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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后,齐小奇离开去练剑,萧崇琰和顾璟回屋,凌容青便接着收拾好桌椅,将一切整理妥当,然后再开始修行。

页安已于两天前连夜离开落河学府,独自赶往东璜王朝,琼苑内少了一个阴阳怪气的读书人,却多了一个从刑狱偷渡而来的青年剑修。

凌容青在明面上仍旧被关押在刑狱十二重,但他被私下送入琼苑一事自然瞒不过诸峰师长,只是不知为何九峰皆对此不置一词,似乎已经达成默契,对涉及琼苑的一切都保持沉默。

然而即便如此,凌容青的学府生身份在入刑狱时也已被除去,好在他看得很开,来到琼苑第二天便自觉代入管事身份,承担起琼苑内的一切杂物。

其余三个懒鬼自然乐见其成。

回廊内传来一阵乒乓作响的嘈杂声音,齐小奇的伏华剑在整座琼苑内横冲直撞,四处劈砍,这两日来不知砸坏了多少花花草草,一点不听使唤。

——魔族少年在九章剑诀的修行上并不顺利,看样子还没有与他的本命剑达成和解。

主屋内,萧崇琰与顾璟又在互飙杀气,凌容青神色不变,对此见怪不怪,知道两人必定又在为“少喝一副药”或者“多吃一颗糖”这样的幼稚问题互相较劲。

第一天夜间,凌容青被琼苑内的冲天杀意惊得差点夺门而逃,还是齐小奇好心提醒,告诉他是因为顾璟这一晚足足煎了三副药,美人公子很不高兴,差一点就要离家出走。

自那之后,凌容青便对琼苑内时不时暴起的杀意视若无物,到如今不过短短两天,适应已经极为良好。

他在琼树下练剑,小心避过满院乱飞的伏华剑,听见身后有人推门而出,回身望去,刚好看见萧崇琰与顾璟两人并肩立在院中。

凌容青收起剑,微笑冲两人颔首致意。顾璟冷淡看他一眼,点了点头,萧崇琰则是微微一笑,说道:“今日不必准备我们的午膳。”

凌容青一怔,随后了然。

他目送两人远去,心想从今日起,琼苑恐怕就要冷清一段时间了。

“轰!”

身后琼树被横飞而来的伏华剑重重划过,发出一声惊天巨响,栗色卷发的魔族少年好一阵大呼小叫,被自己的本命剑毫不留情勾着衣领带上天。

“美人公子!恶人医修!等你们回来——”

……

……

好吧,或许也并不会很冷清。

萧崇琰离开琼苑后,先去河畔晒了会儿太阳。

他肩上松松披着件雪白的狐裘,身下是一张镌刻着恒温阵法的彩锦羽绒垫,怀中的手炉内燃着顾璟特制的安魂香,被照顾得极为妥帖周到。

今日春光正好,暖风微醺,好不惬意。萧崇琰半阖着眼睛昏昏欲睡,心底对顾璟选择的地方十分满意——如果没有四周暧昧不明的视线不时打转,那便更好了。

河畔以萧崇琰为圆心,向外扩散出一片半圆状的无人区,其外学府生越聚越多,偷眼打量者不计其数,更有胆大的盯着萧崇琰猛瞧,各个都神情诡异,看着倒不像抱有敌意,却像是满脸痴相。

各处窃窃私语不停,低低汇聚在一块儿,反反复复都在议论着那个懒散卧于河畔的美人。

“这就是那个照影峰的病秧子美人吗?”

“天呐,他长得可真好看。”

萧崇琰有些厌烦地闭上眼睛,心想你们可真是吵。

我长得好看这一点,难道不是第一天就已经传遍了落河九峰?

这几日萧崇琰来河畔,明显感觉到学府生对自己的态度转变,不用想也知道应是那若语的功劳。

——先前齐小奇的一场河畔比试,如今已不知被传得有多神乎其神。

“听说他还未问剑,就能指点小师姐剑术,学识极为渊博,不容小觑。”

“不说别的,光凭他长得这么好看——就算身体病弱无力握剑,又有什么要紧?”

萧崇琰微微皱眉,不是很理解现在的年轻修道者。

他心想河畔乃落河学府内灵气最为充沛之地,你们来这里一不练剑,二不习道法,就在这里叽叽喳喳——难道都是澄水院的那群和尚入世,动动嘴皮子就是在修行?

萧崇琰不知道,他此时微蹙双眉,神情清远疏离的模样,落在旁人眼里究竟美得有多么令人心惊。

身形纤细单薄的少年安安静静坐于河畔,身后便是寥廓且漫无边际的落河,水天一色如同九天倒挂。

而那个少年只着一袭黑衣,白得透明的肌肤被日光染上层层光晕,衬得那本就极为漂亮的五官越发精致逼人,几近虚幻,便如天上谪仙坠落凡尘,是全然不似人间所能拥有的美。

河畔传来一阵阵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太……太美了……”

“想问下萧崇琰缺道侣吗?能越境挑战,能打能抗,能说笑话能暖床的那种。”

不知是谁小声说了这样一句话,河畔先是一静,随后河畔学府生不论男女,顿时七嘴八舌地争吵起来。

“那肯定是我啊。”

“让开,你个提不动剑的医修不配。”

“你一个知常中境很配?”

“……不是,诸位,你们是忘了萧崇琰他还有个伴行者吗?”

……

……

“呵。”

这时一声嘲讽的轻笑响起,随后河畔热闹的气氛蓦地凝滞,有一个紫衣负琴的少年冷着脸从众人身后走来,携着一身森然可怖气势,杀意外露毫不遮掩,让人望之发怵,不自觉便让出一条道来。

萧崇琰懒洋洋睁开眼睛,正看到顾璟冷着脸走至河畔,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言不发。他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疑问眼神,接着头顶便有一道阴影落下,顾璟不由分说扣住他的手腕,将他拉起来转身就走。

“顾璟?”

萧崇琰本能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只能低声问道:“怎么了?”

“……无事。”

顾璟这时已经放开萧崇琰的手腕,背着手慢吞吞走着,闻言身形顿时一僵,丢下两字便加快脚步,不一会儿就走在了前头,只留给萧崇琰一个背影。

萧崇琰站在原地,一阵纳闷,心想顾璟今天又是什么毛病?

……

……

两人身后,河畔一片喧嚣震天。

“——顾璟绝对!是吃醋了!天啊所以那个传闻……是真的?”

有人兴奋不已尖叫。

“霸道大魔王和柔弱病美人?这就是海外大陆的伴行者吗?”

有人感慨万分,叹为观止。

“今天糖分有些过了,哦好黏牙。”

更多人露出一脸磕到了的神情,在河畔狂喜乱舞,状若癫狂。

……

……

“他们在说什么?”

萧崇琰在河畔遥遥传来的议论声里一脸茫然。

“不知道。”顾璟这时已经回到萧崇琰身边,闻言只是面无表情冷冷说道,“以后离这些人远一些,不自量力和凭空妄想会传染。”

萧崇琰纳闷地看了顾璟一眼。

身为星河殿医修,说出这种话来,是不是有些不负责任?

他之所以常去河畔一坐就是一整天,恰恰是为了那些聚集在河畔的年轻修道者。

他们年轻、鲜活、生机勃勃,还没有经历过修真界真正的生死拼杀,也还未曾遇到过修行路上令人绝望的选择与不甘,所思所想仍旧天真,却也纯粹。

他此生转世重修,于灵力积累与修为提升上本就无需在意,水到渠成便是。河畔这些年轻学府生于他而言,更重要的是能助他不断问心。

“观众生百态,亦是一种修行。”萧崇琰慢慢说道,眼中神光湛然,显然若有所得,“心意所显,道法所化。他们的心意纯粹,道心坚定,很是难得。”

“心意纯粹,不过是因为他们不懂。”顾璟毫不客气说道,“等他们将来修道初成,离开学府,或入各府各宗,或出仕入朝堂,心意可还能始终如一?”

坚守本心,得证大道,超凡脱俗而入神圣,破碎虚空得以飞升,沧澜大陆上万年来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坚守本心,从来不易。”萧崇琰低声开口,恍惚间有一种自己正在流云巅琼树下,与景珩坐而论道的错觉。

“修道第一境便是问心,而求取大道,又何尝不是在处处问心。”

就如他自己。

上一世的前一个百年,他身在流云巅万事无忧,修行不辍,一心向道极为纯粹;而往后数个百年,他被迫叛入北地,身陷泥潭逐渐沉沦,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却成家常便饭;至于最后一个百年,他殚精竭虑,百般算计,最终才真正明悟,独上流云巅赴死——

他迷失过太多次,跌倒过无数回,做错了太多亦错失太多,直到如今都不敢说真正得以认清本心。

有的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

前路不明,后路已无,他走的是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路。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九天云端,还是无尽深渊——

他亦不知。

“心意会变,道亦会变,修行岁月无数,终有证道那天。”

这时顾璟的声音响起,紫衣负琴的少年医修走至萧崇琰身前,为他拢了拢外袍,停顿良久,才再度开口。

“我陪你。”

那三个字一字一顿,像是极为用力,落在春日里的河畔,便如一声惊蛰炸雷,豁然拨开朦胧雾气,露出几分隐藏至深的真实。

萧崇琰怔怔抬头,神情微乱,眼中似有疑惑渐渐散去,刚想要开口,却蓦地侧首看向落河上空。

“啪。”

这封信并未有火漆封口,更像是随手写就的便条,然则其上遒劲有力字迹下,却赫然印着一枚东璜女帝的帝印。

这是一封来自女帝的手谕。

短短一行,只有六字。

“河东有变,速去。”

这一天,在距离中洲落河数千里外的东璜边境,河东的朝阳迟迟未能升起。

城内一片寂静,街头有人影憧憧,来回走动,忽然于某一时刻齐齐转身,望向同一个方向——

他们的眼眶中,跳动着猩红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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