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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训你, 我是骂你!”花仔道,“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身子不是铁打的,它会冷会热会累会疼,你受伤了就该好好躺着去养伤, 去什么兵部?吹什么冷风?你以前是怎么教我的, 怎么到你自己这里就过得乱七八糟,还非要去什么兵部, 去你个头, 爱谁去谁去,老子不去了!”

“好,好, 好。”姜安城脸色发青, 点头道, “你和荣王合伙欺瞒我在前,一句话不说转身就走在后,现在还敢指着我的鼻子大骂……好,二当家, 你真是好得很!”

“这还不都怪你?!”花仔怒道,“你总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 我他妈是心疼你!”

最后一个字蹿升到空气中,空气仿佛都震动了一下, 姜安城整个人怔住, 像是被谁迎面揍了一拳。

花仔也怔住了。

她是一看姜安城居然一直在外头, 不知吹了多久的冷风, 也不知怎地心头就暴躁起来,这么劈里叭啦痛吼了一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

“……”

她骗了夫子还不算, 溜完回来还把夫子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没开口。

一时间,万籁俱静。

躲在远处的桑伯却是缓缓地舒出一口长气,悄悄摆摆手,让大家散开。

下人们悄声道:“不是怕主子恼起来,罚花公子么?”

“主子恼不起来了。”桑伯笑眯眯道,“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

花仔耳朵尖,听到了他们那头的动静,不自觉就回了这一下头。

就在这一回头的功夫,姜安城转身便走向屋子。

花仔:“!”

这是真生气不想理她了!

完了完了这下怎么哄?要跪地求饶吗?

还是扑上去抱住大腿不放?

然而还没等她想好,前头的姜安城忽然站住,道:“不是说外头冷么?还不进来?!”

他回头只回了一半,屋子里的灯光照出他侧脸流畅的线条。

虽然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但声音里已经明显没有一丝怒气了。

这是,不生气了?

花仔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连忙跟上去:“哎!”

夫子为什么突然就不气了,花仔直到离开京城那天都没弄明白。

虽然她有心想搞清楚,但姜安城好像并不打算跟她再聊这件事,只是告诉她:“红枣姜汤是荣王教我煮的。”

又有意无意地加上一句:“以后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直接跟我说,不必找他商量。”

花仔当场就怒了,她拿荣王当智囊,结果荣王拿她灌姜汤!

她以后还找他商量个屁啊!

荣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发现花仔见了他就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

荣王问姜安城:“……我这是得罪她了?”

“问我么?”姜安城淡淡道,“你们背地里商量的事,我能知道么?”

荣王咬牙:“阿城啊阿城,我倒不知道你心眼儿这么小,统共只背着你商量了一回,你这是要记多久?”

*

花仔在京城的最后两个月,过得飞快。

她每天和姜安城同进同出,只有两个时间段两个人不在一处,那就是姜安城上朝和睡觉的时候。

天也越来越暖了,草木皆迸发出了满目的绿意。

二月里的最后一天,花仔跟着姜安城如往常那样去皇宫,有马蹄声追上马车,随后,季齐递了一封信进来。

花仔随了姜安城的习惯,在马车上也没闲着,正在以纸笔代兵阵,在纸上做攻防图。花仔最开始做出来的攻防策略姜安城随手就能破解,到现在已经要思量许久才能找到破绽。

此时姜安城正在低头沉思,花仔接过信,姜安城头也没抬,“读。”

花仔不是第一回干这活儿,轻车熟路拆了信,一板一眼开始读:“二哥……”顿时来劲了,“哎,这是大嫂写来的!”

姜安城抬起头,将信拿了过来。

确实是姜雍容的来信。

他和姜雍容的通信一直未曾断过,姜雍容会将北疆战事的筹备方略及边境情形都写信告诉他,他也会将朝堂及各地的情形写在信中,两兄妹通过信件交换对彼此和对天下的了解。

这一封信上说,军械、粮草、兵马……种种皆已准备妥当,天虎山下已经扎好营房,准备开始练兵了。

“大嫂说什么?”

花仔凑过来,下巴往姜安城肩膀上一搁,就着他的手看信。

以往她这么干的时候,脑袋一定会被姜安城推开,但今天姜安城没有。

他的目光是望着信的,却又像是穿透了纸背,望着另一片虚空。

眼神是直的。

“夫子?”花仔拿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姜安城回过神,视线慢慢落在她身上。

花仔从来没有看过他这种眼神。

好像无比深邃,又无比痛楚。

“怎么了?”花仔忍不住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姜安城声音有些低哑,但吐字依然清晰,他甚至还微笑了一下,“花仔,你学有所成,可以回北疆了。”

花仔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忽然伸手捧住了他的脸。

姜安城不大自在地想挣开:“都是要出师的人了,别闹。”

“我要出师了,夫子你不高兴么?”花仔认真地问。

“怎么会?”

“我也觉得奇怪,我要走了,你再不用这么辛苦为我忙这忙那了,这不是好事儿么?”花仔道,“可是你为什么笑起来跟哭似的?”

“……我没有。”

姜安城拉开她的双手。明知道她神力过人,可握着这样纤细的手腕,他一点儿不敢用力,一是怕弄疼她,二是怕……再握着,自己便不愿松开。

“你学有所成,我不负所托,心中甚慰。”姜安城微微吐出一口气,神情已经如常,“你今日不必随我入宫了,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上路吧。”

花仔一愣:“明天就走?”

“你要学的已经学得差不多,早些回去带兵操练,对你更有益处。”姜安城一面折好书信,一面道,声音平静无波,“你还有一堆狐朋狗友,想必还要话别,下车去吧。”

花仔想想也是,“好勒,那夫子我走啦!”

她说着,也不招呼车夫,一掀帘子就跃了下去。

动作干净利落,稳稳落地,转眼便去远了。

姜安城坐在车内,背脊依然挺直,神情依然平静,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信纸总是塞不进信封里。

许久之后才发现,那是因为他的手微微颤抖。

他捉住自己的手,竭力控制住自己。

何必?

他从她来到他身边的第一天就知道,她终有一天会离开。

尤其是这两个月,他清楚地明白,每过去一天,距离她离开的日子,就近了一天。

现在,这一天终于来了。

*

荣王是一位闲散宗亲,每天的日子过得甚是逍遥,这天带着自家的箭队去城外打了猎回来,一踏进厅门赫然就见厅上坐着姜安城。

荣王忍不住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这个时辰你不是应该在兵部衙门么?”

姜安城不单在他厅上坐着,面前还搁着一壶酒,荣王走过去拎起来晃了晃,已经快见底了,“阿城,你怎么了?”

“我没事。”姜安城口齿清晰,目光平静,“只是不想待在衙门里。”

因为,她跟着他在那里混了两个月,那里的每一把椅子、每一片墙面、沙盘里的每一面小旗帜……全都有她的影子。

“那你不回家教导你的好徒弟?”

姜安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去……他本来是想回去的,可是马车驶到院门口,他却忽然有点不敢进门。

时近黄昏,她应该已经跟韩松他们话别完毕,正在屋内收拾行装。

单只是想到这个画面,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根本不想去见。

“找你喝酒,问这么多作甚?”姜安城把酒杯重重地搁在桌上,“再取酒来!”

荣王瞧他这模样,知道不对了,一面命人去取酒,一面让人去隔壁打听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片刻后,去打听的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不好了,小姜大人,你家房子着火了!”

“什么?!”荣王大吃一惊。

“着便着吧。”姜安城淡淡一笑,“烧便烧吧。”

荣王瞧这家伙脑子已经不清楚了,急问那下人,“怎么回事?怎么着的火?是有刺客吗?可有人受伤?”

下人忙道:“不是不是,没有刺客,是那位花公子不小心把厨房烧了……”

下人也算是这边的老人了,还从未见过雍容镇定的小姜大人有如此失态的时候,呆了一呆,吃吃道:“小人也不清楚……桑伯他们正忙着救火呢……”

*

别院里的火已经扑下去了,只剩几缕青烟。

花仔和桑伯及一众下人全都被雷劈过似的,头发凌乱,满面焦黑,

厨子心疼:“我晒了好几袋的蕈干啊!就这么一把火没了啊!”

“烧没了再晒就是,嚎什么嚎?”桑伯瞪了他一眼,然后慈眉善目地安慰花仔,“花公子,不妨事,主子定然不会生你的气的,烧一间厨房怕什么?咱们别院大,再盖一座就是了。”

花仔脸上一片茫然:“我看夫子做菜明明很容易的……”

她明明已经看过很多遍了!

不过,不幸中的万幸,夫子不在。

只是这个念头还没有转完,就听得有人急步而来,回头一看,她当场呆住。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夫子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姜安城看见她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一颗心才悠悠荡荡地归了位,这口呼吸才顺了,“怎么回事?”

“我……我就想做个烤全羊……”花仔挠挠头,一挠从鸟窝般的头发里摸出一根引火的干稻草,赶紧掏出来扔了。

姜安城:“你这叫烤全羊?你这是烤厨房吧?”

花仔本来就没脸见人,听他这么一说,更是抬不起头来了。

她一脸都是黑灰,搭拉着个乱糟糟的脑袋,垂头丧气地站着,姜安城就算是有气,那气也转瞬就随着青烟一起飘走了。

“主子,花公子可是为了您下厨的呀。”桑伯立即道,“花公子说您为她烤了那么多只羊,她也想为您烤一回。就是火势略大了一点,一时没收住,想来再练练就好了。”

姜安城一怔,“你……为我下厨?”

花仔只觉得丢脸死了:“我这不是想着要走了么……嗐,别提了,老子再也不烤了!”

姜安城的心像是被温温的汁液包裹住了,又甜又酸又暖,一时间喉头微微哽住,静了静,他开口:“跟我来。”

花仔跟着他回了房,他拿布巾打湿了,一点一点替花仔擦脸上的灰。

他的动作细致极了,轻柔极了,花仔觉得他好像是在擦拭一块美玉,或是一件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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