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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幺幺落进海里时,不知撞到了什么,只觉腹部一阵剧痛。
她下意识闷哼一声,憋着的那口气就散了,顿时腥咸的海水就灌进嘴里,窒息的感觉瞬间袭来,张幺幺大惊,拼命挣扎,这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抱住她,将她从水里拖了出去。
刚出水就是一阵猛咳,稍缓了些回头看去,就见冷氏正一手抱着一块浮木一手托着她,见她回头不由咧嘴笑了笑:“原来你是只旱鸭子,亏你之前还说要各自逃命,你打算如何逃?”
张幺幺没说话,一手抓紧浮木,一手按住腹部,她能感觉到血在快速流逝,在加上泡在冰冷的海水中,若她们不尽快上岸,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流血而亡。
她转头四顾,两人还在沉船旁边,只是冷氏机灵,竟找到了一处堆积了很多杂物的地方,将两人的身形掩藏住了。
张幺幺从缝隙里往外张望,这一片海水都是猩红的,海面上到处都是漂浮的尸体,一些幸存者像她们一般抱着浮木,等待救援。
她往后看去,却见朝廷的舰船竟然已经将海船围了起来,但海船上的百姓也被推了出来站成了一道人墙,朝廷的士兵自然投鼠忌器,只怕一时半会儿还拿不下他们。
张幺幺皱眉,她身上一阵阵泛冷,被海水泡着,也不知道自己流了多少血,可她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张幺幺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朝廷的舰船上,她对冷氏道:“冷姐,我们不能泡在海里了,不如做个掩护,往朝廷的舰船那边游吧。如今,也只能指望他们救我们了。”说着沉默片刻,又道:“若中途暴·露了,你便潜水过去,我身体小,到时候躲一躲也就过去了。”
冷氏看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却沉着冷静,应道:“我知道了。”还并不知道她已经受了伤。
一直不敢出声的柳幺儿道:“张姐姐,你可还好?”
张幺幺道:“暂时没事。”停了一瞬却又道:“只是今日吉凶难料,若有个万一,你父母兄弟、还有你丈夫的腿,恐怕还得靠你自己了。”
那边冷氏已经开始找木板搭个简易的掩护,张幺幺帮着找材料,柳幺儿道:“张姐姐,你放心,你一定没事的。”
张幺幺只觉身体越来越冷,动作也开始僵硬,面上却不显,将一块木板递给冷氏,没将柳幺儿的话放在心上。
很快掩护搭好了,不过是在一块大木板上,用两块木板撑起一个屋顶一般的物件儿,底下藏着两人,若不细看,只当是一堆烂木头,倒能躲些视线和弓箭。
恰这时,外面又起了喧嚣,却是不知哪条船又开始沉了,船上的海盗惊惧之下又开始杀人,却引来了船上苦力们的反弹,那边官兵见此忙使船靠近,搭了舰板,顿时就登上了海盗的船。
见此,周边的船混乱也起,朝廷的舰船见状忙一一炮制,霎时这片海面就喊杀声四起,海里扑腾起来,染红了一大片。
张幺幺立时精神起来,忙道:“朝廷发动攻击了,冷姐,快,走!”
两人撑着掩护,奋力往朝廷舰船划去。期间船上的人如下饺子般扑通通掉进水里,百姓、海盗、水军,一片混乱。两人前进的途中也受到阻力,好几次张幺幺都差点被撞进海水里,好在她意志力极强,死死抓住木板不松手,终于在她快要坚持不住时到了舰船附近。
冷氏也愈发虚弱,好在她的伤在肩背,之前张幺幺做了些简单处理,虽也流血,却到底不比张幺幺的伤口完全泡在水里。
张幺幺此时已经控制不住的打摆子,整个人惨无人色,眼前时不时就恍惚一片。为了保持清醒,她早已咬了两回舌尖,嘴里溢出丝丝鲜血来,看着很是骇人。
冷氏也发现了她的不对,忙道:“小娘子,你坚持住,我们很快就可以得救了。”
张幺幺点点头,正要说话,却这时从冷氏侧后、舰船船底突然冒出一个头来,是个男人,他昂着头大口大口呼吸,一手拿凿,一手举锤。
张幺幺瞳孔一缩,一把捏住冷氏的手,掀开头上的掩护,朝舰船上急声喊道:“兵爷,有人凿船!有人凿船!”
冷氏先是惊了一瞬,紧跟着也忙大喊道:“兵爷,有人凿穿!海盗凿船啦!”
她说话向来沉闷,喊起来却声如洪钟,原本张幺幺喊时上面的人听得模模糊糊,但冷氏只喊了一嗓子,就叫上面的人听见了,顿时就有好些人往下看来。
那凿船的海盗见被发现,顿时恨极,举着凿子就朝张幺幺狠狠刺来。张幺幺早有准备,抬匕欲挡,却被冷氏先出手,一脚将那汉子踢进海里。
张幺幺松了口气,眼前却愈发晕眩,拿在手里的匕首控制不住的颤抖,却被她捏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根根分明,指节凸起泛白,看着有些狰狞。
这时从船上扑通扑通跳下来好些人,正是水军,张幺幺转头看去,恍惚觉得游在最前面的那人有些眼熟,正要细看,然而背心突然一阵剧痛,身体一僵,嘴里不受控制的喷出血来。她缓缓低头,只见一根三棱凿子透胸而过,瞬间,她周身的血就鲜红一片。
张幺幺再也抠不住木板,人就往海里落去。
海水冒顶的瞬间,她只觉背后又是一阵巨大的推力,她便冲出了海面。
“小娘子——”
冷氏目呲欲裂,一把甩开木板,正要去接,却见一黑衣青年已经将她拦腰抱住,顿时大大松了口气。
郁林肃只觉自己抱着个血人,他看着怀中人没有一丝血色的脸,还有好像吐也吐不尽的鲜血,紧绷着脸,口里快速道:“柳娘子,你坚持住,我现在就带你上去医治。”
“不……用了,”她缓缓摇头,露出一个怯怯的笑容:“郁壮士……妾此生,唯一……勇敢了一次,就是……想要救,你……”
郁林肃瞳孔一缩:“你……”
“是啊,妾……是,柳幺儿,她……她是张、幺幺……”
郁林肃神色极为复杂,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具身体里竟然有两个人。
柳幺儿道:“郁,壮士……张姐姐,死时……全身,染血……她,她活着,的时候,肯,肯定过得很,很辛苦……咳——”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来,郁林肃沉声道:“柳娘子,先别说了,我们上去再说。”
“来,不及了……请你,好好……对,对她……”话落,她便闭上了眼睛,嘴角依然挂着一丝浅笑。
郁林肃沉默一瞬,抱起柳幺儿的身体,抓着上面垂下来的绳梯,手中借力,几步踏了上去。冷氏此时也被其他士兵托着往上爬,至于那些凿船的海盗,早不知死成了什么模样。
半空中,张幺幺看着柳幺儿半透明的身体,唇瓣抿成一条直线,一字未说。
柳幺儿再次面对她,不知为何有些羞怯,她轻声道:“张姐姐,此一别,只怕是再不能相见了,往后,你保重。”
张幺幺脸皮僵硬:“你为何要推我出来?”
柳幺儿微微一笑:“因为妾说过要让张姐姐你再活一次。”
“你不是说要亲眼看着你丈夫站起来,看着你父母兄弟过得好吗?你的愿望我一个都未完成,你放心就这么走了?”
“有张姐姐你在,妾一点也不担心。”
“我只是一个与你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你不该如此信我,你应该亲眼看着我做完答应你的事。”
“虽妾与张姐姐你只相处了很短的一段时日,可你那样厉害,本可以一走了之的,但你不仅没有,反而认真在履行承诺,所以妾相信,便是妾不在,你也会一一做成答应了妾的事的。”
张幺幺沉默,看着柳幺儿的身体愈发透明,问:“你可还有别的愿望?”
柳幺儿缓缓摇头,却突然又点点头,小心翼翼问她:“张姐姐,妾可以摸摸你吗?”
张幺幺愣了一瞬,上前一步:“摸吧。”
柳幺儿轻轻摸上她的脸颊,柔柔的笑了:“张姐姐,妾与你共身这段日子,是妾最安心的时候。有你挡在妾的面前,妾便再不怕别人的轻视打骂,便是在爹娘面前,妾也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张姐姐……妾,舍不得你……”话未尽,她就彻底消失了。
张幺幺站在那里,染血的衣襟随风摇摆,有轻风拂过面颊,温柔的,就好似柳幺儿前一刻触碰她的感觉一般。
她突然就觉得心里有些空,有些闷,眼尾染上一抹轻红,眼睫颤了颤,便垂了下来。
客舱内,随行的军医已经为柳幺儿诊了三回脉,收回手,他看着郁林肃,摇头道:“公子,这位娘子确实去了。”
郁林肃依然摇头:“再等等,她会回来的。”
军医被他这话唬得打了个冷颤,求饶的目光不禁看向一旁的曹榭,曹榭想了想,上前一步,道:“爷,如今外面正在收尾,不如先让人守着柳娘子,咱们先把正事办了吧。”
郁林肃淡淡看他一眼:“若没有她和那位冷娘子及时示警,只怕咱们这一船人都得遭殃,她是此行的大功臣,我救她,难道不是正事?”
他的话很平静,然曹榭却被他那一眼所摄,心头一跳,知道自己说了不合时宜的话,忙道:“是属下妄言,爷恕罪。”
郁林肃没法与他们详说之前的一番遭遇,摆摆手道:“你们都先出去吧。”又吩咐曹榭:“你去帮子晋,如今海盗大势已去,但要谨防他们绝地反击,若有情况,及时来报。”
“是,爷。”曹榭恭敬应下,和军医出去了。
两人走后,客舱内便安静下来,郁林肃盯着柳幺儿毫无声息的面容,不由上前一步,又试了试她的鼻息,还是死寂沉沉。
他收回手,转头却在她枕边看见了那把青钢匕。那时他将人抱上船,便是人已经断了气,手里却还死死攥着那把匕首,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那本是他的东西,与他随身近十年,可如今看来,竟有些陌生了。难免有些心绪复杂,他喃喃道:“张幺幺,你可一定要回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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