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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

江晚的手是抖着的。

眼睛早在昨夜的时候就哭肿了,她想她大抵也是哭不出来了。

昨夜望着房梁一夜未合眼,她想过,不如就趁机逃了吧。

可当她立在这的时候,她发现周遭都会是李鹤立的眼线。

她该往哪跑呢?又能跑去哪?

一夜之间,十五皇子领兵杀入皇城九王爷战败的消息传遍了京师。

昨日那场不过是夺位之争的一场计谋,双方施计,只看哪一方中招罢了。

只听闻九王爷战败后被贬往了东逊,并永不得踏入京师半步,那和与他有瓜葛的贵妃最终是自缢于喜宁宫中。十五皇子于臣民拥护下登基为皇,改国号为舜元,嘉祯帝留下西厂为己所用,东西厂自此分工明确。

嘉祯一年。

天下起了鹅毛大雪,东厂大举在京中搜查趁宫变作乱的反贼。

刚出门,就迎面碰上几个身着直身褐衫的厂卫。莫名的,江晚有些心虚。

走街串巷,她拐了个弯避开了厂卫,可是从巷口出来又碰上了一群,其中还有一个极其打眼的角色。

——安开济。

那人身披黑色披风立于风雪之中,入目一瞬江晚瞳孔一震,心跳突突的,下意识地便往后退去头也不回地跑掉。

耳边尽是布靴踩在巷子中的积雪上发出的吱呀吱呀声与自己的喘息声。

回到客栈时,李秋酿早早候在了门口。

见江晚回来便追在后头一直劝说着,可江晚始终是一声不吭,最后倒成了她一个人在那说大道理。

“秋雪,你到底明不明白?前朝余党的后人,当朝皇帝身边宠信的臣子枕边人是前朝余党的后人,你叫朝中人怎么想?你非帮不了他,你还会给他引来杀身之祸你知不知道?”秋酿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戳着她的脑门道。

仅存的希望也于这一刻湮灭了,江晚皱着眉头轻轻地说着:“可是我也不报仇,我只想和他在一起都不可以吗?”

语调轻轻,几不可闻。

好似自言自语那般,却还是飘进了李秋酿的耳中。

她长舒了口气,又继续道:“好,假若你暂时隐瞒了身份,终有一天会有人发现,用这个身份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说皇帝宠信的臣子娶了一个反贼,你觉得后果会如何?你是想和安提督做亡命鸳鸯吗?”

于方才起,江晚就好似丢了魂似的,愣愣地晃着脑袋:“不是……”

“你是不是傻啊?自始至终你们本就不该这样不应该成亲,你们生来就是对立的两面,反袁复姜才是我们的宿命,你懂不懂啊?李家子女就不该如此。”

李秋酿字字掷地有声,一时间江晚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心里酸涩已泛起层层涟漪,放弃果真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就好似心被人狠狠地扎了一针那般,就连呼吸都是痛的。

想回避这些话题,可李秋酿却偏偏要叫她清楚,那种公然判刑的滋味叫人难受得紧,眉头一蹙轻轻咬着下唇瓣,眨眨眼,凉凉的液体就顺着脸颊滑下来了。脸痒痒的,她抬手胡乱擦拭着脸,这才惊觉自己落泪了。

“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张嘴就是一句哽咽的话,李秋酿叹了口气,脸上的哀愁正浓。

李秋酿见着自家妹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好受,便步近江晚,轻轻拍拍她的肩,“秋雪,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该衡量利弊,若你真想安提督好你就不应该再去见他。你要明白,你不仅仅是你,在舜元瞧来,你代表着姜凉。”

姜凉本就与大袁有仇,也就是今日的舜元。

可她是江晚,又不是李秋雪。

夜里江晚做了个梦,在梦里见着了日思夜想的人。

那欣喜若狂的感觉很真实,可一睁眼,入目却只有一片黑暗。

小腹的抽痛感更为严重,她轻轻蜷起身子,将自己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可最后终究还是未能忍住哭了出来。

而在她压抑着的时候,便听见李秋酿清冽而轻柔的声音从身后飘来,言语中尽是无奈,“雪儿,我知道叫你放弃很难,不要喜欢安提督了可好?这天下的男人多了去了。”

天亮后,李鹤立给的期限便只剩下一天了。

江晚垂首盯着手中的匕首瞧,摩挲着上头的花纹。

心底的酸涩愈发浓烈,眨了眨眼,一滴眼泪便落到了剑柄上头。

李秋酿说,这把剑是她们的大哥生前最喜爱的。

有那么一瞬,她想过,要不就这般将自己埋在冰天雪地里死去好了。

那就不会这般艰难,两边都不讨好。

江晚不想杀人,更加不想去杀自己的心上人。

与姜凉反贼一伙,那她的日子大抵也会永远活在黑暗里了。

“你要躲哪去?”

愣神间,一道声音入耳,阴柔而纤细,是再熟悉不过的。

不觉间在她走神的时候遭安开济发现了。

心下惊恐抬脚就走,可与她脚步声重叠的还有身后那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绕过条条窄巷,最终是走到了死胡同,无尽的惊恐和心慌于心底泛滥,却听见身后响起一道声音。

他道:“晚晚,你要躲我躲到何时?”

感觉到他站在她身后,两人紧紧挨在一起,那颗好似死了的心在这一刻好似活过来了一般。耳边尽是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江晚迅速扭过头,果真见到了那张日夜都盼着见到的脸。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好似远的隔着一个世纪。

不知何时雪停了,有缕缕光洒进窄巷中来,见他轻轻地喘息着,披风上沾了不少雪。

江晚抬眸之时他恰好垂首,视线便于一刻撞上了,四目相对视线交错。

良久,她皱了皱眉头将视线从他身上错开去就绕过他要走,可不料安开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轻声唤了声:“晚晚。”

不过轻轻的一句,她眼圈就红了。

顷刻间丝丝温热于手腕上扩散开来,可纵然心底早已泛起酸涩,江晚还是敛下眼中的思绪冷冷地吐出一句:“你来在做什么?”

登时,安开济有些手足无措了,转瞬又以为她是在生气他没能第一时间找她,眉头一皱,又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地问:“晚晚是在怪咱家没有第一时间寻你吗?咱家可以给你解释……”

心中的酸涩愈发浓烈,像那洪水猛兽那般要将她吞噬了,纵然如此,她还是抽回那被他握住的手来,“不需要。”

受的教育和信念都在与她说她不该杀人。

既然下不去手,她便是铁了心远离他。

“晚晚。”

安开济心底无奈泛滥,又忽觉得有些头疼,早知道她会不高兴。

可他也是身不由己,他也想去救她,可九王爷太过于狡猾,那会儿他连宫都进不了。

见她要走又急忙将她捞了回来将她圈进了怀里,轻轻擒住她的下巴于那两片嫣红的唇瓣上覆上一个吻。他带着凉意压了下来,那一刻她有些愣,可很快又寻回了理智,李秋酿那些话不断在耳边回响,他越是如此,她越是惊慌。

两只无处安放的手在他胸膛前胡乱的推搡,他亦不恼,扼住她的手腕又慢慢加深了这个吻。江晚心跳慢慢加快,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去。

直到听见她呜咽声,安开济才停下来。

见她一双眼睛泛着红,他心头痛意泛滥,轻轻抚上她的脸去,“怎么哭了?”

“你不要惦记我了,我俩就这样吧。”

无论于心底打了多少遍草稿,可这些话出口终究还是叫她痛的心发颤。

不敢去瞧他的表情,只想立马逃掉。

可安开济不会让她就这样跑掉,是死死的将她圈着,叫她无处可逃,非要听见她把话说明白为止,“你说的什么话?你是……”

可不料,江晚却冲他道:“非要把话说那么明白吗?我现在后悔了行不行,我后悔和太监在一起了可以吗?你不要惦记我了。”

原以为她不过是一时的闹脾气,这当他听见这话时还是被她刺痛了,他试图从她眼中瞧出一丝破绽来,可她连看都不愿意看他了。

“晚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强压下心头那一丝酸意,望着她言语中尽是平静。

江晚知道,不决绝点便会害了他。

李秋酿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在耳边重复,一遍遍的,叫她陷入无尽的悲凉里。她已无数次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可当真正面临的时候,心就如同刀绞一般的痛。

他目光灼灼,可她连瞧他的眼睛都不敢了。

画公仔也没必要画出肠子。

江晚一直以来都是这样认为。

安开济急切地期盼着,好似等待判刑一般的叫人痛苦。

紧接着,却听见她轻而缓地吐出一句:“我后悔和你在一起了,够不够明白?”

他亦设想过有朝一日他的晚晚离开他的情形,可从未想过真的会有这么一日。

世界正如所料般,一瞬间崩塌下来。紧接着,心里的痛楚无限放大,心如刀绞般,比设想中更叫人难受。

“还有,你贸贸然就追来?不怕我趁你松懈捅你一刀吗?”

还未从她这话里回过神,却见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来。

刀身明晃晃的,折射着日光煞有些刺目。他心底略微一颤,有些不敢相信:“晚晚你想杀我?”

他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下意识望向她手中的匕首,只见剑柄之上镌刻着前朝皇族特有的花纹。上一次见到这种花纹还是三年前,“你是李城顺的妹妹?”

如同洪水一般,记忆翻天覆地的卷来,安开济记得,李城顺,当年便是死在他剑下的。

而这把匕首,就是李城顺的,若是没有猜错匕首剑身上还刻着一个顺字。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言罢江晚又将匕首收回剑鞘调头要走,可他心底终究还是不甘心啊,又一把捏住她的手肘将她拉了回来,“是李鹤立那老贼叫你来杀我的是么?他可是要挟于你叫你与我这样说?”

可见她眉头一皱,就奋力地要抽回手去,“我没有受任何人要挟,是我要来杀你的。是我恨极了你,我恨你杀害了我的兄长,我那样讨好你也是因为一直以来都想杀你,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装的,这些理由够了吗?”

她演技真的很烂。

就算这样说,以为他真看不出来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吗?

若是她同他说实情,他断然能护住她的。

想到此处,安开济又放缓了语调,轻声哄道:“晚晚告诉咱家是不是李鹤立逼迫你这样做的?晚晚乖好不好,告诉咱家。”

“你不要问了。”

心里酸意泛滥,甚至鼻尖眼眶一热。

若是换做以往还未相熟时,他大抵会一刀了解了她,心头泛滥成灾的酸楚压不下来了,有一道声音于他耳边说,放她走吧。

手终究是无力的垂了下来,松开了钳住她手腕的手,可这时却被她攥住了衣袖。

垂眸看着那只攀在他衣袖上洁白的手,心里泛起丝丝苦涩,想笑可却笑不出来,他正要将袖子抽走,却听她轻声道:“你要怪就怪我,当初是我先主动招惹你。”

可终究还是不甘心啊,轻轻将她圈入怀里去。

手指陷入细软的发间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没忍住喃喃出声:“晚晚,你终将还是要舍了我?”

“对不起。”

不应该啊。

当初就不应该对她动心。

细细一想,他又觉得不对。

好歹,曾经拥有过吧。

想到此处,他又轻哼了声:“晚晚啊晚晚,咱家当初就说过了,咱家不是一个正常男人。你为何非要招惹咱家如今咱家心都给你了,你却又不要了。”

她大抵是哭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身子也在抖。

“莫哭了可好?此后,咱家亦不再纠缠你了。”

“此后,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咱家过咱家的独木桥,咱家就当从未见过你。”

“可是晚晚,你别怪咱家狠心,李家其余逆贼咱家见了,必诛之。”

听了他这些话,那眼泪更是如决堤之水,更是哭得停不下来。她紧紧揪着他的衣襟,踮起脚来于他唇上覆上一个吻,便扔下一句:“对不起。”

言罢便迅速掉头离去,头也不回的,好似没有一丝眷恋。

他说的已经够多了。

可是她好狠的心啊,就这般不相信他。

不信他能摆平这些事情吗?

江晚刚走出巷口,就迎面撞上了李鹤立派来的人。

那人一脸难色,轻轻地与她道:“秋雪妹妹,老师寻我来带你回去,我也很难做。”

瞧吧,李鹤立根本就知道她下不了手,早就派人在此盯着她了。

*

厂卫破门而入时,李鹤立和柳如意那些人已经逃了。

江晚从一片昏暗中醒来,入目就是一群身着直身褐衫的厂卫。

被李鹤立派来的人带走后,她便被人关了起来,他们大抵已经怀疑她成了内鬼,在给她的吃食里面下了药,之后她就昏睡过去了。

江晚才明白,这个原主不过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于李鹤立心中,李秋雪这个女儿一直都是累赘那样的存在罢了,对大儿李城顺的死耿耿于怀,甚至将一切过错推到小女儿身上。

柳如意心疼女儿,可是作为人妻她遵从三从四德,听从丈夫的话忍痛放弃小女儿。

可作为人母,她终究不忍看着自己十月怀胎的女儿惨死,便悄悄把应该下在吃食里的毒药换成了迷药。

毒药是刘灿要放的。

柳如意换药李鹤立也是知道的。

一时间江晚都不知该怎么形容此刻的心情,她太难受了。

心里想发笑,可却又笑不出来。

厂卫入屋时也是惊住了,一时间不知该不该捉江晚好。

他们大部分都听说过,安提督有一位被先帝赐婚的心上人,听闻二人虽已恩断义绝,可安提督的心一直在她身上。

愣在远处不知所措,皆是怕伤到了她无法回去交差。

“没事,我跟你们走。”江晚敛下眼中的伤神,轻声道。

她坐在马车之中,正在犯迷糊,马车却骤然停下,整个人身子往前倾去。

尚未弄明白是个怎么回事,她却听见了那道阴柔的嗓音:“出来吧。”

是那个无数次让她动心的人啊。

江晚轻轻撩起马车布帘,入目的便是安开济那张如冠玉一般,好看得无法挑剔的脸。

他仍是冷凝着一张脸,周围的厂卫早已不知去向,只听见他道:“你走吧,莫再回来了。”

她扶着车壁跳下车,强压下心中那一丝酸意,点了点头:“那,就祝安督主前程似锦。”

曾经那么欢喜的人,再看一眼还是想要拥有的。

不甘心啊,真的好不甘心。

“前程似锦就免了,还是祝咱家不要死于非命吧。”

不见他眼里有一丝动容。

更不见他眼中有一丝不舍,心头荡起一缕缕的笑意,可转瞬鼻子却酸了。经过那么多天的思考,她也是明白的,本就立场不同,又怎么能走到一起?

原主的身份是前朝余党之女,家仇在身。

可明知如此,她依旧不止一次在想。

她又不是李秋雪,为什么不能呢?

转而她敛下眼中的思绪便朝他鞠了个躬,“谢过大人了。”

“不必,毕竟曾说过,不会让你丢了小命,说到做到。”他未再瞧她一眼,扔下这么一句便翻身上马扬长而去了。

可是万万没想到的是,安开济刚走,忽的遭人用木棍重重砸了后颈一下,再次醒来之时,入目尽是一片漆黑。

她被人捆住了手脚,她曲着腿试着活动活动却发觉此处逼仄得无法伸直腿脚。

顷刻间,好似坠入了恐慌里。

无尽的恐惧和慌乱要将她包围了。

听见哒哒的脚步声从外头响起,还有男子隐隐的笑声。

心中慌乱更甚,她用力地试图挣脱身上的绳索,可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无济于事,更是把没有衣物遮掩的皮肤勒破了皮。

那脚步声愈来愈近,连同着她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哐当一声入耳,大片刺目的光涌进这逼仄的一角。

带着寒风倾泻,照得她睁不开眼。

是刘灿来了。

只见到刘灿盈着满眼的笑意,他着一袭青衫,于她跟前缓缓缓缓蹲下身来。那双盈着笑意的眼如野狼一般阴鸷,“李秋雪,没想到是我吧?”

心头一个咯噔,紧接着就是不受控地颤抖。

无尽的恐慌要将她吞没了一般,好似前头的人是那会吃人的野兽。

江晚打心里就恐惧刘灿这个人,见到他便不受控地颤栗着。

想往后缩,却捆得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对于眼前人的反应刘灿很满意,见她这般心中笑意更甚。

抬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温热触及下巴那一瞬,江晚浑身一颤,又迅速偏过了头。

这举动却成功激怒了刘灿,手上不禁加大力道捏住她的下巴将她扭过了过来,“李秋雪,你躲什么?心虚吗?”

“李秋雪,你是不是很不服气啊?可是啊,见到你这不服气又害怕的样子我心情真的超好。”拇指指腹摩挲着她的下巴,言罢这男子便桀桀地笑了起来,“还记不记得,有一回夜里,你亲眼见到那阉人拿刀捅人?你知道刀刺入腹中又被人翻转剜着血肉的感觉吗?”

蓦地,脑中大段记忆翻涌。

在她还未和安开济相熟的时候,确切是在宫中见到过刺客。

到如今都记忆犹新,记得那日那个黑衣人那狰狞的表情,霎时间她呼吸一滞,望着刘灿有些说不出话来,“你就是那个……”

后面的话就那样梗在了喉间,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一刻,心中的恐慌越发泛滥。

凭着刘灿的那股狠劲儿,想要弄死她估计也不会给她一个痛快。

“不错。”

刘灿心中畅快了不少,细细打量起眼前这张脸来,“啧啧,李秋雪,生得这般好看可便宜阉人了,凭着这张脸卖去妓院,估计能值不少钱呢。”

对于他这些话,江晚丝毫不感兴趣,便截然了当地打断:“你到底想说什么?”

此言一出刘灿笑意更深,用手背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低笑着道:“自然是计划杀死阉人后怎么处置你啊,秋雪妹妹。”

“我就知道师娘和秋酿不会舍得让你死的,我要利用你把那个阉人引出来,信已经送出去了,明日就是取阉人首级之日。”

而于此时,另一个身着黑衣的男子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冲着刘灿喊:“灿哥!番子寻过来了!那阉贼根本未按照信的内容赴约!这会儿带了一大群番子来!”

“安开济!”方才那愉悦于此刻一扫而空,刘灿额角青筋暴起,又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低吼一声。

江晚庆幸安开济没有中计。

正松了口气,却被刘灿双手摁住了脑袋,紧接着就被他掰正了脑袋对上了那双斥着怒火的眼眸,“你得意什么?李秋雪,原本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我还想放你一马,如今看来你非死不可!”

*

寻到山间的木屋时,屋子已经剩下一副空壳了。

安开济心底生恼,待厂卫将这片区域搜寻一遍无果后,心中恼怒更甚。便又跟着线索沿路追,这大冬天寻起人来麻烦,放眼瞧去尽是一片白茫。

而于此时,一厂卫匆匆而来,又急忙上前来递上一封信,“厂公,这是在屋中寻到的。”

接过信件拆开,只见上头只有用木炭写着的一行字。

“要只身前往远望山,不许带人。”

远望山位于京郊,山上不少宝贝但毒蛇也颇多。

此处不下雪,绿水青山,一年四季都是一副春意盎然的模样。但未开垦过的山路不好走,刘灿特地挑在此处,大抵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就算跑路跑起来也方便。

刘灿是个报复心很强的人。

这回他铁了心要报仇,就算杀不了安开济,他也要江晚替他垫尸底。

远望山有一处断崖,从那处掉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他便挑中了那个位置将人带到了那处,又派几个像他一样极其痛恨阉党的男子埋伏在暗处,只要目标一出现,几个人就会迅速冲出来杀掉他。

寒风簌簌的吹着,刘灿将手中的麻绳捆好,这才满意的收了手。

江晚被刘灿困在悬崖边的树干上头,凹凸不平的树皮硌得慌,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掉。

于此刻,她反倒更情愿安开济别来。

哪怕真掉下去死掉。

也不想他遭人算计被这群人杀死。

耳边响起刘灿幸灾乐祸的声音,又装模作样地抬手给她擦眼泪,笑嘻嘻地说着:“别哭干了眼泪了,留一些一会儿哭。”

而于此时却听见一阵马蹄声,见他一身月白衣袍策马而来,又翻身下马。

“哟,来了?好久不见啊安提督。”

安开济一愣,见到江晚那一霎心中又生出几分痛意。

可他却不能表现出来叫刘灿捉住这点不放,只能敛下眼中的思绪来,转而便冷笑出声:“本督见过你?”

这话却成功激恼了刘灿,气得他咬牙切齿青筋暴跳,瞪着对面的人就骂道:“阉党,你不要欺人太甚!”

可安开济亦不是佯装不记得,他是真的不记得这人是谁。

目光又落到了捆在树干上的人身上。

她眼睛红红的,瞧得他心一颤,又后悔了。

当时就应该什么都不管就把她带走才对。

刘灿不想同他废话,将手中的刀架到江晚的肩膀上,冰凉的刀刃贴近雪白的脖颈,登时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丝丝凉意与脖子上晕染开来,凉得她不禁浑身一颤,脖颈就被锋利的剑刃就划破了道口子。

殷红的血汩汩冒出,可此处风大,冷得她都感觉不到痛了。

江晚时常觉得自己是个害人精,不仅帮不了安开济忙。

还总是添乱,每一次都要人救才能脱险。想开口叫安开济走,可刀架在脖子上,她稍微多言就会被那刀割断脖子。

刘灿嘿嘿地笑着,稍稍偏了偏脑袋目光落到了江晚身上,见着刀口上那抹刺目的红,他心情便莫名的大好。“安提督也不想见着心上人死吧?”

安开济生平最恨受人要挟,更何况拿江晚去要挟他。

他亦清楚,刘灿根本没想要江晚活。

心底愈发恼怒,定定地盯着悬崖边那人吐出两个字来:“放人。”

就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刘灿又桀桀的笑出声来:“安提督是在开玩笑吗,我自然不会这么轻易放人啊。”

“你不会是觉得,本督真那么蠢只身前来吧?你的人早就被本督拿下了,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言罢,数十个厂卫从四面八方冒出,而刘灿安排的人也被那些身着直身褐衫的厂卫一一押上来,推倒在地。

皆是昏迷不醒,无一例外。

“没用的废物!”

刘灿狠狠叱骂一声,架在江晚肩上的剑又贴近了脖子几分,“安提督,你别忘了,心上人还在我手里呢!”

安开济听得有些烦了,这些匪徒就喜欢垂死挣扎。

若是他没有十成把握他会这般?想到此处他眸光一沉继而冷声道:“乖乖放人,饶你一条小命。”

江晚咽了咽口水,如今她想张嘴说话。

可刘灿的刀紧紧贴在脖子上,又凉又带着几分痛意。

此时山风簌簌,有什么动物从林间草丛而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刘灿又冲着安开济喊:“安提督,哪有这样的好事,我要你一命换一命。”

“好啊。”

他答得过于爽快,叫刘灿心头一诧,可还未反应过来又听见对面的人轻笑着道了一句:“就用你的命来换,怎么样?”

对上那双阴沉而带着讥讽的眼,刘灿刹时被他那句话弄得有些糊涂了。

趁着刘灿还未反应过来,安开济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拇指大小的小刀,手腕轻轻一转又一用力就将手中的小刀掷了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那小刀速度极快,瞬间扎入了刘灿的脖子。

大刀哐当落地,登时鲜血四溅。

场面血腥又惨烈。

刘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嘴巴一张要说些什么,可腿脚发软,整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

脚下绊倒了凸起的石子,紧接着身子一歪就摔下悬崖去了。

凄厉的惨叫声于此刻响彻山崖,江晚都要吓坏了。

厂卫来给江晚松了绑。

江晚心跳还未平复,正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安开济眼睛一闭,咚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周遭的见惯大场面的厂卫顿时慌了神,这时小八领着四五个厂卫从山下追了上来,见此景登时吓得脸都白了。

手上的绣春刀哐当坠地登时激起一地的灰土。

小八眼眶盈满了泪水哇的一声就哭起来了:“厂公!我都说了,中了这蛇毒不及时清理会死人的!您非是不听!”

江晚脑子嗡嗡作响。

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见到小八伏在安开济身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她脚却好像灌了铅一般。

小八朝她望来,见他眼睛哭得通红,“二牛,你就不来见厂公最后一面吗?厂公可是为了救你,才被那毒蛇咬伤毒发身亡的。”

那一瞬间,好似什么东西塌下来了一般。

腿脚发了软,好似不听使唤的,踉踉跄跄地来到那躺在地上的人跟前。

双膝一软便跪坐在地了,浑身的温度于此刻骤然褪去,她哆嗦着手,口中一遍遍地重复着:“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却发觉他已经不省人事了。

她整个人都慌了,皱着眉头一遍一遍唤他名字。

“安开济你醒醒!你不要死啊,你醒醒!”

眼前人双凤眸紧闭着,往日如星般的灿烂被关在眼皮里。

他是不是……死了?

真的死了吗?

可是,他权势那么大,武功那么高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呢?

江晚哆嗦着手去探他鼻息,可却已经没有了气息了。一瞬间,泪水夺眶而出,身上的温度就好似于这时褪去,顿时如置身在冰窟里头一般。

那建设起来的世界就在这一刻崩塌了。

“怎么会这样啊!好好的一个人,怎么……”

说没就没了呢?

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而下,她慌慌张张地去抓他的手,惊觉他的手温热早已褪去,如今没了温度,冷如铁板。

“我真的恨透你了。”江晚强压下心头那即将到来的崩溃,淡淡道。

江晚倒吸了口凉气,哆嗦着将攥着安开济手的手缓缓收拢,意图让他变得暖和起来。

可是,她手掌的温度都被抽去了,这就好似徒劳一般。

“你死了我怎么办啊?我这么容易惹事没有你我肯定会死的。”

回想起昔日种种,她一直觉得,安开济总是能替她抗下所有的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总是会第一个挡在她跟前,不曾想过啊……

不曾想,如今他会躺在这里。

是她害的吗?

该是。

江晚就是个害人精。

想到此处,她再也忍不住了。

压抑着呜咽了一声便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呜呜风声夹杂撕心裂肺的哭声,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脑中不断浮现起往日相处时的景象,眼泪止不住哗哗的流。

心痛得难以呼吸,更是不知道该怎么止住。

“晚晚啊……”

而此时,一只手缓缓攀上了的脑袋。

那一道熟悉的无法再熟悉,阴柔到骨子里的声音。

无数日夜思念的声音啊,怎么会听不出来。

那一刻,江晚以为自己听错了,可还是止不住眼泪。直到那人一把将她揽入怀里去,那熟悉的香气沁入鼻腔里,她更是忍不住了。

骨节分明的手轻拍着她的背脊,只听见他语气柔得不像话,好似那拂过山野温柔的春风那般,“晚晚,咱家从阴曹地府走了一遭,就要过奈何桥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舍不得你就回来了。”

可她听了,心里却不是个滋味,一拳一拳地锤在他身上,声音却带着哭腔哽咽着冲他吼:“安开济你混蛋!”

她双手攀上安开济腰肢去,紧紧将他抱住。连着身子都在颤抖着,哭得他心里难受的紧,甚至都想跟着她哭了,他不禁蹙起眉头来柔声劝道:“晚晚啊,莫哭了,咱家见不得你哭。”

“安开济你没有心!你要是真是心里有我你就不会让我这么难过,你只爱你自己!太自私了太自私了!”

安开济听着她的抱怨,抱住怀中人的双臂不禁又紧了几分,将下巴抵在她头上,柔声细语道:“晚晚,咱家有心的。”

言罢,他又放软了声音补充道:“都是咱家的错,往后都听你的可好?”

江晚一顿,动了动身子,“不对,我跟你闹掰了来着,我可没说要和你和好。”

好啊,她突然想起来了。

他们闹掰了来着,新仇旧账一起算!心一横就奋力挣扎起来要从他怀中退出去,可不料安开济将她抱的死死的。

安开济脸上染上笑意来,轻笑道:“这可由不得你。”

“哪个混蛋说都听我的?”心中郁闷,又捏着拳头砸轻轻地往他背脊砸了一下。

闻言安开济沉默了一会儿,他好像是那样说了。

不过解释权在他手上,他又轻轻地笑着道:“除了这个,其他都听。”

江晚心底有些郁闷,突然间不知该怎么回他了,一顿才闷声问:“那大人您的意思是,承认自己混蛋咯?”

“嗯,无妨。”

他倒承认得痛快,她心里也舒服了些。

这又继续轻轻问了声:“谁是混蛋?”

“咱家是。”

他倒承认得爽快。

只有江晚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等等,不对。

小八说他是被毒蛇咬了,中毒身亡了来着。

江晚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忽的觉得自己好似被人骗了。

不,不是好似,她就是被这两人合伙给骗了。

想到此处,她急忙推着他的双肩从他怀中退出来,扒着他的衣袖道:“等等,毒蛇咬哪了?”

安开济心头一跳,急忙护住了手臂往后缩了缩,“晚晚,这大冷天的衣服穿得厚……”

闻言,对上他那双墨色翻涌的眼,却又眼神飘忽躲闪。

好家伙,他心虚了。

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江晚又捉过他的手臂来,非要扒开衣袖看看伤口究竟在何处,“给我看看毒蛇咬的伤口是什么样子的!”

见她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安开济反倒想笑,可他仍是将那要冒出来的笑意压下,皱着眉头道:“晚晚,伤口不在此处。”

这理由不成立,江晚眉头一皱依然扒着他衣袖不放,“在哪?快给我瞅瞅!”

安开济心头一跳,是将手臂捂得死死的,讪讪地笑着:“回去再看回去再看。”

此话一出,江晚更加断定必定是这二人合伙骗她。

一个负责起头一个负责演,真是配合!

江晚都要气笑了,又带着几分无奈,闷声问他:“是谁出得主意?”

安开济也如实回答:“小八。”

她就知道,按安开济的性格肯定不会这样。

从前就觉得小八多嘴又八卦,但没有一回像今天这样想把他胖揍一顿的。

可循着周围瞧了一圈,哪还有小八的身影?

连着其他人都溜了,鬼影都没有一个!

江晚是愈想愈气,方才还哭得那么伤心,他肯定在心里嘲笑她!

如今越想就越觉得丢脸,想把小八捉来痛扁一顿,想到此处她便一拍大腿就要起身,“淦!我去弄死他,骗我眼泪。”

安开济急忙将她拉了回来,又再次将她圈入怀中,山风过时,他闻见她身上那甜甜的奶香味,俯下身去于她那绯红的唇瓣之上覆下一吻。

轻轻的,带着几分凉意。

心潮起伏如初时一般,顷刻间对上那双蕴着笑意的眼,从里头,她瞧见了深深的爱溺。

伴着风声,她又听见他那阴柔到骨子里的声音于她耳边道:“晚晚,这颗心给你了就不能还了。”

直至永远。

嗯,还了他也不要。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啊,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好像也没有多少感触。

就是觉得,写完了一本好开心啊!

可以写番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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