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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离莜回至华信宫时已日落西山。顾临泩正坐在小黑屋里无奈叹息,这次身上的绳索比上次捆得还要紧实,堪比捆猪。他的双腕已经没了知觉,只能听天由命地阖眼打了会让瞌睡。听见屋门推开的吱呀声,顿时为之一振,满脸堆笑地看了过去。
钟离莜尚未换衣服,依旧是男子打扮,随手搬了个椅子坐在他面前,捞过茶壶对嘴就喝,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禁呵斥道:“看什么!”
“殿下出宫去了?”顾临泩的笑容瞬间消失,语气中带着一股莫名的惶恐:“殿下为何作男儿装扮?”
“与你无关。”钟离莜翘着二郎腿,摇着折扇瞪了他一眼:“见到我大哥了?怎么说?”
“殿下为什么穿着男人的衣服?发生了什么事?”顾临泩又问了一遍,尾音克制不住地扬了上去,微微发颤。
钟离莜诧异,回道:“你知我出宫去,还问为什么?”
“殿下以后还要装作男儿吗?”顾临泩似是有些焦虑,直起身子迫切地问道:“殿下只是一时兴起,对吧?”
“哪儿那么多话!”钟离莜不耐烦地拿着折扇点着他的脑门:“赶紧说正事!”
顾临泩垂下眼帘,一字一顿地说道:“殿下不回答小人,小人不会说的。”
“你!”钟离莜扬起手想扇他一个嘴巴,却听他紧蹙着眉头,执拗地问道:“殿下是昭懿公主,对吗?”
“废话!”钟离莜吼道,转而又觉得这话不太对劲,心里登时涌出一阵恶寒:“你什么意思?我不是昭懿公主还能是谁?”
顾临泩登时绽开一抹笑容:“还是公主就好。我还以为殿下去给太子求情,被陛下一怒之下贬为庶人了。”
“……什么毛病。”钟离莜后倾身子,靠在椅背上长舒一口气。刚刚那么一瞬间,她还以为顾临泩这厮在问自己是不是变成“晋王”了。
顾临泩又憨笑了两声,才抬起头说道:“小人怀疑,那所谓的逆题根本就不是当日试题。”
“你说什么?”钟离莜愕然。
顾临泩悄悄活动了下肿胀的手指,缓声道:“殿下,小人以性命担保,买卖试题一事为真。那么,这么些个考生买了试题,其中不乏贵门之子,若考题真的被掉包了,考场上这些考生两眼抓瞎,会不会迁怒于卖“假题”的那个人?”
“会又怎样?他们买考题是死罪,谁敢说出来,不过是哑巴亏。”钟离莜不解道。
顾临泩继续说道:“殿下,虽然他们不敢明着寻仇,但暗地里报复还是可以的。试想在位朝臣,哪个没有点把柄?倘若那幕后之人得罪了这么多达官贵禄之子,岂不是摆明了要被人下绊子。”
“那这些考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呢?”钟离莜越想越糊涂,但隐约觉得,她那倒霉大哥有点救了。
“既然不知道是谁,怎么会相信呢?”顾临泩笑笑:“买卖春闱试题这种大罪,一不小心就会赔上身家性命。除非那幕后之人一手遮天,给了他们十足的信任。不然一旦被查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钟离莜不敢苟同:“一手遮天?这天底下,除了我那当皇帝的老爹,谁敢说一手遮天?我看他们就是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铤而走险。”
“若是您的亲人呢?”顾临泩探究地上下打量着她:“殿下去的地方不算近,应该是出城了……茶庄吗?”
“你怎么知道!”钟离莜忙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并未看出哪里不对。
顾临泩老神在在地说道:“殿下惧寒,平日在宫中都要守着暖炉,今日却面色红润,额发濡湿,可见之前赶了段远路。依小人看,直接骑马出宫未免太显眼。殿下定为先藏入了狭小的轿辇之类的东西里,出宫后才换作马匹。而殿下身上这套衣服虽不华美,但还算考究整洁,应是去了风雅之地。若未出城,殿下不会回来得这么慢。毕竟晚回来一会儿,就会增加一层风险。那么,殿下是出城了。城外的风雅之地……唯有茶庄。”
“然后呢,你想说什么?”钟离莜警惕地压低声音道。
“看来殿下怀疑的人,跟小人是同一个。”顾临泩见她双目圆瞪,撒娇似的哼唧道:“殿下,别这样瞪着小人,跟要吃人似的,小人好害怕。”
“顾临泩,我很讨厌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钟离莜心下狂跳,绷着脸冷笑道:“你很聪明,不愧是贡生。然而你要明白,你现在在本公主的手里。不管你有多大的本事,我随时都可以杀了你。我不但要杀了你,我还要先让你生不如死。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再跟我故弄玄虚,试试?”
“是……”顾临泩慌忙收起嬉皮笑脸,紧张地翘着脚尖小声嘀咕道:“殿下去覃王的茶庄了。”
“所以呢。”钟离莜平静地问道。
“没所以了……”顾临泩面露无辜。
钟离莜干笑,拍了拍手喊道:“来人,拖出去阉了。”
门外侍卫应声而入,连人带椅子抬起来就走。顾临泩顿时魂飞魄散,挣扎着嚎叫道:“再给小人一次机会吧!!您倒是多跟小人透漏几句啊!”
“放回来。”钟离莜一招手,侍卫们把人往地上一丢,迅速退了出去。
顾临泩冷汗淋漓地问道:“殿下为何去茶庄?去调查吗?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你在套我的话。”钟离莜收起折扇,起身走了过来,扇尖点在他的心口上,然后缓缓往下移去,直到了小腹:“你想侍二主?那本公主把你阉两次好了。”
“别……别……”顾临泩不由自主及夹紧了腿,忙不迭地说道:“殿下,不要小看了他,您不是他的对手。小人不知殿下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去调查,但,消息来源定不可靠。”
“你想说,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钟离莜用扇子拍了拍他的面颊,眼神冰冷:“他比你还年轻呢。”
“殿下,若真是您珍重之人,定不会让您只身涉险。”顾临泩郑重道。
钟离莜一惊,发觉他说得确实有道理。以忠义侯的脾气,求到他头上了,能帮就亲自出马,不能帮就骂她一顿。怎么想都不会让她自己去调查。
所以她这是怎么了?这么简单的骗局都没识出,自乱阵脚了?
“殿下,你有什么可用的人?”顾临泩恳切地解释道:“您不比他。他有朝臣,有党羽。明着暗着都布置了多年。而您什么都没有。您最大的仰仗,一个已经被关进去了,另一个常年在宫外,宫里没有一个接应。那消息到您手上还能是真的吗?殿下,不能轻敌。”
钟离莜怔住,心中翻起骇浪。顾临泩这话虽没挑明,但“宫外的仰仗”无非指得忠义侯。而今日也确实古怪。覃王怎么就这么正好跟她撞了个正着?他是在故意等她吗?
只这么一想,便觉背脊发凉。她与忠义侯之间的暗线很可能已经暴露了,此行果然鲁莽且打草惊蛇。这宫里到底有多少覃王的眼线,不得而知。厚重的宫墙隔断了她与忠义侯的联系,如今她确实没有一个可用之人。
“不过,殿下您有我啊。”顾临泩双眸微凉,骐骥不已探着身子,试图离她更近一点:“小人可以为您做任何事,杀人放火都可以。小人的一切,都给您。”
钟离莜头皮发麻,不但没感觉到丝毫的感动,反而有点恶心:“我凭什么信你?再说,你一介布衣,有什么能耐敢与之抗衡?”
“有的,只要殿下稍稍更信任小人一点,一点就可以。”顾临泩的眼神越发炙热,仿佛万千话语呼之欲出。
钟离莜愣了一阵,侧首避开他的眼神:“条件,是想升官发财还是想要别的?”
“小人,只求一样。”顾临泩歪着头,努力追随她的眼睛:“殿下,不要再牵扯上朝政,不要再帮太子殿下去争了,好吗?您的心愿,小人帮您完成。您在宫中享百岁无忧,好不好?哪怕有一天,小人失足落马,殿下也不要管。小人会帮殿下撇得干干净净,绝不连累殿下。”
钟离莜惊愕,久违的悸动惹得她眼眶微酸,可惜只是一瞬间。疑惑与失落随之而来,压在她心上挥之不去。她止不住笑出了声,拔出藏在袖中的匕首,指着他的脖颈低声说道:“顾临泩,你说得再好听,我也不会信你的。想获取我的信任,做给我看,证明你有用。我只给你一个月,一个月我要看见我大哥安然无恙地回来。不管能不能保住太子之位,我要他活着。懂吗?”
“小人明白。”顾临泩释然地抿起嘴角。默默注视着钟离莜用匕首割断了他身上的绳索,捂着淤青的胳膊刚想说话,却冷不丁瞥见钟离莜眼角划过一滴泪,不禁怔住了。
钟离莜察觉到他的视线,收起匕首,装作漫不经心地哼笑道:“顾临泩,我挺敬佩你的。你我不过相识了数日,便能叫你“情深义重”。同样的伎俩,你用过多少次?”
顾临泩沉默,直到她走出屋门,才轻声说道:
“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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