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打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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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安城陷进了一个深长的梦里。
他在梦里拉着花仔的手, 带着花仔不停奔逃。
他们穿过重重屋檐,在迷宫般的甬道间穿行,可身后的庞然大物就如附骨之蛆,怎样也无法摆脱。
而就在这个时候, 花仔甩开他的手, 拔出刀,向那恐怖的来处迎上去, 高喊:“老子要杀了你!”
“花仔!”
姜安城猛地坐起来, 额头一片冷汗。
“夫子!”
一双手立刻扶住了他的肩,花仔看着他,脸上又是关切又是欣喜。
这一瞬间, 姜安城几乎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梦里是这个人, 醒来还是这个人。
“你怎么样?还疼吗?啊你等一下我给你去端药来!”
花仔说着便要起身, 姜安城一把拉住她,这个动作牵动伤口,再加上方才坐起来得急,胸前的阵阵刺痛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这里依然是姜家, 不过已经不在父亲的书房,而在他自己的卧房, 窗上微微发亮,天色行将大明。
而花仔之前一直趴在床畔, 大约是枕着她自己的胳膊睡的, 脸颊上硌出了一块衣褶的红印子。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花仔道:“你受伤了, 我得守着你啊, 万一你那个混蛋老爹又抽你怎么办——”
“我是说,你怎么会在姜家?”姜安城看着她,“你昨晚不是早该回别院了吗?”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 眸子却漆黑,格外深邃。
花仔一时吃不准他是不是生气了,顿时便有些支吾:“那个……你不是说你晚上会出来么,我想了想就干脆在外面等你一道回去,可左等右等你都没出来,我就想进来看看……然后就让季齐带我进来了……你别怪他啊,我说了出事我担着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姜安城微微松了一口气。姜家守卫森严,以她的本事就算能闯进来也得吃点苦头,既然有季齐带路,想来她便没事了。
他掀开被子,起身下床。
“夫子你干嘛,你别乱动。”花仔拦住他,“大夫说夫子你的伤要静养的!我受伤的时候你是怎么教我的?这会儿自己受伤便乱来了吗?!”
只见她张开双臂挡在自己面前,一脸认真,眼睛睁得滚圆,大有他不听话就把他扛回床上的架势。
“知道。”姜安城嘴角有一丝低笑,“这伤,回家养。”
花仔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对对对,回家,先回家。”
她走上前,一把就把姜安城打横抱了起来。
“!!!!”姜安城,“你干什么?!”
“你有伤,不能动,我抱你回家啊!”
姜安城急道:“放下!谁说我不能动?皮外伤而已,何须如此?快、快快放下!”
真这么被她抱着出了这扇门,他还要不要做人?!
“放下就放下嘛,夫子你结巴什么?”不但结巴,好像连脸都有些发红了,花仔有点好奇地打量他,“夫子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姜安城道,“教了你这么久,你还是不知道尊师重道,我这是生气。”
“哦。”花仔立刻听话地把他放下了,动作有点快,姜安城一时没站稳,踉跄一下,花仔连忙去扶他,以她的身量扶他的肩比较吃力,一顺手就抱住了他的腰。
然而就感觉姜安城的腰身猛然间一紧。
她抬起头,视线正迎上姜安城。
姜安城低下头看着她,眸子仿佛比方才还要深些,脸也仿佛比方才还要红些。
花仔:“……”
这是又生气了?
“……扶也不行么?”她忍不住问。
她的脑袋刚好探在他的怀前,双手将他的腰身箍得结结实实,一起被箍住的好像还有他的呼吸,姜安城深深地看着她,一时间忘了呼吸。
花仔没有得到回答,自动理解成自己不够尊师重道,于是松开了他的腰,伸出手去颇为吃力地扶着他的肩。
方才被抱着时腰间有多么暖,此时她的双臂离开后,腰间就有多么空虚。
姜安城无声地叹了口气,拉下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腰间。
花仔眼中有喜色,所以能扶腰啦?
“走吧。”姜安城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声音轻缓而温柔,“回家。”
*
“走了?”
姜原在书案后抬头。
夜枭垂首回禀:“是。”
“这是刚醒,迫不及待就走了。”姜原手里的笔停了停,轻轻叹了口气,“女生外向也就罢了,她有从夫之义。怎么男生也如此?”
夜枭没有说话。
“你定然是在肚子里埋怨我下手太狠了。”
夜枭:“属下不敢。”
姜原看了他一眼,“把鞭子拿过来。”
夜枭迟疑一下,还是依令取来鞭子,呈到姜原面前。
姜原伸手拿起鞭梢。
他的手苍白修长,鞭梢漆黑,握在一处,有一种格外残酷凄绝的美感。
“转过身去。”他吩咐。
夜枭垂下眼睛,转身。
“啪”地一下,鞭子抽在夜枭的背上。
夜枭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知道我为什么打你么?”姜原慢慢问,“暗卫无心无情,你昨晚却在为阿城求情,夜枭,你做得好啊。”
夜枭跪下,垂首无言。
“你教了他几年剑法,便会心疼他怜悯他。而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你觉得我不会心疼么?”
姜原一点一点将鞭子卷了起来,轻轻叹了口气。
“可是夜枭,世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份,都有自己当做的事。我是姜原,更是姜家家主,你是夜枭,更是暗卫首领,他是姜安城,更是姜家少家主。他要当一个上好的少家主,便当不了姜安城。而我要养出一个上好的少家主,便当不了一个好父亲。
阿城这孩子样样都好,聪明,坚忍,对自己能下狠手。可他有个大毛病,那就是他的心实在太软了。若他是姜二公子,心肠再软也无妨,可他是未来的姜家家主,那付柔软心肠终有一天就会要了他的命,也会葬送整个姜家。
所以,我需要一点一点打磨他的心肠,让它够冷,够硬,够狠,这样我才能安心地把姜家交到他的手里。”
夜枭深深叩首:“属下愚昧,属下知错,以后再也不会犯了。”
鞭子完美地团成了一团,姜原拿在手里掂了掂,扔进了炭盆里,炭盆里迅速生出火舌,将鞭子吞没。
“万幸,他终于占胜了这根鞭子,这便是战胜了他的敬畏和恐惧,我很欣慰。”姜原说着,望向窗外,那是姜家大门的方向。
姜家的花木与屋宇重重,视线当然看不到姜安城的离开,但姜原仿佛看到了,他的嘴角有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接下来,就看他能不能战胜自己的贪恋了。”
若能,他便为姜家收获了一个合格的少家主。
若不能……
他便亲手帮他战胜。
*
姜安城挨鞭子已经挨出了经验,三鞭,是他第二天能勉强行走的极限。
他原想早些带花仔入宫,但花仔坚绝不肯,她捂着肚子:“不行不行,我肚子疼,我今天入不了宫了!”
姜安城便吩咐桑伯去请大夫,花仔立刻道:“不用不用,这个痛不用大夫瞧,我自己知道的!”
姜安城怔了一下,然后便想到了某种女孩子才会有的疼,脸上不自觉微微发热:“那你今日便好好歇着吧。”
然后厨房便给花仔送来了一盏红枣姜茶。
花仔只喝了一口就吐了。卧槽是她最讨厌的生姜!
于是她翻/墙过去找荣王算账。
话说最了解姜安城的还是荣王,他教花仔,若想留住姜安城别入宫,硬劝是没有用的,但花仔若是生病,姜安城自然会取消这个计划。
而以姜安城认真的个性及关心程度,旁的病一定是要请大夫来瞧的,只有这款病,姜安城不好意思多问。
花仔对荣王算准的前半段心服口服,但后半段是怎么回事?!
“你没告诉我还要喝姜汤啊!”
花仔一脚踏进荣王家大厅,大喝。
最后一个字袅袅消散在空中,花仔愣在当场。
荣王懒洋洋坐在主位上,坐在他旁边的人身姿挺拔,不是姜安城是谁?
姜安城目光如冰雪一般,看看荣王,再看向花仔。
荣王像是忽然患了头风,埋头揉起了脑门。
花仔:“……”
然后撒腿就跑。
“站住!”姜安城低喝。
花仔只当没听见,转眼便跑没了影。
荣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姜安城恼道:“你还陪着她胡闹!”
荣王已是笑得直不起腰:“哈哈哈哈我再教你一招,以后你喜欢谁,你就要记得她的日子,这样就不会被骗了!”
姜安城没脸再听下去了,拂袖离去。
回了自家这边,别院里已经没有了花仔。
花仔跑去麟堂混了一天,到晚才偷偷摸摸回来。
正想悄悄儿回房,哪知才进院门,就听见一声咳嗽。
花仔一僵,抬眼就看到姜安城站在庭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她愣住:“夫子,你一直在这儿等我?”
姜安城冷冷地瞧着她:“你说呢?”
原以为她会气怯理亏,哪知道她眉毛一扬,眼睛一瞪:“你是不是傻?!你现在是伤患啊!谁让你在外面吹风的?!桑伯呢?!季齐呢?!大刘呢?老李呢?!这帮人光吃饭不干活吗?就让你这么杵在外头?!”
她这理直气壮的架势倒叫姜安城愣住——现在到底是谁理亏?
姜安城:“!!!”
急忙后退:“不要胡闹!”
“到底是谁胡闹?!你受伤了你知不知道?!我是倒了几辈子霉才遇上你这样的蠢货夫子?明知道自己受伤了还站在这里吹冷风,明知道你那爹不安好心还要回去挨鞭子,你脑子进水了吗姜安城!”
花仔吼得很大声,声振屋宇。
悄悄躲在后面偷听动静的桑伯和下人们全部惊呆了。
两只仙鹤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危险气息,呼啦啦飞过院墙,去隔壁避难了。
好一阵天地俱寂之后,姜安城才回过神来,僵硬地开口:“你这是……在训我?”
作者有话要说: 姜安城: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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