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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王坐在屋中,神色阴沉,再加上他那苍白的面颊,整个人显得阴森森的,全然没了往日的光鲜。
暴雨之后常有凉风掠过,惊起院中飞鸟,哗啦啦地扑腾着翅膀停在屋檐上。每每令他心中一跳,克制不住地微起身看向窗外。
许久,一内侍步入屋中,惶然禀报道:“殿下,不好了,陛下在佛像中发现了住持贪下的金银珠宝。现在寺里的和尚都被抓起来问话了!”
“长衡呢?”覃王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勾了起来,骨节分明。
“长衡大人他……被拉走问话了。”内侍紧张不已,眼睛时不时睨向门外:“还有先前伺候您的一干内侍,都被带走了。小的一直跟在陛下身边,也被带走问了几句,刚放回来。”
“都带走了……”覃王抬头看向高耸的房梁,自嘲地笑笑:“都带走问话,唯独没有问本王……不愧是爹爹。”
此番朝名寺大火,矛头直指他一人。毕竟遇险的是皇子,恐难与皇位之争脱了干系。
然而他是真的冤得慌。在寺庙里明目张胆地放把火?这种蠢事他可做不出。毕竟公主与湘王同在朝名寺只有寥寥数人知晓,湘王无论出了什么事,都会怀疑到他的头上。谁知无巧不成书,怕什么来什么,他这好三哥刚入住寺庙没几天,就让人给闷在屋里险些活活烧死,还搭上了钟离莜这个被颢帝宠在心尖上的公主。
“皇姐醒了没?”覃王强压下心中慌乱,低声问道。
“禀殿下,没有。太医说,伤着内里了。”内侍说罢,忽又想起了什么,赶紧补充道:“此外,公主身边的那个内侍,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火场中,救了公主。陛下命人把他看管起来了。”
顾临泩?!覃王诧异道:“他为什么会在?”
内侍道:“不知,现在人受了伤,晕过去了,还没醒呢。”
“有意思……”覃王细细琢磨了起来。顾临泩这小子倒是好本事,拖着一身的伤,愣是能绕过他的眼线,跑到此处及时把钟离莜给救出来。他到底用了什么手段?又是以何意图效忠钟离莜呢?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日顾临泩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不可信,而他极有可能是长衡口中的那个“高手”。
既然如此,此人没必要留了。覃王点了点桌子,示意内侍靠过来,压低声音道:“慧平去哪里了?叫他来见本王。”
“殿下,这个小人不知。”内侍连连摇头:“惠平在大火之后不知去向。公主身边的侍女指证他阻挠救火,意图害死两位殿下。官家震怒,已下旨缉拿。”
“该死的……”覃王额角生痛,内心的不安徒然增大。
慧安是他留在庙里的眼线,而朝名寺住持则是他用来“运货”的棋子。岂料这棋子竟敢动了歪心思,贪了他的货!现在好了,人赃并获,连累着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暗栈”一并受了牵连。
朝名寺住持胆小如鼠,若经不住恐吓,供出银子的来源,那他岂不是赔了银子又折兵。思来想去,只能堵上他的嘴。
死人,则是开不了口的。
“朝名寺住持,留不得。”覃王冷笑,点着他的脑门道:“一旦他多嘴,本王不太好过。懂了吗?”
内侍惊出一身冷汗,忙颔首道:“是,小人明白。但是关押他的地方,守卫戒备森严,小人难以近身……”
“本王无需你亲自动手,只要摸清守卫几何。”覃王倚着椅背,低叹道:“好了,你可以下去了。收敛着点,别被起疑。”
内侍颤颤巍巍地退下了。覃王缓缓走出屋子,负手看向远处。见数十名郎中被侍卫们推搡着往钟离莜所住的院子而去,便知她的伤势很严重,以至于颢帝开始从民间搜刮郎中。
覃王心情复杂,翘首往那个方向又多看了几眼,犹豫再三后悄悄跟在队伍最后头,打算看看钟离莜到底怎么样了。刚走了没几步,余光忽然睨到一道身影闪过,登时面色突变,趁着众人不注意,拐过墙角快步走向后院。
后院偏僻处有一不起眼的小屋,为朝名寺的“戒房”,犯了错误的弟子会在此地面壁思过。他环视四周,再三确认没有人跟着,才上前推开房门。
屋里空空如也,仅有一张竹席和简单的桌椅板凳。覃王关好屋门,掀开竹席敲击了三下石板,里头隐约传出一声轻微的回应。须臾,青石板被缓缓挪开,一光亮的脑袋探了出来。
“慧平,你胆子好大!”覃王低呵道:“出来,本王有话问你。”
那被唤作“慧平”的和尚灰头土脸地跳了出来,小心往外头瞄了一眼:“殿下,小人没办法,山门被封,跑不出去了!周围都是官家的人!”
“蠢东西,你为何要拦他们救火!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火是你放的吗!”覃王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
惠平无奈地辩解道:“娘娘让人给小的带了话,务必要让湘王死在庙里!娘娘花大价钱请了杀手来,小人不得不……”
“什么?!哪个娘娘?我娘?!”覃王惊愕不已,脑门又出了一层白毛汗:“她上哪里请的杀手!人呢!”
“杀手死了,尸首小的刚处理好。”慧平指着竹席下的暗道:“小的把尸首扔里头了,此时应是顺着河飘走了。咱的人见着了,会处理的。”
覃王铁青着脸,狠狠攥着拳头,双眼几乎喷出火来。他的好娘亲到底忍不住亲自动手了,以最蠢的方式,把她的儿子坑得体无完肤!而那杀手不但一个都没杀死,还反把自己搭了进去。幸好尸首没落在官兵手里,不然顺藤摸瓜地一查,他可怎么全身而退!
竹席下的暗道其实很深,除却一处可以藏人的平台,还有一条直通堤坝水渠。他安排好的人常年驻守在水渠尽头,所有经由朝名寺的“货物”都是用这条暗道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去的。
“尸首没让其他人发现吧?”覃王问道。
惠平道:“没有,小人是第一个赶到的,见杀手死在院门附近,赶紧拖走了。其他人来得慢,无人发现。”
“很好,你做得不错。”覃王颔首,指着暗道入口说道:“再在里头藏上几天吧,等风头过去了,本王想办法送你走。”
“谢殿下,谢殿下!”慧平惊喜不已,连忙俯身打算从暗道口再回去,岂料覃王忽然拔出袖剑,狠狠地扎入了他的后背!
剑尖穿透了他的身体,自心口捅了出来。惠平不敢置信地回首看向他,伸手去抓他的胳膊作垂死挣扎。覃王收回手,照着他的肚子一脚跺了下去。惠平随之坠落,跌入暗道,半晌传出噗通一声的落水声。
覃王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黑漆漆的暗道口,拇指阵阵打颤。这时屋外响起一串脚步声,他慌忙用竹席盖住暗道口,紧张地藏在房门后。幸而外头的人只是路过,并没有停留。待脚步声远去,他小心地溜出屋子,疾步离开了此地,不时往身上蹭着手。
杀人了,第一次自己动手杀人呢……走着走着,他忽然扬起一道微笑,回首望向不远处的佛殿。此时颢帝应正在里头审问僧侣们,当着三尺神明把和尚们给抓了起来,严刑拷打。
一向尊崇佛礼的爹爹,此时应该很难过吧?所信奉之物竟如此不堪?而那慈眉善目、受人顶礼膜拜的佛像里头,又是否裹着青面獠牙的厉鬼?他是不是不敢想,不敢看,也不敢再信了?
“爹爹,杀人不过如此……”覃王抬起纤细的手指,对着太阳晃了晃,笑容徒然增大:“爹爹杀了那么多人,本就去不得极乐,又何必在意呢?”
说着他竟低声哼起了的小曲,与远处行色匆匆的官兵和郎中相比,仿佛只是位事不关己的过客。只是那小曲哼了没两声便错了调,尾音颤颤的闷在了鼻子中,像极了怕黑的孩童为了壮胆而唱的童谣。
……
好渴……钟离莜轻轻抿了下干裂的嘴唇,想睁开眼,眼角却扯着生痛,连带着脖颈与后背一并疼痛不已。
我是活了……还是死了?她吐出一口气,嗓子里仿佛堵着一口沙子,又干又扎,使得她止不住咳嗽了起来。
“公主醒了!”几位宫女登时喊了起来,手忙脚乱地围着她喂水喂药。
钟离莜也不知她们是谁,就觉得有苦兮兮的水灌进了自己嘴中,打嗓子里过了一遭,又反了上来,使得她一口喷了出去,带出些许血迹。
“公主吐血了!”
“请太医!”
屋子里顿时乱成一团。钟离莜眯着眼看来看去,只觉得是一群小鬼在围着自己跳舞,看久了,反有些好笑。房门的吱呀声,高低不一的攀谈声,好像还有人在喊“去禀告圣上!”。不知什么东西被打翻了,啪嚓一声,骤然响起几道尖叫。一切的一切,都像是滑稽的皮影戏,而她置身戏外,显得格格不入。
半晌,嘈杂刚刚平歇了一些,又被一嗓子给重新带了起来:
“大人!您不能进来!公主她在里头!”
“盖好盖好!给公主盖好!”
继而一切嘈杂戛然而止,一道高大的黑影遮住了她眼前的光线。她迷迷糊糊地看见那人身着铠甲,站在屏风一侧,仿佛挺拔的松柏。虽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
“莜莜,哥来晚了……”那人一开口,她便知是谁。当即情不自禁地扬起了一道微笑,回应道:
“念远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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