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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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政官死了以后,第三基地的高层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内乱。规模如此巨大的变革只有在七年前的那场政变可以媲美。

而如今当初的参与者死的死，逃的逃，见证者恐怕只有老百姓了。

路上饿殍遍地,丧尸肆虐，民不聊生。

躲在避难所中的百姓也因为粮食短缺而人人自危。

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混沌无序，就像远古时期开天辟地时的状态,在经文上有一词专门来形容，谓之——‘chaos’。

而肖恩他们现在就身处于这个‘chaos’之中。

他们甚至一度怀疑,当初神创造这个世界时，也是身处这样一个‘chaos’之中。

没有人知道神到底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圣人,还是平凡的人本身。

但身处这场灾难中的人们逐渐清醒的意识到——离世界毁灭不远了。

但是高层们似乎没有察觉。

或者说，即便他们察觉了离世界末日不远了,也不愿意放下手中的权力，对于他们来说失去权力比世界末日还可怕。

你想啊，从社会阶层的最顶端一夜之间跌落至地底,这种身份上的落差是任何人都不会接受的。

他们觉得辉煌而富有的死去，比惨淡而凄凉的活着更有吸引力。

如果有什么东西对人类来说比死亡更可怕,那就是失去权力。

所以老百姓也逐渐意识到不能寄希望于这些食古不化的高层。

现在老百姓所承受的，是人间炼狱。

避难所里食物和排泄物一并堆积如山，但是没有人敢踏出坚硬的石门一步——因为他们深怕被丧尸吃掉，或者被永远地关在避难所的门外风餐露宿。

大街上见不到一个活人。只剩飘零的精美海报，散落在大街小巷的青石板地砖上，上面依稀印着漂亮的舞女郎和俊美的omega。

而电动车和轿车之类的交通工具也被堆在了路边，因为年久失修,发动机的板盖上甚至长满了青苔。

爬山虎等阴气较重的植物更是遍布砖瓦缝隙之间，铺天盖地的像水鬼的头发似的，爬满了所有的民宅墙壁。

护城河上的铁栏杆是晒雨淋中变得脆生生的，风一刮就要掉铁锈。

远处的黄沙正如蝗虫一般不舍昼夜地往城市中心涌动。

除了市政府建设的道路上还有着参天大树之外，其余的地方一眼望去均是灰黄色的了，像老人干枯发皱的脸。

路边的消防栓被丧尸啃了个窟窿，正在咕咕地冒着白水，这节骨眼上清水可是贵如油的存在，可没有一个人上去修理。

昔日的繁荣都市，俨然成了一座死城。

如果城市是一个人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衰老地不能动弹，渴地两眼冒绿光，饿地黄皮寡瘦，正进入垂死挣扎的边缘。

城堡的一隅，927号房间内。

伊莉亚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手术。

这次手术关于肖恩的宫腔，他曾经接受过绝育手术，所以要想怀孕的话必须再做一次手术。

而这一回，他恢复了记忆，所以比之前要容易得多。

在接受麻醉注射之后，他就陷入了昏迷，一切都交给伊莉亚。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生育的能力。

现在不是伊莉亚肯不肯接受做这个手术，而是肖恩自己恳求伊莉亚的。

他一向非常喜欢小孩，但是自己却因为那段经历所以不能怀孩子了，这一度是他心灵上的创伤。但是现在他有了修复这个创伤的机会。

记忆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惨痛的过去，还有直面生活的勇气。

有时候人呢，不仅仅是因为能力不足而不能渡过难关，而欠缺的仅仅是直面困难的勇气。

伊莉亚说：“如果多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想认识我么？”

肖恩想了想，说：“想。”

“为什么。”伊莉亚看着他问道。

肖恩苦笑道：“因为认识你才让我觉得世界真精彩。”

他这句话连自己也不知是反讽还是自黑。

肖恩动了手术之后好几天不能下地，216照旧每天帮他护理伤口、清洗纱布。

他有时候会叫来216仔细打量一番，然后一脸认真地问伊莉亚：“你的身体真的是人工智能么？”

不是他不信，而是这个事实实在难以让人接受。

毕竟他们做过那么多次，他完全没有发现一点破绽。

伊莉亚摇摇头，一脸淡定：“你还没有搞清楚，我的身体是克隆的，只有脑子是机械的罢了。”

肖恩又问：“那你原来那个脑子有自己本能的意识么？”

伊莉亚顿了顿，正在擦玻璃试管的手有片刻的僵硬：“你问这个做什么？”

肖恩笑道：“我只是想知道原来那个我认识的伊莉亚和你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伊莉亚头也不抬地道：“有区别么？”

肖恩沉默了一会：“如果是两个人，那她就太自私了。”

身体仿佛是一座牢笼，而在这座只能装下一个灵魂的地方，却拥挤地容纳了两个。他不知道被压抑的927是什么样的想法和状态。

伊莉亚闻声，又冷笑：“我有多自私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我不死，哪怕全天下毁灭了都与我无关。”

肖恩看得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神有多寒冷，她绝不是只是说说而已，而是会付出行动。

“那你呢，你原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肖恩道。

伊莉亚愣了一会，“你在问谁？”

肖恩坐在床上，摊了摊手，“你很清楚啊，我在问你，927号。”

伊莉亚的目光又重新你粘在了手中的试管上，“我没有原本的打算，现在的一切就是我降生于世上的原因。如果没有你，我根本不会来到这个世界上。”

肖恩看着她，良久，才缓缓地道：“你也会寂寞和痛苦，是么。”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眼底不知怎么地就渗出了泪水，模糊了眼眶，但只是一瞬，他又没了那种身临其境的体会。

就像天地万物都知道那种寂静中的孤独，领着肖恩体会一下拥有生命体征的人工智能，在未被启动之前经历了怎样沉寂的岁月，经历了怎样刻骨的孤独。

伊莉亚的嘴角微微颤动，脸上的表情很是僵硬，最后一切的表情都归于提起嘴角的冷笑：“寂寞是强者的必修课，没有什么好值得说道的，只有弱者才会觉得寂寞很难熬。”

肖恩不知道这句话到底出自伊莉亚的心，还是927的意，在这一刻他分辨不出两个人的差别。

总而言之现在肖恩知道了，这具由伊莉亚的基因克隆而成的927号，身体里住着俩个人。一个是伊莉亚原本的记忆，或者可以说是伊莉亚的元神，而另一个则是927自己的灵魂。

就像一个人拥有第二人格似的，说话和做事时都会因人格的切换而改变风格。

第一次在废墟与肖恩见面时是伊莉亚为主的人格在主宰着身体行事，而后会有和927偶尔交换的情况发生，但总体次数不多。

在集中营里，伊莉亚带着腕表来救他，那次是伊莉亚的主人格。

回到城堡里时与他做的时候也是伊莉亚的主人格，但是后来帮他做完脑部手术时候夜晚来找他的应该是927主人格，她那时变得相对地温柔。

去抢劫记忆库与中枪伤的时候是伊莉亚的主人格，在教堂与他亲昵的则是927的主人格。

提出用自己的自由交换出肖恩的自由时是伊莉亚的主人格，而在歌剧院与他相拥吻的则是927的主人格。

也难怪她当时说什么：“我是因为你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这种稀里糊涂的话。

“你们俩，互相知道彼此的存在吗……”肖恩突然想到了一个毛骨悚然的问题。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伊莉亚放下试管，脱了手套，缓步走到他的床头，轻轻伸出手指抚摸住肖恩的脸：“她连脑子都是我造的，会不知道我的存在么？她只敢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出来蹦跶两下。”

肖恩的身体本来就很敏感，被她这么一摸整个脸都红了。

“你好残忍，放她自由吧。”他这么想着就脱口而出了。可他刚说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伊莉亚刚救了他，又从伊莫尔那里全身而退，她大概也被关了好几天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了吧。

现在确实不是追究这些陈年旧事的时候。

果然，伊莉亚的手指紧了紧，显然不甚高兴，“你心疼她……？”

肖恩敏感的神经被触动了，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伊莉亚的独占欲是何等的强，他甚至不该在她面前提别的alpha。

“不是……我只是……”他嚅嗫半天，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还闹了个大红脸。

突然，他的话被伊莉亚打断了，她的声音很轻却不容置疑：“把药喝了。”

闻声，唇边果然凑上来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

“这是……做什么的？”这药丸似乎没见过。

伊莉亚的表情有些不悦：“难道我会害你不成，是加速你伤口愈合的。”

肖恩不敢多言，顺着温水吞服了药丸。

见他突然乖顺许多，伊莉亚的态度也有所缓和。她站在肖恩的床边良久，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半晌时间过去了也只是叹息一声。

她蹲下来，想要拉近与肖恩的距离，现在他们的目光只有数尺远，额头莫约一般高。

“肖恩……我知道你善良，但是以后不许再问这些有的没的了，927她只是生产这具身体时所造出的附属品，她什么也不是……你明白么？”

他想，反正伊莉亚也不会听他的话，又何必多此一举呢。她的态度总是那么强硬，令人无法拒绝。这也许是强者普遍的姿态吧。

反正他现在只需要吃了睡，睡了吃，在伊莉亚的羽翼下尽快养好伤口，其余的事情想多了的确只会徒增烦恼。

想明白后，肖恩顺从地点点头，没有多言。

“伊莉亚……”他忍不住轻声唤道。这几天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他的目光老想往伊莉亚身上粘，半刻不在眼帘里就下意识地开始找她，以前这频率也没有这么频繁过。

“嗯？”闻声，伊莉亚侧头望着他，像在静静地等着他说话似的。

肖恩支支吾吾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下文来，他本来只是想要叫叫她的名字，可被她这样认真严肃的目光一望，自己反倒失语了。

总不好意思地说，我只是想叫下你的名字，好久没见你了，怪想的。

“没什么……”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低眉垂眼道。

伊莉亚看着他的神态，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戏谑一笑，把脸凑上前贴着他的脸：“怎么，想我啦？”

被说破心思的肖恩咬了咬嘴唇，结巴道：“没有……不是……”

突然他的话还没说完，嘴唇上就贴上来两片冰凉得如薄荷一般的软肉，堵得他差点就没了呼吸。

“嗯……”身体在薄衣衫中战栗着，他不自觉地就哼了出声。

“原来你想我这样对你呀……”伊莉亚得逞后露出狡黠的微笑，没有半点刚才的肃杀之气了。

肖恩拼命挣扎也没半点用，只能狠狠剜了她一眼以作反抗。

“要不是你现在还伤着……我就在这里……让你怀上我的孩子……”她冷笑中透出一丝狡黠，全身火热得恨不得欲立即把肖恩法办。

只是碍着伤，她才只好作罢。

两人闹了一阵，遂又平复下来。

肖恩半倚在伊莉亚怀里，有些痴痴的问：“你真想让我怀你孩子啊？”

伊莉亚不知他突然这么问是何意，脸色顿时黑了几度：“怎么，你不想？”

肖恩见她口气不善，吓得又往她怀里拱了拱脑袋，“没有……不是……我只是……不想这孩子生在乱世。”

伊莉亚闻言，口气轻蔑：“乱不乱世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觉得我连个孩子都保护不了？”

肖恩闷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伊莉亚斩钉截铁地道：“那就别说了，生下来我养，你和孩子的安全我会负责的。”

肖恩闻言感觉是又好气又好笑。

“只是现在我们的政敌还有……百姓们都还没有好好解决，我不想孩子像我小时候那样只有保姆来照顾，那对他不公平……”

伊莉亚沉默了一会，脸色变了几变，良久后道：“我知道了。”

肖恩也不知是否刚才一番话惹她不高兴了，只见她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门被‘啪’地一声关上了，他有些后悔说这些有的没的。刚才伊莉亚还嘱咐他不要想这些，可自己总也控制不住内心的不安，像个小恶魔似的时不时就要出来蹦跶一下。

现在好了，把伊莉亚气走了。

他简直恨铁不成钢，恨不得给自己一个耳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