, 供新成员过冬。但是, 新成员需要用劳动交换床位。

也就是说, 世子会给新来的流民提供住宿, 但住宿不是免费的, 需要流民用劳动来交换,每天固定做工四个时辰。

已经建成房屋的旧流民, 也可以应聘工作, 参与新城建设,世子殿下会分发薪酬。

流民们闻言后轰然叫好, 纷纷大赞世子殿下宅心仁厚, 神佛在世。

他们不怕做工,就怕没事做徒然等死。

眼下世子给他们提供一条活路,他们怎么可能不感激?

卖力气的活谁不会干?

当然有人不会干。

陶琨就不会卖力气。

他出身虽不富贵, 但从小就没干过重活,一方面是他体型瘦弱, 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以读书为己任, 很少锻炼身体。

陶琨的爹曾在镇上的酒铺做账房,后来他们州县有叛军生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酒铺也被那些人摧毁, 镇上人死的死逃的逃。

他爹带着他和他娘跟着大家一起逃难。

不幸的是, 他爹在路上因风寒去世,他娘悲痛无助之下,竟也一病不起。

陶琨求人帮忙做了个草垫, 将他娘绑在草垫上,硬生生拖到了庆州。

刚来庆州,天气已经转凉。

他们是流民,没有房子住,没有生活来源,每天只能靠着城外施粥铺过活。

他根本没有钱给阿娘看病吃药,眼看阿娘就要坚持不下去,新公告出了。

陶琨抹抹眼泪,跑到帐篷里,握住他娘的手,哽咽道:“娘,我可以去干活,咱们马上就能住进厂房里了。”

陶母嘴唇苍白干裂,她艰难扯出一抹笑,用粗粝的嗓音道:“好孩子,有活儿干就饿不死,娘就知道你可以的。”

陶琨眼圈泛红,曾经只用来握笔的手如今已变得粗糙皲裂。

他坚定道:“娘,我一定会让你好起来!”

陶母笑而不语。

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儿子在这里扎根存活下去,只有这样,她才死而无憾。

陶琨不是傻子,他娘的想法他多多少少能察觉到一些。

“娘,您千万要坚持住,爹去了,我就只剩下您一个亲人了。”

陶琨哭噎着道:“娘,您难道不想看我娶媳妇了吗?您难道不想抱孙子了吗?”

陶母当然想啊,可她这身体确实快不行了。

“你赶快去报名,要是人招齐了,你干不了活可怎么办?”她急忙催促儿子。

陶琨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他背过身去,急步跑出帐篷,一边往厂房招工的地方跑,一边抹着眼泪。

因看路不仔细,不小心撞上了一人。

他连忙弯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看清路。”

说话的时候还带着哭腔。

他不过十六七岁,长得又嫩,这么一哭倒让人心生几分同情。

章风本就是个心地善良的少年,见状不由问:“你怎么哭了?遇到什么事了?”

他神情真诚,话语关切,勾得陶琨心中酸涩更甚,眼泪滚滚而落,再也止不住。

章风急了:“你别哭啊,是不是撞疼哪里了?我带你去看大夫!”

说着就要扯他袖子带他去医馆。

“不是,我不疼,”陶琨摇摇头,“我、我就是忍不住想哭。”

章风见他衣衫褴褛,神色仓惶,便知他一定是新来的流民,心中同情更甚,低声温和道:

“你先别哭,要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去找管事的说,说不定能解决呢。”

来庆州后,陶琨一直惶惶不安,陡然碰到一个善良温和的少年,仿佛溺水之人抓到一根浮木,连忙问:“真的能解决?!”

章风点点头:“你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陶琨人生地不熟,便忐忑地问:“我娘生病了,我没钱替她请大夫,这个也能解决吗?”

“你娘病了?!”章风惊了一下。

这下他明白这个小兄弟为什么哭成这样了。

有孝心的人值得帮。

想起自家以前的处境,想起阿爹卧病在床,想起阿娘每日辛苦浆洗衣物,再想到如今自己已经成为家里的顶梁柱,章风横生一股义气。

他拍着胸脯道:“你跟我去找管事,我帮你问问管事,要是你娘真的生病了,管事一定不会不管的!”

陶琨睁大眼睛,里面露出几分希冀,他咧嘴一笑:“谢谢你!”

“不用谢,既然你跟你娘到了庆州,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对了,我叫章风,你叫什么?”

“我叫陶琨!”

“什么琨?”

“瑶琨的琨,是美玉的意思。”

“哈哈,我没读过书,不怎么识字,美玉,听着就是个好名字!”

“那以后有空,我教你认字啊!”

“好!”

两个少年并肩来找管事。

自魏思被调到府衙后,这边的管事换人了,是以前魏思培养出来的副手,叫葛峰,人挺机灵,心地也还不错。

章风是木具厂的优秀员工,葛峰认识章风,对章风观感还不错。

听到两人来意,他也没立刻给出答复,只道:“你留下名字和帐篷的编号,等会我派人去核实,待核实后,我再向上申请,你先回去等着。”

给流民分发帐篷时,每个帐篷上都标了记号,便于辨认。

他说话和气,神色平淡,陶琨忐忑的情绪渐渐减轻,忙不迭弯腰感谢。

出去后,章风凑近他耳边小声说:“你不用太担心,咱们世子殿下最仁善了,肯定有希望!”

“嗯!”陶琨狠狠点头。

从方才管事的态度来看,这儿的人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歧视排斥流民。

“不过,要是请大夫给你娘治病,你也得先赊账,以后需要以工抵债的。”

陶琨明白,世上没有吃白食的道理,只要能治好他娘,他就算干一辈子活都愿意!

葛峰效率很高,很快核实陶母生病一事,写了个申请书呈报上去。

这种小事本不该呈到楼喻手上,但目前楼喻的办公体系和人员尚未完善,只能他亲力亲为。

若是以后财务组建立,这种需要提前预支医疗费的事情,可以先由管事的核实盖章后,直接交由财务组审批拨款就行了。

现在只能楼喻自己来。

他签了字盖了章,审批通过。

印章是他不久前刚找人刻好的,专门用来处理公务。

当然,不仅要建财务组,还要建个督查机制,防止有人在这种事上投机取巧。

审批表很快下达到葛峰手里,他看着表上的签名和印章,激动得手都在颤抖。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接触殿下啊啊啊啊啊!

殿下的字真好看!殿下的印章也好别致!

他都想将这份审批表收藏起来,不让别人看见了。

葛峰强压住这种狂热粉的心态,让人叫来陶琨。

陶琨一脸激动地跑过来,“葛管事!您找我!”

葛峰对孝顺父母的人素来高看一眼,神情温和地将审批表递给他。

“认字吧?”

“认字!”

陶琨一眼看到“同意”二字,不由心花怒放,热泪盈眶!

这张奇奇怪怪的图纸,就是他和他娘的希望!

再看楼喻的签字和印章,不由呆在原地。

他从小到大见过的最大的官就是县太爷,未曾想,自己有一天竟能得世子殿下的恩泽!

世子的字飘逸灵动,世子的章古拙雅致,世子果然如章风所言,是个大大的好人!

陶琨喜不自胜,笑得见牙不见眼。

葛峰见状,也不由笑了。

他嘱咐道:“稍后我会委托大夫去为你娘诊治,医馆会按疗程给你提供药材,诊金和药钱都会记录在案,你以后是要还的。”

陶琨连连点头:“我会还的!我会还的!”

他连蹦带跳跑回帐篷,手舞足蹈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陶母。

陶母本来都要认命了,一听这话,精神竟陡然好起来,惊异问:“当真同意了?”

陶琨笑:“是真的!我都看到世子殿下亲自签的字,亲手盖的章了!肯定没错的!”

陶母双手合十:“怪不得都说要来庆州讨生活,原来咱们没有被骗,来庆州是来对了!”

她念念叨叨一会儿,郑重对陶琨道:“儿啊,世子殿下是咱家的大恩人,以后咱要好好干活,知道不?”

“娘,我知道的!”

陶琨先是点头,然后露出几丝惆怅。

可他真的没有更多的力气卖,这该怎么办呢?

片刻后,有大夫上门,自称是城中丁香堂的大夫。

大夫替陶母诊治后,言明身体没什么大病灶,就是之前可能受了什么刺激,导致郁结于心,再加上一路奔波,身体便垮了。

只要好好调理,以后会好的。

陶琨母子自然千恩万谢。

章风得知消息,下工后来找陶琨,颇有义气道:“你人生地不熟,进城又不便,我家离丁香堂不远,不如你把药方给我,我明天上工给你带来。”

陶琨自然感激非常。

“对了,你家中没有熬药的罐子,明天我顺便给你带一个过来。”

章风他爹缠绵病榻日久,家里有一些旧的药罐,送陶家一个也不妨事。

“章兄,太谢谢你了,呜呜呜呜呜。”陶琨又忍不住潸然泪下。

面对陶家的感激,章风心中也很高兴。

他家在最艰难时,遇到了世子殿下。因为世子殿下的恩泽,他们家越来越红火。

如今他也能帮助别人,让别人变得更好了。

真开心!

第二日,章风果然言而有信,不仅带了药包来,还带了一个药罐和两只陶碗。

陶琨早就去附近山上捡了些枯柴用来烧火。

他不会熬药,章风趁着还没到上工时间,就手把手教他。

“陶琨,你会做什么呀?”

章风一边熬药一边问他。

“我、我也不知道我能干什么。”陶琨一脸羞愧,“我不会打铁,不会木工,也不会种地。只跟我爹学了些账房的本事。”

他甚至连工地上的杂活都做不来,因为力气实在太小了。

而账房的工作,就凭他如今的身份,他想都不敢想。

章风也不免为他忧愁,他看着陶琨细胳臂细腿的模样,叹口气道:“不如你去咱们厂学木工吧。”

“也好。”

两人暂时约定下来。

未料,一个机会很快摆在陶琨面前。

章风一大早起来上工,就看到巷口一群人围在那里。

又有新告示了?

他凑过去,因为不怎么认字,便逮着一个人问。

那人热心解释:“世子殿下要招账房先生了!只要识文断字、精通算学的都可以去报名!”

章风眼睛一亮:“报名就能上工吗!”

“那倒不是,说还要进行集中考核,考核合格的才能当账房。”

章风跟陶琨相处几日,知道陶琨念过书,学过算学,由衷为他感到高兴。

不过想起自己第一次应招因为年龄被拒,担心这次也有限制,忙问:“有没有什么其他条件?”

那人摇摇头:“有,需要十六岁以上,四十岁以下。”

陶琨十七岁,年龄符合,太好了!

“还有呢?比如户籍什么的。”

“没了没了,就这一个限制,连男女都不限。”

章风懵了,“男女不限?告示上真这么写?”

旁边有人开始抨击:“我看世子殿下这次是在胡搞,哪有招女子当账房先生的?!”

“是啊是啊,让女子去当账房,这叫什么事儿啊?”

“你们这话说得,怎么着,你家婆娘没在工地做饭?”

“那怎么能一样?做饭和做账房是一码事?”

“别吵了,听说是郡主管账,才要招女账房的。”

“真的?”有女子惊道,“要是考核过了,真能跟着郡主做事?”

“这我哪真的清楚?小娘子要是想知道,不如去试试,反正试试又不亏!”

那女子目光死死盯在告示上,神色颤动不休,良久后才飞奔跑远。

这一厢,章风将这个好消息告知陶琨,陶琨又惊又喜,仿佛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砸中了,怔愣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阿风!我真的可以去报名?!”

章风点头:“我打听过了,除了年龄,没有其他限制,你可以去报名!”

陶琨六神无主:“我该去哪报名?”

“城内有个报名点,咱们新城也有报名点,我带你去!”

两人飞奔着又来到葛峰的办公室。

葛峰还记得陶琨,笑问:“你娘身体怎么样了?”

“吃了几副药,好多了,谢谢葛管事关心!”陶琨真心感激道。

章风迫不及待问:“葛管事,殿下招账房是不是在这报名?”

“是啊,谁想报名?”葛峰目光在两人中来回看了一下,惊讶道,“难不成是陶琨?”

这年头,会识文断字的本就少,再加上一个会算学,那就更少了。

没想到小少年还有这本事。

他拿出一张报名表,笑眯眯道:“我还以为今天不会有人来报名,没想到咱们新城卧虎藏龙啊。”

陶琨脸倏地红了,谦让未遑:“不是不是,我就是学了点皮毛,葛管事谬赞了。”

“哈哈哈,先把表填了,再等通知。”葛峰神色更加温和。

若是陶琨日后真的做了殿下的账房,那可是有大造化了。

这厢陶琨激动地填了表,另一头,看了告示的女子跑进一处宅院。

院子里有不少年轻女子,缝补的缝补,洗衣的洗衣,都在埋头干活。

“雯姐姐!雯姐姐!”女子奔跑着进了里屋。

唐雯正倚窗刺绣,晨光洒在她脸上,明媚艳丽,满室生辉。

她头也不抬,淡定问:“阿慧,什么事这么匆忙?”

“我看到了王府的新告示,说要招账房先生!”

唐雯冷淡道:“哦,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雯姐姐,我知道你靠这一手绣工就能赚到钱,可你成天成夜地刺绣,眼睛也熬不住啊!”女子一脸担忧。

她们都是从阳乌山来的女子,被逢春和采夏安排在这一带宅院里。

唐雯就是那日山上主动站出来,请陈玄参救治昏迷姑娘的女子。

被救的姑娘正是尤慧,醒来后就很依赖唐雯,二人以姐妹相称。

尤慧忙道:“可我看告示上说,男子和女子都可以报名!只要识文断字、精通算学就行!”

她和唐雯以前出身富贵,从小就要学习打理庶务,记账的本事不比家里的账房差。

而今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唐雯闻言,蛾眉微蹙:“当真?”

“千真万确!告示上明明白白写着男子和女子都可以报名!雯姐姐,咱们去吧!”

屋外忽然传来一句酸话:“有的人天天就是想得美,哪有招女账房的?就算招了,肯定也做不长久。”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大家一起在阳乌山受苦受难时,尚且能齐心协力。

可脱离危险后,因唐雯长得貌美,绣艺不凡,赚的钱比其他人多,有少数嫉妒心强的,经常明里暗里挤兑她。

尤慧是个烈性的,经常气不过跟人斗嘴,还被人暗讽是在巴结唐雯。

要知道,唐雯绣一个绣品卖的钱,就比她们累死累活洗几十件衣裳还要多。

人就不能怕对比。

尤慧正要回嘴,唐雯却放下针线,朝着屋外道:“有工夫废话,不如多干点活。”

她又不是不愿意教她们绣工,只是刺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大多数人不仅没天赋,还没耐力,这怪得了谁?

“雯姐姐,你到底去不去?”

唐雯沉默几息,问:“为什么要招女账房?”

“听说是为了帮郡主管账!”尤慧压低声音道,“雯姐姐,咱们要是能去郡主身边做事,以后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了!”

她们住在这里久了,周围人或多或少知道她们的身份。

一群被山匪玷污的女子,是不可能不遭受白眼和歧视的。

尤慧想,若是她们以后能为郡主做事,看谁还敢看不起她们!

唐雯冷静问:“在哪报名?”

“我打听清楚了,就在王府旁的巷子口!”

唐雯果断收起针线绣布。

“走。”

两人走出院子,顶着旁人若有若无或打量或讥讽的目光,徒步往王府方向走去。

唐雯容貌昳丽,即便一身粗布麻衣,也难掩秀色。尤慧生得清秀婉约,小家碧玉,同样是个引人注目的美人。

两人相携而行,惹来诸多不怀好意的眼神。

是以,平日里若无必要,她们都不会轻易踏出院子。

尤慧如今破罐子破摔,见到那些眼神,都会狠狠瞪回去。唐雯则是抬头挺胸,直接无视。

一些宵小倒也不敢随意上前欺辱。

不多时,她们行至王府旁的巷子口。

已经有不少人都在排队等候。

一眼看过去,全都是男人。

唐雯和尤慧的出现,引得一众男人惊异连连。

还真有女人来应聘啊!

而且长得还这么漂亮!

有人忍不住嬉笑问:“两位小娘子,你们是来应招的还是来寻夫君的?”

一部分人哈哈大笑起来。

只有少数男人目光平和,没有参与这场无聊的调侃。

唐雯和尤慧直接无视他们,排在队尾。

负责招人的是逢春和采夏。

见队伍哄闹,采夏立刻喝止:“安静!”

人群瞬间静默。

看到队尾的两人,采夏目光一顿,不由欣慰地笑了。

虽然告示上说男女账房都可,但这么久了,连一个女子都没见着,她和逢春不是不失望的。

唐雯和尤慧的出现,让她由衷感到高兴。

真好!

报名时间只有三天,三天一过,所有人都得拿着报名表集中参加考核。

此次报名共有一百三十二人,其中男子一百三十人,女子二人。

楼喻拿到数据时,不由跟楼荃感叹:“阿姐若是能得两位女助手,做事会更方便些。”

只是,他这次最多只招二十人,这个比例不算小,但女子就两名,还是有些悬的。

楼荃不禁笑道:“有女子能够主动报名,已经很让我惊喜了。”

不管怎么样,他们需要的都是有真本事的人,大家都公平竞争,能者居之。

考试当日,唐雯和尤慧来到考场,考场有府兵把守,庄严肃穆。

饶是唐雯,也不由心惊手凉。

唯有一些前来考试的男人,会用令人作呕的眼神打量她们。

这次考试的出题人是楼喻,主考官是王府账房,逢春、采夏、阿砚一同监考,防止有人作弊。

“再有东张西望者,立刻免除考试资格!”

采夏肃着脸大声道。

参考的男人们便都低下头,不敢再看唯二的两名女考生。

唐雯和尤慧默默感激采夏,在考场最角落的位置坐下。

陶琨也来参加考试了。

他看见两位女子入场,心里面还挺惊讶,没想到真有女子来报考,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考试开始,监考官分发试卷和草稿纸,不少考生们拿到试卷都懵了。

这么难?!

这些人自诩认得几个字,会些皮毛算学,就能当账房先生了。

万万没想到,不仅题目难,考场竟连个算盘都不能用!

这叫他们怎么算?

楼喻知道大盛一般依靠算盘来算账,但他出的题目数字并不难算,而是更侧重考生的思维能力。

做惯了账房的,或者对算学有天赋的,基本心算就能算出来。

再不济,不还有草稿纸嘛,慢慢画也行。

考试时间为半个时辰。

唐雯拿到试题也惊了一下,不过她素来冷静,脑子聪明,心算能力还不错,并不觉得难以接受。

尤慧原是商户之女,从小耳濡目染,这等题目也不在话下。

轮到陶琨,他虽觉棘手,但若是细细思量,还是能写出答案的。

考试结束,试卷被送到王府东院。

楼喻和楼荃亲自批改。

一百三十二份试卷听着不少,但算学的答案对错都一目了然,改起来很快。

最后统计出前六十名,这六十人还得再参加一次选拔。

第一名叫唐雯,第二名叫尤慧,第三名叫彭竹。

楼荃很是惊喜,前两名竟然都是女子!

楼喻淡定道:“张榜吧。”

在考试之前,他特意让人查了唐雯和尤慧的身世。

唐雯出身富贵,尤慧家学渊源,而其余参与考核的男子,基本上都出身平常,与她二人相比,确实见识浅薄了些,比不上她们实属正常。

前六十名榜单一经贴出,便引起轰动!

连不关注此事的人都听说了,一百三十个男人,没有一个考过两个女人!

这简直太丢男人的脸了!

一些参与考试却榜上无名的,差点捂着脸逃走。

至于女人们,大多觉得扬眉吐气,也有少部分思想陈旧的,认为女人抛头露面不是什么好事。

榜单旁还附一个告示。

告示说:前六十名还需要参与一场面试,面试后再择二十人入选,面试于三日后进行。

得知面试消息,有人回家后拼命研读算学,有人不屑一顾,有人则心思阴暗,搞些小动作。

一夜之后,大家都知道唐雯和尤慧两个人,曾遭山匪玷污,已经不是良家女子了!

这个流言一出,那些被压在下面的男账房不由更觉羞辱。

他们竟然被两个污浊的女子压在下面,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就算面对的是王府,他们也不管不顾地抗议:王府怎么能招收这样的女子当账房?

甚至有人心思阴暗地宣扬:或许是世子殿下是看她们长得漂亮,特意将她们留下。

唐雯和尤慧深陷流言的泥沼中。

一盆又一盆的脏水往她们身上泼。

尤慧被气得狠狠哭了一场。

她甚至都想放弃了,却被唐雯拦住。

“他们越想看我们出丑,我们就越要活得恣意畅快!”

面试那日,楼喻和楼荃亲自担任面试官。

每个人只需回答三个问题。

“为什么想当账房?”

“如果入职后需要你学习新的记账方式,你愿不愿意?”

“如果让你跟男子(女子)共事,你是否愿意?”

第一个问题,一般人都会说些场面话,算是暖场环节。

第二个问题,是看应试者愿不愿意打破陈规,接受新鲜事物。

第三个问题,是应试者中争议最大、回答得最为激烈的。

有很大一部分男人,直接表示不愿与女人共事。

少部分男人表示跟谁共事都一样。

让楼喻印象深刻的是彭竹和陶琨。

彭竹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人,相貌周正,气质清朗,闻言只道:“我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余与我无关。”

陶琨少年则一脸憨然道:“两位姐姐考了第一和第二,一定很厉害!我要是能跟她们共事,肯定能学到更多!”

唐雯和尤慧没有任何激烈的表示,她们只需要用实力证明自己,至于跟谁共事,她们不在乎。

最后,二十名账房被敲定。

唐雯、尤慧直接成为楼荃的副手,其余人皆被分配工作。

二十位账房入职后,首先得学会新的记账方式,还要熟记员工守则。

经过笔试和面试的筛选,这二十人都算得上人品端正的人才,很快就学会新法,能够上手做事了。

财务组初步组建完毕,楼喻便交给他们一大堆账务,所有人都陷入忙碌中。

经过几日磨合,楼荃和唐雯、尤慧两人愈发契合,工作效率事半功倍。

楼喻终于能够安心当一个甩手掌柜了。

但也仅仅是财务这一方面。

他坐在案后,伸手按按太阳穴,接着吩咐冯二笔:“去叫霍延来。”

片刻后,霍延携一身冷冽而入。

他在楼喻对面坐下,星目注视着少年世子,深邃而静谧。

楼喻亲手给他递了热茶,“外面冷,先暖暖。”

霍延垂眸一饮而尽,干脆利落。

“殿下叫我来,是有事吩咐?”

只要楼喻不开会,他基本都会待在府兵营训练士兵。

虽说不能常见楼喻,但府兵营离王府近,本就是为守卫王府而存在,霍延倒是觉得这样挺好的。

楼喻问:“如今咱们手上共有兵卒一万六千余人,在你看来,他们战力如何?”

霍延正色道:“训练和打仗终归不同。”

没有经历过战争的洗礼,这些士兵还是缺乏了一些精气神,同汪大勇以及吉州那些边军比,实在过于稚嫩。

楼喻明白这个道理,但他现在总不能主动去跟人打仗吧?

这不现实。

他轻叹一声道:“今日叫你来,是有两件事。”

“嗯,你说。”

楼喻掏出一份计划书,递到他面前。

“弓箭营和骑兵营该提上日程了。”

之前是没那个条件,而今弓箭充足,马匹不缺,需要训练一些专业人才了。

弓箭手是远程辅助,骑兵则是机动暴力输出。

霍延不由一笑:“你就算不提,我过些时日也会向你建议。”

楼喻眼睛一亮:“术业有专攻,既然你已经有想法,那就去做!还有,我想让你秘密训练一支精锐之师,编为特种营。”

“你是说,一支远超寻常士卒的精英队伍?”

霍延闻弦歌而知雅意。

他眸中泛光,凝视楼喻稍显疲惫的面容,笑意更甚:“殿下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

弓箭营、骑兵营、精锐之师,这三个都在他的计划之内,只是尚未完善,还没来得及与楼喻商议。

这种“心有灵犀”,令他由衷感到愉悦。

眼前这人,总会有奇思妙想令他惊喜。

楼喻也很高兴,觉得霍延可真懂他,还这么贴心,不由畅快道:“那咱们就一起商量商量。”

两人聊了许久,直到天都暗了,楼喻肚子咕咕叫起来,他们才回过神来。

彼此相视一笑。

楼喻是觉得,霍延能跟得上他的思路,能理解他一些现代化的思想和理念,着实是他的好兄弟好战友!

霍延则认为,世子神慧不凡,又如此信任于他,说是他的伯乐也不为过。

二人灯下凝望片刻,更生几分惺惺相惜之情。

“好。”霍延自然不会拒绝。

楼喻晚饭一般都吃得比较清淡,菜端上来后,他忽然想起霍延每日训练是个体力活,吃这么清淡补充不了能量,遂吩咐冯二笔:“再让厨房做道荤菜。”

“殿下,你今儿个想吃肉啦?”冯二笔笑眯眯地下去吩咐。

片刻后,菜被端上。

楼喻道:“放在霍延面前,我不吃。”

见霍延目露惊讶,他解释道:“你们平日训练量大,体力消耗快,多吃肉补补。”

霍延垂眸轻轻“嗯”了一声,过了会儿才开口:“你也应该多吃些肉。”

“我有吃的,你快吃,一会儿凉了。”楼喻催促他。

烛光摇曳,满室温馨。

霍延胸腔内温热流淌,他趁楼喻低头吃饭之际,定定凝视他许久,目中似有光芒涌动。

吃着吃着,楼喻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

都说吃饱饭,人更容易困。

楼喻索性将碗一推,起身迷糊道:“你先吃,我去睡了。”

言罢,也不等霍延反应,径直入了内室躺下。

冯二笔替他燃了宁神的熏香,这才轻手轻脚出来,一脸心疼,压低声音道:

“从京城回来后,殿下就没怎么休息过,他这些天累坏了。”

霍延点点头,碗里的饭也有些吃不下了。

他同样压低声音:“听说冯大人近日在学按矫,霍某自认技法不错,不知你可愿意学?”

冯二笔下意识问:“和鸢尾比呢?”

霍延眸色渐沉:“鸢尾?”

“你不记得了?咱们在京城时,圣上送给殿下的美人,按矫手法很好,殿下回来后还对他念念不忘,说我比不上他,唉!”

霍延斩钉截铁:“我比他好。”

他们霍家常年训练战斗,为了疏通筋骨,自然不会少了按矫。

这按矫的手艺是特意寻名医请教的,精通穴位和筋脉走向,对身体大有裨益。

冯二笔知他从来不说大话,遂高兴应下:“行,我承你这个情。”

为了给楼喻一个惊喜,冯二笔每天抽空偷摸找霍延学习按矫手法,李树就是那个实验对象。

“我说冯大人啊,您的手劲儿太小了,我没啥感觉啊,还是霍延按得爽快!”

李树无情批评。

冯二笔狠拍他肩膀,没好气道:“你以为殿下跟你一样是大老粗?”

“也是。”

想起世子殿下那飘逸出尘的身姿,李树深以为然。

他又抨击霍延:“我说霍统领啊,您有这手艺,怎么当初我被那群王八羔子按得死去活来,您没一点表示呢?”

霍延淡淡道:“你不需要。”

李树哀嚎:“我需要啊!”

“哦。”

冯二笔嘿嘿笑道:“你手下那些兵能有我聪明?霍延就算教他们,他们也学不会啊。”

李树:“……”

冯大人还真是不谦虚!

冯二笔学会七八成后,寻了个机会给楼喻按摩。

他这一上手,楼喻就察觉不对了。

“几天没按了,你这进步挺大啊,找哪个老师傅学的?”

冯二笔神神秘秘:“可不是老师傅。”

“那就是小师傅?”

恰好霍延来到东院。

他耳力极佳,站在院外听清两人对话,不由低首浅笑。

“哈哈哈,殿下要是答应奴一件事,奴就告诉您这位师傅是谁。”冯二笔调皮道。

楼喻来了兴致:“什么事?”

“殿下要答应奴,以后不要再点灯熬夜了,行不行?”

看着殿下成日这般殚精竭虑,冯二笔心里头酸胀得厉害。

外头的老百姓只知道殿下仁厚,却不知殿下有多辛苦!

上次招收账房,就因为收了两个女账房,那群混账就又是投信反对又是大肆宣扬,搞得别人还以为殿下耽于美色呢。

实在过分!

冯二笔最看重的还是楼喻的身体健康。

楼喻知他心意,遂含笑点头道:“行,我保证,以后只要没有特别重要的事,我就早点上床休息,怎么样?”

“好!”

冯二笔喜笑颜开,正要凑近楼喻耳边说出小师傅的名字,便见杂役来通报,说是霍延求见。

“让他进来吧。”

楼喻起身整理衣衫,又端坐回案前。

“殿下,我已根据营中评比,挑出合适的弓箭手、骑兵以及特种兵,这是名单。”

霍延将名册推到他面前。

自楼喻推行图表后,他的下属们都学会使用图表记录。

霍延也不例外。

名单上每个人的情况都罗列得清清楚楚,估计费了很大工夫。

楼喻翻了翻数据,道:“弓箭手六百人,骑兵一千人,特种兵三百人,目前来说,足够了。”

他又交待:“具体训练章程,咱们已经商议过,按章办事就行。”

“好。”

霍延顿了顿,又拿出一份名单,眸色幽沉道:“殿下,眼下兵卒数目不断增多,营中缺乏得用的将领,这些是我观察后挑出来的苗子,您要不要看看?”

这件事他之前没有跟楼喻通过气,突然拿出名单,未免有僭越之嫌。

不论如何,楼喻才是府兵真正的主人。

他这般先斩后奏,极易引起猜忌。

楼喻却是一喜,目光灼灼道:“你怎么又跟我想到一块儿了!”

提拔优秀苗子成为军队里的小领导,楼喻这几天也想过。

以前人少,有霍延、李树几个人管着就够了。

现在摊子铺开,他需要培养更多的将领出来。

见他无丝毫芥蒂,霍延既高兴又担心。

这人到底是对他太过信任,还是不明白牢掌军权的重要性?

他星目含笑道:“殿下不妨先看看名单。”

楼喻低头去看。

名单里,周满、蒋勇、何大舟三人赫然在列。

还有一些楼喻并不熟悉的人。

他想了想,道:“你回去后将这些人的情况罗列清楚,之后再交给我。”

霍延颔首:“好。”

其实他已经写好了,只是这次没带来而已。

——这次没带,不就还有下次了吗?

楼喻忽然想到什么,翻了翻第一本册子,一路看到头,终于在特种营里找到一个名字。

不由笑了。

“这个孙信,是不是原先守门的?”

霍延略感惊讶,他没想到,不仅自己记得,楼喻也记得。

从眼前这人身上,他再次感受到一种非同凡响的胸怀。

“是。”

楼喻笑意更甚:“是因回城时,他号召百姓护我回府的急智?”

这样忠心又机敏的人才,确实不应该被埋没。

见霍延点头,楼喻再次暗自喟叹。

这种不谋而合的默契,让他深感惊喜。

而这种惊喜,至今为止,只有霍延能够带给他。

一种深深的愉悦,无端从心中升腾。

他忍不住伸手拍向霍延的肩,眉眼弯弯。

“有你在,是庆州之福。”

他相信,只要他信任霍延,只要他给霍延提供一个没有多少桎梏的舞台,霍延迟早会成为名动天下的大将。

霍延余光落在肩上那只手上,不由在心里回了一句——

天下有你,是苍生之福。

作者有话要说:  我没忘记阿砚,只是他暂时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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