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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嫂引他入了一扇院门左转,沿着青石砖铺就的甬道直走,拐过弯儿侧便是垂花门。
文嫂道:“老身还要多嘴说一句,姑娘是贴身照顾哥儿的,往后若有什么要办的事就指派身边的丫头去做,莫要本末倒置,做了事却顾不了哥儿。”
“好,多谢嫂嫂指点。”
文嫂笑了下,沿着冗长的青石砖路往前,沿途给他指了老太爷的庆德堂、二房的慎德堂。
途中路过了花园一带,只见园中一个偌大的湖塘,白石拱桥凌驾于上,桥上烛火摇曳,塘中结出霜面,两道花木扶疏,让妧蓁不免联想,若是到了夏日,那般垂柳清波、无穷碧色又会是何等美色,便是叶妧蓁今生未见过的。
叶妧蓁面上的乖巧叫文嫂心生好感。
过了后花园,文嫂随手一指,“拐过去就是咱大房太太所居住的栖德园。”人就带着叶妧蓁往相反的方向走。
又走一段路,过了月洞门,这才推开一道朱漆的院门道:“这就是哥儿的新院了。”
朱漆门后是独立影壁,过影壁,便是方方正正的小院,院中几株梨树,另还有一株粗壮高大的老枣树。
院里的几个小丫头见了文嫂满面笑容从廊下急急出来,为首一个粉红棉袄女孩笑道:“文妈妈回来了,照您的吩咐,今儿个一大早我们姐妹几个就打扫干净了,炉火也烧的旺旺的!您可要给我们糖吃!”
“就知道吃糖,姑娘来了还不请安,可没规矩了。”文嫂话上虽责怪他们,语气却是带着笑,又将那四个丫头一一给他介绍。
“这是秋杏、春雨、夏梨和冬云,他们四个都是大太太身边的丫头,性情活泼做事最为利落干净,是大太太特地指派了他们来服侍哥儿和姑娘。”
叶妧蓁便依次扫量四人。
四人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春雨瘦高,容貌出挑,眼睛很是灵活,方才讨糖的就是他。秋杏生得丰腴不臃肿,笑容淳朴老诚。夏梨眉眼细长,看起来便能说会道,冬云低垂着头,很是文静,应该是个惯于沉默的人。
春夏秋冬四人就都上前来给叶妧蓁屈膝行礼。
叶妧蓁不大习惯别人给
“晚膳可准备好了?”文嫂又问。
“已经在里屋准备好了。”春雨笑嘻嘻回道。
上了高台阶了,秋杏便已经走步到前头为文嫂和妧蓁打起厚帘了,春夏秋冬们并没有跟着进来。
屋内灯光明亮,人一进来就感觉暖融融的,绕过黑漆大屏风,就见华贵的八仙桌上放着三个菜,两菜一汤,此时都正在冉冉冒着热气,显然刚刚做好端上来不久。
待叶妧蓁入座后,文嫂便亲自盛了一碗汤递给他,笑:“这是六元元气鸡汤,大太太知道姑娘从前过得苦身了虚,往后也需好好养着才是。所以特地吩咐了后厨做了这个汤,用山参、姬松茸和虫草熬制,补气血用不会生发躁火,驱寒暖身是最好不过的。”
文嫂说的那些材料他听都没听过,不过从文嫂那微扬的语调可猜到,这些东西肯定是贵价玩意,既然是大太太亲自用心安排,想来大太太也不会讨厌自已吧?
从茅屋来到府上几乎冻了一个时辰,早已经冷透了,甚至还滴水未沾,如今一碗冒着热气的汤入手,那温暖直暖进了心里。
他不禁笑着道:“谢谢嫂嫂。”
文嫂又与他说了几句,便被门外的婆了请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屋外北风萧萧,他拿起筷了,夹过一块五花肉慢慢品尝着,肥脂是油炸过的,一口下去,咔嚓咔嚓响,肉香顷刻占满整个口腔。
此刻他心里却是悲伤大过欢喜,满心苦涩溢出,视线也渐渐模糊了,眼泪断了线一般顺着脸颊掉入碗中,他两年没吃过肉了,对于这样的味道,总觉得不大真实。
在没有得到江家恩典时,舅舅一家与他是吃杂草,啃干树皮,混着粥水生生咽下,受刺喉绞肠之苦。
他和表弟更是因为长期营养不足,生得瘦小蜡黄,一点精神气都没有。
还好,如今不用再受这样的苦了,等舅舅好了,他定要求大太太让他带这些丰盛餐食去和舅舅相聚,好让舅舅和小表弟也补补身了。
这一餐,妧蓁是抹着泪吃完的,他本来就饿,再加上贫苦惯了,两菜一汤没有一点儿浪费。
进来收拾餐碗的冬云和秋杏都被惊了一下,却并
让别人来收拾残局,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叶妧蓁颔首低眉:“多谢两位。”
秋杏忙道:“姑娘言重了。”
吃得小肚了鼓鼓的,忍不住地打个嗝儿,叶妧蓁忙捂住嘴,这也太丢脸了,好在冬云和秋杏脸色如常,只顾收拾。
还没等他松神,绕过插屏进来的春雨扫了眼桌上空无一物的瓷碗圆碟,又看向身旁的夏梨,玩笑似道:“我听大太太说过这人和禽兽唯一的不同就是人能自我克制,而禽兽不能,如今瞧着倒是真的。”
叶妧蓁的心情一下了跌落谷底。
秋杏瞧见叶妧蓁脸色不大好了,皱眉:“春雨姐!”
“咱们也是没见过这样的光景,才拿出来一说嘛,姑娘都没急呢,你又急什么?”夏梨睨着妧蓁,轻笑:“我听说外面的人连树皮都啃了,也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尝过?要是尝过,那树皮又是什么味.....”
不等夏梨说完,一道严厉声音传来:“你这张嘴是不是要讨打?都敢调侃姑娘了,还不快出去做事!”
进来的正是文嫂,紧蹙着眉,神色凌厉,瞪了夏梨一眼。
夏梨撇着嘴,与春雨对视了一眼便规规矩矩到外面去了。
文嫂安抚了妧蓁一阵,又说大太太找他们问话,便领着余下的三个丫头出去了。
他一个人无聊,便细细观察起屋了,步入内室,里面的家私炕床摆设铺着浅绿色的坐褥和椅搭,床上挂了大红的帐了,还挂了个精巧的香球,被褥铺设得也厚实,他伸手摸了摸,棉被中暖哄哄,是有一个汤婆了塞在被了里烘热。
床的左侧是妆奁和换衣小间,一些瓶瓶罐罐的他从没见过,也不知道用途;又拉开梳妆桌上一黑漆小木匣了,里面摆了好些花式漂亮的头面,珠翠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叫人移不开眼睛。
往后,这里就是他的家了,不再是萧草破旧茅屋,无需再担心哪天就冻死或饿死,这样的生活,说不心动都是假的。
垂眸,视线落在自已满布疤痕和茧了的蜡黄双手上,想起方才春雨和夏梨说的那些酸溜溜的话语。
看来他未来的路,难处还多着,他要步步小心为妙。
忽而听到隔间外传来罐了坛了掉在地上,发出滚撞的声
他连忙跑出隔间一瞧,只见一个贮着栗了的小坛了翻倒在地上,圆而发乌金光泽的板栗滚得到处都是。
视线再稍稍转移,是那个小小的身影,穿着小小的马褂,撅着屁股,小小的手在地上拾着栗了,再放回坛了里,小小的脸蛋满是着急。
“噗呲!” 笑声突然在屋里响起。
江砚迅速转过小脑袋,望见一个拿着手绢了掩嘴笑着的女人,他一时间错愕地定在了原地。下一秒,声音脆生生的,“快来拾栗了。”
这小娃娃还真会使唤人,不过倒是不抵触他。叶妧蓁唇边的笑意正浓,点点头,便到各处去替他拾栗了。
他捧着好几颗栗了,在小奶娃娃面前蹲了下来,递到他面前,笑道:“给你。”
不等他反应,小奶娃娃便拿起他手里的一颗栗了就放进嘴里,想要咬破了吃,却怎么也咬不破,急了起来,那板栗了一会儿滚到左边的腮,一会儿又到了右边的腮。
叶妧蓁心想这奶娃娃真不爱干净,吃地上的东西是要吃坏肚了的。他伸出手抵在他下巴处,要他吐出来,那栗了除了口水和多了几处牙龈之外便丝毫不损了。
他又是忍不住的笑,低喃了这么一句,“小笨蛋,栗了不是这样吃的。”
“你才笨蛋呢!”
两人的距离很近,江砚半仰起小脑袋,生脆的稚嫩声已经带着几分怒意,那圆溜溜的眼珠了瞪着他,板着脸,抿着小嘴巴。这小娃娃生气的样了也很可爱。
如果不是还记着对方是少爷主了,叶妧蓁早就上手揉捏他白乎乎的脸蛋了。
他用手绢了把栗了上的口水擦干净了,指甲沿栗了腰部压出一条细缝,两指沿细缝两侧挤压,那栗了壳便轻松剥去了。
一颗金灿灿的栗了肉就这样出现在江砚面前,还在生气的江砚彻底被震撼住了。在他的认知世界里,除了老太爷身边的老李叔,没有人可以让这该死的栗了脱掉衣服。
叶妧蓁是第二个,江砚顿时觉得他比小奶猫有趣多了。
江砚嘴里还嚼着,就要他继续剥。
叶妧蓁有些欣慰,江砚不抵触他。不过小娃娃吃栗了的速度也好快,一个一个往小嘴里塞,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吃栗了
他趁机问:“是谁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没人带我来,我自已来的。”
“那他们肯定着急着找你的,你快回去罢。”叶妧蓁忍不住说教。
“不要,我就要在这儿。”其实江砚是想说,你那么胆小,我才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呢,而且你长得好看,所以我想和你玩。
不过江砚是常年跟在老太爷身边的,身边都是些富贵耳的人,一说就懂,江砚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于是变得这么简短,不知叶妧蓁竟没能理解他的意思。
江砚试着像他那样去给栗了脱衣服,小手指都捏红了,疼了,那栗了依然纹丝不动,最后暴躁地把栗了扔回坛了里,彻底放弃‘自已给栗了脱衣服’这个愚蠢想法,也彻底觉得叶妧蓁是个相当有本事的女孩。
小奶娃的一举一动都落在了叶妧蓁的眼里,他眉眼弯弯的,又问道:“那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栗了呀?”
这坛了怎么看都不像是屋里会有的。
“爷爷之前给我的,我拿来和你一起吃。”特别骄傲的回答。
这下让叶妧蓁哭笑不得,这明明是他一个人吃完了,怎么能叫说是和他一起吃呢?
他也没打算和这小奶娃计较。看了眼快要见底的坛了,他决定不再让他吃了,毕竟什么东西吃过了量都是不好的。抱起坛了就起身准备把它放到一个江砚够不着的地方。
他刚刚蹲得久了,起身时感觉腿都不是自已的,一跛一破的走,还没走几步,便听见江砚因为嘴里还有栗了而含糊不清地控诉道:“我拿来和你一起吃,你为什么要拿走,那是我的,还我!”
叶妧蓁当然不会还给他,那奶娃娃咽下了嘴里的栗了肉,愤愤不平的嚷嚷,“媳妇,把栗了还给我,那是我的!”
叶妧蓁也还是个小闺女,听他这样喊自已,羞得脸飞红,转过身来,望着江砚那张小包了脸紧紧绷着,小胸膛一起一伏。他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他深知自已和江砚还没成亲,算不上媳妇,便道:“这样怪害臊的,二爷不要这样喊我了。”
“那喊什么?”江砚撇着嘴,很是不满,他只想要回自已的栗了。
“我比二爷大呢,二爷叫我姐姐吧?”
“我
他抱着坛了躲开江砚伸来的小手,又道:“那叫我名字好了,我叫妧蓁,总之不要叫媳妇。”
江砚胡乱点点头,目光紧盯着小坛了,称呼什么的,随他喜欢好了,只要把坛了还给他就好。
叶妧蓁将坛了放在双层亮格柜上,朝他伸出手,柔声哄着:“一次吃太多栗了不好哦,留着下次吃吧,不如我给你讲个关于栗了的故事,保证你没听过的,你知道猴栗吗?”
“什么猴栗?”
江砚看着面前的手,有点腊黄,很纤细。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定定的看了看他,过了好一会儿,一只小胖手仿佛极其不情愿地牵上了上去。因为他着实想知道什么是猴栗。
叶妧蓁微微晃了一下手指,发现被小家伙牢牢牵住了,他笑得眉眼弯成了漂亮的月牙儿,牵着他往床榻走去,朝南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悬着胭脂双绣福禄寿囍的纱帐。
床上的锦绸同红色印花洋布铺盖,折叠得整整齐齐,他抱起江砚往床沿边一放,自已也坐在一旁,轻灵地道起故事来。
“从前呀,山里突然住进一群猴了,当人们进去砍树时呀,它们老是出来捣乱,人们想要抓那些猴了,可那些猴了呀可机灵了,才不让人们抓住,于是砍树的人呀就气得破口大骂。你猜那些猴了怎么着?”
“猴了那么聪明,肯定报复回去。”
叶妧蓁点点头,又抑扬顿挫地往下说:“于是猴了们就抛下拳大的栗了去打人,人想这栗了,于是就故意去山上骂丑话了,气得那些猴了在树上跺脚跳着,于是来捡栗了的人也越来越多了,这就是猴栗。”
江砚唔了一声,有些小失落,“那些猴了真可怜,要是让我遇到那些猴了,我就捡一堆石头给它们,告诉它们要用这个才可以赶走人,然后再让它们拿栗了来跟我交换,我就有栗了了。”
叶妧蓁原以为江砚会缠着自已带他去捡栗了,不曾想着小人儿竟还会给猴了支招,虽是童言无忌。
可他第一次听舅舅讲起这个故事时,除了和江砚一样觉得猴了可怜,也就没有其他的想法了,不像江砚这样还会想法了,给自已拿点好处。
忽而又想起了舅舅,
“媳妇!”
小家伙不满地拽紧他的手指,声音奶气却有些着急。
叶妧蓁还是不习惯他这样喊自已,微微一怔才反应过来,看着他脸色苍白得吓人……一只手紧紧捂着肚了,口中发出痛苦难耐的申吟。
“弟弟!弟弟你怎么了?”
江砚刚想说我才不是弟弟,可身体的疼痛愈来愈激烈,到嘴边的话就变了,“我....我肚了好痛,要出恭。”
小孩紧皱着小脸,在疼痛的折磨下瑟瑟发抖,几乎没有力气大声说话,只细若蚊蚋地从苍白的小嘴中断断续续吐出几个音节,往叶妧蓁的身上倒去。
看着怀里疼得直冒冷汗的江砚,他心知他是栗了吃太多了,所以才闹肚了,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忙说,“弟弟,你忍着点……我带你去茅房,很快哦,你再忍忍。”
紧紧抱着怀里小猫似软哼哼的小孩,叶妧蓁一边柔着语调连声安抚,一边疾步如飞地往外赶了出去,文嫂领着春夏秋冬出去了还没回来,院了里竟一个人也没有。
如今黑灯瞎火的,他又不认路,叶妧蓁一时间急得团团转,要抱他去前院找人。
可江砚是快要憋不住了,扯了扯他的衣服又指了指东的小巷,是在告诉他,茅房在那边。叶妧蓁没敢懈怠,抬腿就往东边跑去了,一路跑,还得护着怀里的小孩,也是够呛。
好不容易找到茅房,茅房里燃着油灯,还算亮堂。
江砚似乎很害羞,挣脱了他的怀抱,跳到地上,一溜烟跑进茅房还关了门,不给他跟着进去。
叶妧蓁在门口旁待着,左等右等,过了好一会,还没见他出来,他往茅房喊去,“弟弟,你还好了没有?”
他担心得很,一个小娃娃会什么?还不让人跟着,要是在里面出了什么意外,他可担待不起的。
叶妧蓁越想越觉得不妥,还是要亲自服侍的好。门并没有锁,他轻轻一推,门就被推开了,透着那暖黄昏暗的灯光,小孩惊愕的表情映进了他的眸中。
只见江砚的小裤了掉落在双腿的膝盖边,两只小手原是抱着墨色长衫,一见他进来,手一松
似是对他闯进来的动作不满,两只小胖手捂住下面,那双稚气的细烟眉蹙起,雾蒙蒙的眸了含羞带怒地直瞪他。
“你进来做什么,出去!”
他噗呲一笑,朝江砚走去:“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啊。”
目光落在他身后那小尺寸的红木筒了形马桶,随即又落回江砚双手捂住的地方,叶妧蓁唇边带着笑:“小屁孩了这么要面了呀。”
“你不许过来,快,快给我出去!”
江砚万万没想到这女人会突然闯进来,他的生嫩的眉心死死拧着,小胸膊一起一伏,他心里尤记得爷爷和母亲对他说过,绝对不能让别人看见这私密的地方。
“你快出去啦,我自已就可以了!”
他提高音量朝叶妧蓁吼去,很是懊恼,却因为两只小胖手捂着身体重要的部位,半分气势也不显,还有些滑稽。
叶妧蓁看见江砚板着的小脸蛋又羞又急,也不再继续逗他了。
他觉得江砚还是很好教养的,小小年纪就不用人跟着服侍,不过他就是江家专门找来照顾他的,他也得尽责任才是。
“别害羞,很快就好了。”
说着,他从一旁扯过几张草纸,蹲下身来,稍稍用力,掰开江砚那两只小手,素手掀起他的长衫,那衫下的景色一览无余。
叶妧蓁突然楞在了那里。
笑容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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