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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礼作为重要的成人之礼,事先要卜筮吉日,谁知道司天台的卜筮结果竟然恰是他回京当日。要等到下一个吉日需三月之后了,司马萌才不耐烦等这么久,毕竟对他来说这不过是一个过场而已,他最讨厌仪式了,自然希望速速完成。
皇族加冠自然比寻常人家隆重,当代大儒夏鸿亲为司马萌取了表字:“慎行。”
《礼记中庸》十九章有云:“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慎思笃行,各取一半,皇帝很喜欢这个表字,但是司马萌却并不太满意,总觉得这老头子是在讽刺他小时候经常逃他的课。
他更喜欢他爹给他的封号,“麒”,一看就知道和神兽有关,多么霸气!至于封地,他爹在梁州、泰州、青州、泉州、扬州、豫州……多个有钱的地方之间徘徊不定,既想给儿子一块富庶安定的好地方,又想让儿子离自己近一点,好时常召回来。郁闷的是他觉得最合适的淮南已经给了九皇子司马璟,留给小十三的选择不多。于是,皇帝更纠结了。
因为几块他觉得好的地方都封给了其他儿子,皇帝对小儿子感到歉意。司马萌自己倒是无所谓,反正他爹不会亏待他的,大靖国土广阔,不可能没有一块适合他的地方。在靖一朝,藩王没有领兵治理封地、成独立藩国的权力,分封不锡土,列爵不临民,食禄不治事,也就是说只拿着钱不干事,是司马萌最最喜欢的生活了!不过呢,他不能表现得太着急,才刚刚回来,若不多陪陪父皇母后,恐怕两人会有意见。
于是他表现得浑不在意的样子,老父亲更加愧疚:“朕一定给你挑一块顶好的地方。”
“不用顶好啦,差不多就行,您还能让我缺钱吗?”
看着这父子其乐融融的一幕,皇后的眉间笼罩着淡淡轻愁。她想起来冠礼之前儿子和自己的那番争执,她当时假意答应会为萌儿向皇帝说情,但其实心里很不乐意。可是,冠礼前,娘家姐姐来看她、顺道劝慰的一番话,其中一句深深扎进她的心,竟让她觉得极有道理。
“妹妹,说到底,琛儿才是太子。”
一语惊醒梦中人,她对小儿子的宠爱和她对大儿子的期待,她以为并不矛盾,但其实随着司马萌年岁渐长,二者之间是有可能存在矛盾的。更得宠的孩子会不会希冀更多,贪心得连哥哥的皇位也想拿到手?她知道幼子是个好孩子,绝不会有这种心思,但难免他身边的人会起这样的坏心,怂恿他去和大哥作对,曾经篡位的伪帝一样……她答应幼子没头没脑的出家请求,是不是潜意识里希望他在就藩前能避开这些污糟事?而萌儿自己呢,他真的只是不想看喜欢的姑娘嫁人才一气之下去出家学武吗?
皇后悚然,看向幼子的目光更加爱怜。无论是萌儿是有意无意,他都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在历史中纷繁复杂的政变流血事件中,外戚通常承担着极不光彩的角色。如果司马萌的妻子,根本不关心这些,娘家毫无助力,她也没有能力为他谋划的话……
皇后突然就体味出娶一个傻子的好处来。
无论司马萌本人怎么想,若他取梁宝为正妃,那么对于朝中人来说,无疑就是一个极为显著的信号——他无意最高权力。
这就更显得礼贤下士却赖在京城不走的淮王虚伪,唉,陛下就是被那母子俩的假象蒙蔽了,以为他能帮琛儿……
司马萌则不同,他的选择,和司马琛两兄弟的感情,甚至对整个朝政的未来稳定,都是一件好事。想通之后,皇后突然就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傻妞顺眼起来。她不知道小儿子提这个要求之时,有没有这层考虑,但的确是歪打正着。如今再放眼一瞧,皇后亲自挑出的那些所谓合适人选,马上变得不合适起来。
至于司马萌日后的府中事务,自可让管家或侧室打理。日后他遇见心宜女子,纳为侧妃便是,至于正妃梁宝,养一个傻女太简单了,把她高高供起来,就是一张给世人看的“免战牌”,熄了旁人外争权夺利的心思。
可以预料,在短时间之内这场婚事怕是会成为权贵圈子的笑话,但长远来看,却是有百利无一害。而且难得的是,这是儿子自己喜欢、自己要求的婚事,这比皇后原本料想的好太多。她本来还担心儿子会因为钟情于宋家女儿而迟迟不愿成亲,谁知道这么快就……等等,他该不会是因为心灰意冷而破罐子破摔,想随便娶个人交差吧!
皇后拧着眉头记起,自己还没见过梁宝,该不会是个流口水歪嘴巴的丑丫头吧?她越想越着急,急忙唤来贴身宫女青鸾:“快!传我口谕,快去请梁家二姑娘入宫!今夜筵席务必请她到场!”她得好好看看这个傻姑娘到底是什么德行,虽是傻子,但也要装样子,若是仪态太差绝对不行,丑拒!
皇帝还没走,听见皇后声音如此急切,不由愕然:“今晚你没有请其他的候选来?”他知道皇后那里有一大堆的候选美女,就是不给他看。
感受到儿子灼灼目光,和皇帝疑惑的眼神,皇后嫣然一笑,上前揽住夫君胳膊:“当然是先顺萌儿的意,把正妻娶过门,才有心思考虑别的呀。”
“啥?”这回轮到皇帝惊讶了:“正妃,谁?梁家那个傻子?”他从来没想过找个傻子当正经儿媳妇啊,没看他连旨意都没有下么!可是,怎么感觉这对母子已经商量好了,过分了,竟然不带朕一起!
冠礼和晚上的筵席,本来是没有梁家什么事的。因为说到底,这只是一个皇子小范围的成人礼庆祝,玩得太大不合适。从五品,已经可以放任外地作为州官,治理一方,但是在京城,从五品的官员多如牛毛,梁府暂时没有资格出席。
可是梁家女眷早都做好了梳妆打扮。有得到邀请去出席的隔壁府邸笑她们:“怎么未来王妃都没有资格入宫吃酒?”她们不予理会,信誓旦旦地认为十三皇子……不,现在该称麒王了,绝不会忘记他们梁家!
果然,到了黄昏时分,宫中来人传达皇后娘娘口谕,请梁家二姑娘入宫觐见。
“是,是!妾身这就……等等,二、二姑娘?”本来还喜滋滋的平氏听清楚这个口谕之后,不由得呆愣在原地,梁以雅亦是不顾仪态地抬起头来,吃惊之情溢于言表。平氏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探问:“二、二姑娘?不是大姑娘吗?”
“当然是梁宝!”梁甫看妻子竟然提起梁以雅,不由惊讶,悄悄掐她一下:“不可在侍者面前胡说!”
什么?梁府所有女眷都惊呆了。
传话人是皇后的贴身婢女青鸾,她淡淡扫了一圈跪下的诸人,并不打算揭穿这个误会。她面上带了一点笑意,亲切问:“梁宝姑娘可在?”别人不知道,她不可能不知道,这位傻姑娘马上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正经的、一点不掺假的,麒王正妃!
梁家从来没有让梁宝见外客的习惯,一听要见梁宝,慌乱起来,平氏不知所措,竟然还要梁甫出头:“小女如今正在自家闺房里,她从未有过入宫经验,临时要打扮,恐怕要费些功夫……”
“无妨,”青鸾笑道,“早听麒王殿下说过宝姑娘的情况,首饰、胭脂、熏香和衣裳鞋袜,我们都备好了才过来的,请梁大人带我等前去拜见姑娘,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们便是。”
“请随我来!”梁甫亲自带路。
青鸾一挥手,一个个捧着漆盘、提着漆盒的宫女鱼贯而入,个个都仪态不凡、目不斜视,走路带着一股香风,扫眼过去,竟有二十来人。
这些、这些都是给梁宝梳妆打扮的?
平氏惊在原地,亦步亦趋的跟在夫君后面,抓住空档悄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要娶雅儿吗,怎么变成了家里那个傻……”当着宫女的面她不好意思说,但大致意思就是这样。梁以雅失魂落魄地跟在继母后面,几乎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想这一定是一场梦,等梦醒了之后,十三皇子便会八抬大轿来迎娶她了。然而梁以珠并不愿意让她做梦,她拉着梁以雅的袖子,表情里全是愤怒,目光都是质问:“怎么回事,麒王殿下瞎了眼啦?”这是心里话,她不敢当着宫人的面说出口。
林姨娘没有资格接旨,她在自己的屋子里,还不知道亲生女儿受到了这样大的打击。
到了灵均院外,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小男孩哭哭啼啼的声音:“好了罢,这都够你给我做三个玩具了,停手,快停手啦!”
听见这个声音,平氏大惊失色,但碍于宫女在场,不敢失了仪态,但面上的焦急之色可见一斑。院子里,赫然是一个小胖妞骑在一个瘦小的男孩的身上,用两个拳头在小男孩的肚子上、胸口上、脸上,如暴风骤雨一般捶打。“楠儿!”平氏不管不顾冲了过去,一把将梁宝推倒:“滚开!”
“楠儿,你有没有事?”看着儿子脸上的一点淤青,平氏心疼死了,难怪接旨的时候梁楠找不见踪影,原来是被小傻子按着打了。
“我没事,挺好的。”梁楠有点心虚地抹了一把脸,向他爹行礼,然后发觉除了自家人以外,还有一大波不认识的,顿时傻在原地。
“你!”平氏恨恨瞪着梁宝,却碍于宫中人在场,不敢造次,梁以珠才不管那么多,伸手就去推梁宝:“谁让你打他的,谁准的,啊?啊?”
“住手!”梁甫还有理智,知道儿子是个不能受欺负的性子,从刚刚听到的话推测,显然梁楠是愿意让梁宝打,这就更奇怪了。
“让姑姑见笑了,”梁甫向青鸾行礼致歉,转头沉声问梁楠,“怎么回事?”
大概知道亲爹现在正在怒火中烧阶段,梁楠没有如往日那样调皮,老老实实说:“她打我一顿,换一个玩具。”说着他就朝梁宝伸手:“这回是人马转轮!”
“嗯嗯!”被梁以珠推搡,梁宝也不在乎,蹬蹬蹬跑进内屋,拿出一个做好的转轮给他。把里屋的阿楚惊动,跟着一道出来,然后看着这满屋子的人,阿楚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小姐!”她想叫住梁宝,但梁宝已经高高兴兴把东西交给梁楠:“说话算话!”
敢情这是一场交易,梁甫都要气笑了!要不是外人在场,他一定揪着儿子的耳朵打他屁股:“你就这点出息?!”怪不得梁楠,实在是一两银子一个的开价太贵了,他一个月的月钱也没有这么多,一两银子足够一个人在镐京节省地吃住一个月的花销。于是权衡之下,他决定让梁宝打自己一顿……
反正她的力气虽大,但自己的衣服穿的多,而且他还诱哄梁宝在手上包了布,所以打起来也不疼!淤青、淤青是意外!
梁楠觉得自己可机智了。
梁甫几乎没眼看这傻儿子,他尴尬转身向青鸾行礼,指了指自家胖闺女:“这就是小女梁宝。”
青鸾都惊呆了,倒不是惊讶傻子打人,而是觉得这个操作迷之熟悉,好像麒王殿下很小的时候,也经常干送人一件小物件,然后打对方一顿的混账事,对象都是宰相孙子太傅曾孙之流……应该说,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吗?
“无妨,既然见到宝姑娘了,那就速速准备吧。”青鸾笑眯眯地蹲下,从袖中拿了一个象牙做的小弹弓给梁宝,悄声同她道:“我是光头请来的,我带你去他家玩。”这话是麒王殿下教她说的,说这样梁宝才肯跟她走。
果然,这一句,比梁甫絮絮叨叨和自家傻闺女说半天“皇后召见的来龙去脉”有用得多。
“好!”梁宝愉快地收下礼物,乖乖听青鸾指挥。
这位未来的麒王妃,意外的很好说话。青鸾松了口气,她一挥手,宫人们立刻在这不大的房子里行动开来,点灯的,熏香的,忙忙碌碌,连带阿楚和小环也被她们拉去帮忙,灵均院前所未有的拥挤热闹,越发衬托得梁家其他人都是吃闲饭的。
这一方热闹一方凄凉的对照简直不要太明显,在这样的情况下,梁以雅忽然握紧拳头,下定决心,走到青鸾面前,柔柔行礼:“这位姑姑,我家二妹妹痴傻,恐在宫中惹出祸事,还请允我陪妹妹觐见,也好及时安抚她一二。”
梁甫皱眉:“雅儿,退下!皇后娘娘并未点名要你……”
“无妨,”青鸾看了她一眼,“这位姑娘说得有道理,那你也随我一起去吧。但我只准备了宝姑娘一人的东西,请你自便。”
梁以雅心中狂喜:“多谢姑姑!”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侧妃人选是自己,却突然变成了梁宝。但她自信,只要让自己见到麒王殿下,便一定有办法让他回心转意。毕竟皇帝还没有下旨,不是吗?
殊不知,青鸾正毫无波澜地想:“又被麒王殿下说中了,看来今晚殿下是想看好戏助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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