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颢帝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逆不道”给弄愣了,半天才回过劲儿来,愕然道:“你说什么?”

钟离莜浅笑:“爹,我都知道,你不是顺位继承的。可那又如何呢?他幽帝若是顺天意,怎可能登基不足半年,便天降大灾,流民遍地;他幽帝若是个明君,怎任那绥国夺我半壁江山;他幽帝若是有能耐,也不会被你夺了位!造反?那是天命所趋!”

颢帝哑然,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就好像是护着最要紧的地方的遮羞布被猝不及防得扯了下来,有点如释重负,又有点别扭和羞臊,一时间顾不上考虑该不该生气,静静地听着她讲了下去。

钟离莜见状,收起了笑容严肃道:“我生于天诏元年。六岁,随爹爹一次亲征,一战夺回绥国强占的大半疆土;十三岁,二次亲征,剿灭猖獗多年的崤州匪患;去年,爹刚结束了三次亲征,自此我颢朝所失的土地被全数归还。可以说,我活到现在,见证了爹如何把失去的江山一点点打了回来。试问我颢国历代帝王,谁人可及?爹是弑君夺位了,但成王败寇,爹赢得坦坦荡荡,任它天下人说去吧!”

颢帝沉默了一阵,低声道:“很多考生回答,幽帝若任在位,此时应是天下大安,广开言路,四方众贤不远千里,有识之士共聚一堂……朕看着,心里不是个滋味。”

“放他娘的狗屁!”钟离莜脱口而出一句脏话,把颢帝惊得眼睛一瞪,就听她又道:“幽帝若活到现在,他们保不齐已经成了绥国人了。颢国也成了个藩国,聚在一起干啥?打骨牌啊?!”

颢帝忍不住笑出了声,又赶紧绷起脸训斥道:“跟谁学的浑话!”

钟离莜挥挥手,紧着鼻子哼道:“就这些王八蛋,吃着老子挣的饭,花着老子攒的钱,一天到晚寻花问柳,写几句酸诗无病呻|吟。觉着看得剔透,说到底就是吃得太饱了,自命不凡!真扔战场上饿上几天,早哭爹喊娘了。井蛙不可以语海,夏虫不可以语冰。爹把这些人的卷子挑出来烧了得了,一群废物,放着就是碍地方。”

“你是真这么想的?还是为了替太子开罪?”颢帝平和了许多,盘坐在榻上目光沧桑:“朕总怕,父子父女皆成仇,你们最后走了朕的老路。”

“我这回,不想替大哥开罪了。”钟离莜叹息,苦笑道:“过去爹总说他愚钝,我本是不服气的。今日一见,大哥果真愚钝如猪。这回栽了也好,长个记性,不然以后迟早也得出事。”

颢帝挑眉道:“这可不像你,你一向护着你大哥。之前朕打他手板,你都说朕狠心。”

“之前是之前,这回不一样,这回是太蠢了,蠢到令人发指。”钟离莜故作轻松地说道:“大哥是有才华,但问题是他根本就不会出题。写个诗都是硬编出来的,还敢出春闱的题?!再说了,他这太子当得好好的,干嘛要戳爹的逆鳞?我估摸着,就是这事儿牵扯上某些人了,他想保那些家伙,所以寻思着,反正是亲儿子,爹也不至于打死他,就认了呗。”

颢帝干笑两声:“朕当然知道他是替人担罪。所以朕更加生气!堂堂太子,欺上罔下。出了事,又为了几个逆臣,弃忠孝于不顾。他这太子可真是仁德!”

“不,他不是为了逆臣。”钟离莜思忖再三,小声道:“他再蠢,不会帮着外人来损自家爹爹,更不会没事找事,把这几个月的勤勉付诸东流。大哥是慌了,没经历过这种麻烦事,就一咬牙先担下来,留一个缓和的余地。此事牵扯甚广,有多少冤情,不得而知。但儿估摸着,爹关起来的这一批人里头,没有作妖的那个,至少大哥认为没有。”

“那朕怎么办?”颢帝抱臂问道,眼神中多了几分审视。

“大哥先在里头关着吧,爹别给打死了就成。”钟离莜坐在他身边,揽着他的肩膀轻声道:“他这太子的位子,爹想留就留,不想留就算了,但是命得留着,不然孝德皇后合不上眼。至于是谁在试题上做了手脚,儿不知道,也不敢知道。不过儿有个话想跟爹爹说。”

“说。”颢帝看了看她搭在自己肩头上的手,总觉得他这闺女越来越像小子了,就差舞大刀了。

“爹,肯定有人来给大哥求情。”钟离莜说着,手指不有自主地揪着颢帝鬓角的胡子玩:“爹您多留意吧,这时候若是蹦出来个您万万没想到的人来求情,那这个人绝对是有问题的。”

“为什么?”颢帝抬起手把她的指头拍了下去:“没大没小!”

“因为爹的脾气是吃软不吃硬。”钟离莜一本老正地皱着眉头说道:“这时候若有人跑来“以死相逼”,求您网开一面。那是把我大哥往绝路上推呢!您一急眼,准给他咔嚓了。”

“呵,你是说朕分不清忠奸是非咯?”颢帝的捋着山羊胡冷笑道:“哦,怪不得你一直不替太子求情。”

“不,我不一样。”钟离莜面不改色地认真说道:“我亲哥,把我亲爹气病了。我求什么情啊?我怎么求啊!我还心疼我亲爹呢!”

“油嘴滑舌。”颢帝推搡着她起来:“滚滚滚,朕不想看见你们这群狼崽子!以后前朝的事儿你不要过问,好好在宫里……哦对了,你真养了个伶人在宫里?!”

“不是养,是借的,学琴艺。”钟离莜伸出手摇晃着说道:“我本想去跟尧顺伯学骑射的,但我最近看了看女则,觉着还是学琴吧,别给爹丢脸了。”

“真不容易,你居然也会看女则了。”颢帝长叹,然后一脚踹在了她腿上:“狗屁的学琴,宫中皆传,那伶官唱歌极为难听,柳嫔都告到朕这来了,说是把她养了好几年的杜鹃给吓死了。若真是伶官,能唱得如此难听?!”

“……难听吗?”钟离莜诧异,挠了挠后脑勺道:“不过他琴艺是真不错。等儿学成了,给爹露两手。”

“滚!你就作吧,作到你母后跟孝德皇后都合不上眼!”颢帝又踹了她一脚。

“好,儿这就走。”钟离莜无奈地撇撇嘴,临出门时又回头说了句:“爹,把你那胡子剃了吧!一点都不显得威严,反而显老了!”

咣当,一本书飞过来,砸在理她半步开外的柱子上。钟离莜忙推门就跑,暗道不能再皮了,再皮要自找麻烦了。

一开门,外头密密匝匝围着一群听动静的宫人,见她出来了,慌里慌张地跪地行礼。钟离莜没说什么,慢悠悠地下了台阶离去。留下众人大眼瞪小眼,交头接耳起来。

“昭懿公主居然跟没事人似的?”

“都说陛下最宠她了。你看,发这么大的火,也没舍得骂她一句。”

“哎,你听说了没?公主好像养了个伶官……”

“嘘,小点声,不要命了你……”

……

钟离莜知有人在背后议论她,而且估计不是什么好话,揣着一肚子火回了华信宫,边走边挽袖子,一路冲进关押顾临泩的屋子。见他悠然自得地哼着小曲儿,登时火冒三丈,抡圆胳膊就要扇。结果这小子瞬间垮了眼角,眼泪汪汪地瞅着她,一脸的委屈,愣是叫她下不去手。

“姓顾的,你别跟我装可怜!”钟离莜面色铁青,指着他的鼻子喊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我是您的人。”顾临泩楚楚可怜地说道:“不,您就当小人是条狗。谁对小人有恩,小人就忠于谁。”

“我看你确实是条狗。”钟离莜点着他的脑门,咬牙切齿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覃王的人!”

顾临泩笑道:“覃王殿下风流倜傥,闲云野鹤,不问朝政。我怎么会是他的人呢?”

“狗屁的不问朝政!他……”钟离莜气急,刚想破口大骂,却被顾临泩打断了:

“殿下,世人都是这么认为的。殿下以为,那是殿下一人。”

钟离莜怔住,发觉顾临泩的眸子深邃如井,隐约映着自己的影子,狭长且弱小,被完完整整地框了进去。

顾临泩一动不动地与她对视,耳根微微发红。钟离莜身上带着淡淡的熏香味,不同于寻常女子的花香,而是用的男子的竹香。纤细的手指在身前微微颤抖着,她应是很急很怕吧,明明只是个柔弱的小姑娘,却硬要逞能地在他面前放狠话,连抬胳膊的姿势都……

啪,一道响亮的耳刮子声划破寂静。

“看你奶奶个腿!”钟离莜双手提着他的脖领子咆哮道:“你色眯眯得看着本公主作甚!顾临泩!老子告诉你,你要是想不出法子把我大哥捞出来,老子阉了你!”

我收回“柔弱”这个词……顾临泩被扇得两眼冒金星,嘴角却不断上扬。那冰凉的手指蹭在了他的下巴上,一时竟令他留恋不已,全然听不清公主殿下在吼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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