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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郡内。
车马一入琅琊,谢云曦便兴奋的从牛车上站起身来,一手扶住挂帘幔的柱子,眼睛则望着周围景物。
游子归乡,心自安宁。
浩浩车马走过,正是归家用膳的时辰。
路上人迹稀少,显得格外清静。谢云曦仗着外头没什么人,这才放肆的露着脸,招摇走过街道,路过集市。
车马缓缓,出了集市,走出街道,又过了几处小桥流水,庄园人家,方才行至东郊。
琅琊多世家,而世家主宅多位于东南西北四方郊野,而谢家占具东郊,方圆百里开外,所见农庄,田埂,山脉均是谢家产业。
故而一入东郊,谢文清便散了车马,只余近身的三队人马顺行,前往主宅。
此时,沈乐亦从牛车探出身来,学着谢云曦那般,深吸一口气。
正值秋日,刚入处暑。田间谷黍芬芳,树间翠鸟鸣唱,溪间流水潺潺,小桥人家袅袅。
岁月过迁,物是人非,唯有琅琊依旧,宁静淡泊。
“哎,琅琊啊,琅琊……”一声悠悠轻叹,细说却是无言。沈乐眨了眨微红的眼眶,压下些许感伤。
为了掩饰情绪,他又左右细看起路上风光,只是这般一瞧,他却疑惑起来,“咦,怎么不见迎接的人马?”
按道理来说,自家儿郎远行归家,做父母的也该出来接接,若有事无法来接,那也该派个人来。再不济,这队伍如此浩浩,谢家各处的暗部也早该收了消息,那各处的管事总该出来见礼。
可走了一路,除了田间三三两两的农家汉子,嬉戏打闹的五六孩童,这地头,竟没有一个接待的人。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乐摸摸下巴,“不应该呀,就谢朗那德行,就算不在乎儿子闺女,但你这侄子可是他的心肝肉。”
作为冤家老对头,沈乐就算隐居于竹林,也依然时刻关注谢朗的动向。
而众所周知,谢家家主——谢朗可是出了名的严父,对待自家的亲儿亲女向来如寒风扫落叶一般,但对亲侄,却好似四月的春风,晨间的亭瞳。
如今,侄儿归家,侄控却不见人影,怎么看怎么奇怪。
难道是传言有误?——沈乐不禁狐疑起来。
而这会儿,谢文清则放慢了马速,待白马同牛车并行时,他方才解释:“沈叔,是三郎提前传了信,故意说明日才到琅琊,说是给他们一些惊喜。”
当然,为了这个“惊喜”,谢文清可没少折腾。
早两日,他便叫人快马加鞭,给各处的管事,各地的暗卫打了招呼。不然,就他们这一行车马,浩浩荡荡的,如此大动静,哪里能瞒得住谢家众长辈。
只是,这些事,他并没有对谢云曦说起。
这会儿,谢云曦还毫无所觉的傻乐着,“嘻嘻,出其不意才能有惊喜,估计等会儿大伯他们见了人,一定极为高兴。”
说着,又想起刚刚沈乐的话来,他嘟了嘟嘴,很是正经为谢朗辩护,“沈叔,你怎么也爱听那些个奇奇怪怪的流言,大伯向来一视同仁,一碗水端的可平了。”
“是吗?”
沈乐许久未见谢朗,有关他的事也大多是打听来的,只是——
毕竟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未亲眼所见,他这会儿也不好确定,且谢云曦说这话的时候,确实从心而发,十分真诚。
但此时,若他能稍稍侧目,看看谢文清和谢年华的表情,想来便会知道这偏心的传闻其实再真不过。
呵呵。
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
两兄妹相视一眼,无声一笑——他们老爹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让三郎产生这般荒谬的错觉,啧啧,真是个老狐狸!
心下吐槽,面上却并没多说什么,两人只勒了勒缰绳,继续领队前行。
而谢云曦和沈乐,这会儿也没再纠结这问题。
牛车缓缓,两人亦指指点点,欣赏着道路两侧的风光。
时不时的,还能听沈乐说起十数年前,那山、那水、那树、那田埂间的诸多往事。
这般说说笑笑,半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抵达谢家主宅。
众人下牛马,阿祈机灵快跑,迅速拦下通报的门童。
随即,众人跨过门拦,入谢宅正院。
只是在跨门时,谢年华心中又冒出一丝不详之感,但她这会儿只以为,这不详之感只是针对沈乐和谢云曦这一老一少的,因此也没怎么上心。
甩甩脑袋,便将其抛诸脑后,大步往前厅走去。
谢家前厅。
谢朗和谢齐正端坐着,闲话家常。
一旁,谢言氏和谢齐氏则围着午睡刚起的谢小五,为她梳发打扮。
厅内,近侍女仆们亦圈着衣袖,擦拭着厅内的边边角角。
厅内,仆人同样忙忙碌碌,为明日谢云曦等人归家做着准备。
夕阳落窗沿,映照着厅内泛起几分暖意,只是少了打打闹闹,吵吵嚷嚷,亦觉些许寂寞。
谢朗抬头看向门外,目光悠远,心中感念,“哎,这日子过的还是太慢了些,何时才到明日哟。”他想他的乖侄子了。
“哎——”
谢齐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难得有些许兄弟爱的安慰着,“再等等,明日这时辰,三郎便能到家了,也不知这一路他是否吃好睡好!”
“可不是,真希望三郎现在便能到家啊。”谢朗叹着,但也不过这么一说,并没抱多大期望,毕竟谢家暗部分布各处,若今日能到,早便有人传信过来。
然而,他这头话刚一落下,门外却传来一声熟悉、且欢快的叫唤声,“大伯,二伯,大伯母,二伯母,小五,我回来了!”
听到这声音,谢朗几人齐齐一愣。
谢小五更是疑惑的眨了眨眼,她记得,刚刚她阿娘、阿爹还说他三哥哥明儿个才会到。
可是,这叫唤声听着明明就是他三哥哥的——嗯,小五最爱三哥哥了,从不会忘记他的声音。
在相信阿爹和阿娘,还是相信自己的耳朵之间,小小的谢小五一时陷入摇摆。
而就在众人愣神之际,谢云曦已小跑着,爬上了前榻。
待站定,他亦笑着,展开双臂,高声嚷嚷,“我回来啦,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门外,红霞满天,夕阳正艳。
门前,少年形如松柏,身披彩霞。光辉笼罩中,亦如展翼之鹰,翱翔归家。
见此少年,谢朗眼眶一热,麻溜起身,跨步迎上前。
待他正要送上拥抱,以示想念之际,三岁的谢小五却比他更为敏捷。
只听几声“蹬蹬蹬”的奔跑声响起,一眨眼的功夫,谢小五便如闪电般,刷的一下扑进谢云曦怀中。
随即,稚嫩可爱的童声响起,“三哥哥,三哥哥,小五好久好久没见你了,小五可想你了呢。”
谢云曦眼疾手快,弯腰抱住谢小五。
三岁上下的孩童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段时间不见,这谢小五好似又圆润了几分,谢云曦正要抱起她时,手臂却微微一顿——艾玛,太重了。
然而,作为一个自认为有“肌肉的猛男子”,他还是提了提气,一把将人抱起。
“小五乖,许久不见,咱们家小五又变漂亮了。”
闻言,谢小五眼睛又亮起来,胖嘟嘟的手环着他的脖颈,小胖腿亦是一晃一晃,嘴里“咯咯”笑着,十分愉悦。
可,这谢小五是笑开心了,但被截胡的谢朗却是满身怨念。
这本该属于他的“见面第一抱”被人截了胡,截胡的人偏还是三岁的奶娃子,这怼也不能怼,气也不能气。他展开着双臂僵在原地,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就在谢朗尴尬之际,谢齐,谢言氏和谢王氏却纷纷起身,迅速迎向厅外。
半响,他终于缓了神,只一抬头,谢云曦身边哪里还有他的位置。
这谢齐一家老小,连着谢王氏已将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人你一言他一语的,叽叽喳喳,好生热闹。
谢朗不甘心的上前几步,左边挤挤,右边蹭蹭,嘴动了几下,话还没说一字,便被谢齐几人给挤了出去。
明明他才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上去迎接的,结果到最后,却落了个如此田地。
谢朗气得,深吸了好几口气,内心亦不断安慰着:不生气,小五还是个孩子,夫人也不是故意的,弟妹也是关心三郎,二弟……
“二弟!”——艾玛,谢齐你个混蛋,让个位置给他,能死人啊!
若不是他还记得自己是谢家的家主,这会儿他早破口撩袖子,揍死谢齐这弟弟了。
谢小五是个奶娃子不能计较,谢言氏是弟妹需要谦让,谢王氏是他心爱的妻子,且论武力值,他还不是谢王氏的对手。
这看来看去,也就谢齐最好欺负。谢朗无奈之下,自然要把这仇恨值加到他身上。
夺侄之仇不共戴天,其罪当揍也!
这厢,几人围着谢云曦正是关怀备至,上茶劝食。
一会是谢齐氏拉着他的手,招呼他坐下歇息,连声说着,“啊呦,我的三郎哟,你怎么瘦了,让伯母瞧瞧,”
一会又是谢王氏摸着他那红润的小脸,一脸心疼的说道:“三郎啊,这一路颠簸坏了吧,可怜见的,这面色都憔悴了不少。”
又一会,谢齐拍拍他的肩膀,“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四郎那臭小子有没有好好照顾你?都城有不开眼的找麻烦不?来来来,跟你二伯说,二伯回头就让你四弟把他们给弄死——”了。
最后一个“了”字还没出口,谢朗抬手便是一个栗子头。
“哎呀”一声痛乎,谢齐郁闷的摸摸后脑勺,“大哥,你打我头干嘛?”
——打的就是你个臭小子,让你不让位,还不给我说话的机会。
谢朗心里这般想着,嘴上却大义凛然的呵斥:“说什么死不死的,像什么话,三郎和小五都还小呢,说话注意点。”
他这正经大家长,大长兄的模样看着极能唬人。
谢齐闻言,亦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啥,我这不就随口一说,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然而,就他俩说话的这功夫,谢朗早就一个侧身,不动声色间,便已将他挤到了外圈。
位置到手,他也就懒得理会谢齐,只瞧着自家乖侄,心下一片柔软。
见此情景,谢齐反应过来,一拍脑袋,“艾玛,大哥这老狐狸,又上当了。”然而,悔悟来的太晚,这下只能换他在外头干着急。
厅内,一群人都围着谢云曦嘘寒问暖,说说笑笑。
厅外,谢年华和谢文清却像是被人遗忘了一般,两人上了榻,站在门前。沉默半响,不见人理会招呼。
最后,还是谢管家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咳咳”两声,谢管家躬身行礼,“大郎君,二姑娘,这舟车劳顿的必是累了,不如坐下休息休息。”
说话间又赶紧唤侍女上前,奉上茶果,为两人拂去衣上风尘。
而就在谢管家招呼谢文清和谢年华入席的时候,沈乐却躲在他俩身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厅内这两极分化的场面。
沈乐刚入谢宅,便只顾着东张西望,感怀往事种种。见此,谢文清和谢年华自也随他,而谢云曦进了院子,便是一阵小跑,哪还记得他这位叔叔。
而待沈乐慢悠悠的走到前厅,上了榻却不吱声,只安静看着,末了还啧啧称奇,“啧啧啧,谢朗和谢齐这两人,小时候抢弟弟,长大了抢侄子,不过这般偏心,也不怕哪天来个兄弟阋墙。”
说这话时,他还颇为同情的看了谢年华和谢文清一眼,“瞧瞧这俩孩子,冷冷清清,凄凄惨惨的哟。”
可,这话刚一落下,他便听到这两兄妹在那嘀咕。
“切,这还不如在都城呢,孙亦谦那几个家伙也没常来,平日也就和四郎那小子抢人,这会儿到了琅琊,连个胳膊都碰不着,真可恶。”说着,谢年华还颇为不忿的冷哼一声。
一旁,谢文清难得附和,“可不是,估计这段时间,咱俩连站脚的地方都没了,啧,阿爹真是的,让三郎去都城是他,现在最唠叨的也是他,说好的君子端方当自持呢!”
“阿爹的话你也信。”谢年华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小五这丫头,净占着自个年岁小,整日都霸占着三郎,上回的三色彩绳也是,怎么不见三郎给我编……”
沈乐听了一会,有些狐疑的抬头,看向天边日头。
——艾玛,这家人都什么奇葩,虽然知道这几人感情好,但就算没有兄弟阋墙,也好歹抱怨下爹娘偏心吧?
“这一个个的,怎么就净想着抢阿三了。”沈乐摸着下巴,自言自语地说道:“嗯,不过也是,阿三人好看,才学又极佳,天南地北的,不管聊什么都能接得上,当然,最重要的是厨艺还那般出众。”
这样一想,连他都想上前抢人了。
“咦,对呀,这注意不错,我之前咱没想到,这么好的孩子,直接拐回家多好。”沈乐这头,脑门一拍,又动起了拐孩子的坏念头。
谢文清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才想起沈乐这位叔叔来。
他尴尬的咳了两声,“咳咳,沈叔,抱歉,刚只顾着三郎了,实在抱歉,那个,您请里面坐坐。”说着,又赶紧吩咐谢管家,“谢叔,这是我沈叔叔……”
谢管家刚一瞧见沈乐便认出他来,十多年前,沈乐可是谢家常客,作为谢家老管家,他自然熟悉。
只是十年不见,他刚没敢认,只瞧着对方那一头白发有些错愕。
待谢文清一喊他“沈叔叔”,往事涌上心头,“您……您是沈……沈郎?”
谢管家先是不确定的问了一声,随即又十分肯定的补充道:“沈郎啊,还真是以前拿糖拐大郎的沈郎啊。”
前面问的还算正常,只后面这句,槽点实在太多。也不知当年沈乐到底拿着糖,拐了谢文清多少次。
“沈郎便沈郎,干嘛非要加前面一句。”
沈乐上前,极为熟络的拍了拍谢管家的肩膀,话锋一转,便是一阵调侃:“啊呦,老谢啊,你这头发,这脸上皱纹,啧啧啧,怎么才十年就这么老了。”
一声“老谢”叫的,让人不觉红了眼眶。
谢管家扯了扯嘴,露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来,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瞧着好似琅琊边界的那块石碑一般,岁月留痕,如刀刻斧凿。
“啊呀,老谢啊,你可别笑了,这是要丑死我呢!”沈乐一脸的嫌弃,嘴上也颇不饶人,只是身体却极为诚实的上前,给了老人一个大大的拥抱。
二十多年前,他但凡闯了祸,便总爱躲在谢家不肯归去,待他老爹赶来揍人,他便总爱拉着谢管家寻求庇护。
那时,他爹怕打到别人,自然也不敢下手,而谢管家也总是嘻嘻哈哈,帮着他说了不少好话,一来二去的,这两人的关系也就越发亲近起来。
而沈乐每次得了庇护,便会这般乐呵呵的,给谢管家送上一个大大的拥抱。
岁月荏苒,光阴不再,他们终白了头,有了皱纹,但唯有昔日之情依旧,不曾遗忘,不愿遗忘。
“沈郎啊,您这头发怎么比老朽还,哎……”谢管家瞧着当年那风华无双的郎君,如今竟白了乌发,染了岁月,一时心酸,竟不知说些什么。
深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最终也只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正好今个人都齐全,家主,主母,二爷,二夫人,沈郎回来咯。”
此时,沈乐亦满心的感慨,却不想,他这头刚红了眼眶,那头的谢管家却来了一大喘气,补上一句:“爱拐咱们郎君的沈郎回来咯!”
刹那,感动全消,只余吐槽。
——什么鬼,刚说的好好的,为啥非得加这么一句,说好的许久不见甚是想念呢,感情想的都是他那黑历史!
沈乐那本是感动的红眼眶,当即又红了几分,不过这会儿却是被气红的。
“老谢,你……”沈乐开口,正要回怼。然而,他刚一张嘴,厅内却响起一声怒吼,“沈乐,沈乐明!”
连名,带表字,这怒吼好似压抑许久的活火山,在沉寂了数十年后,终于在此刻找到了喷发的爆点。
当即,沈乐脊椎骨一紧,全身汗毛竖起,四肢僵硬。
而一旁的谢年华亦是一个激灵,猛然想起入琅琊前的那一丝不详来——艾玛,光顾着沈叔和三郎了,竟忘了大篓子在这儿呢!
完蛋了,赶紧跑吧!
逃跑的念头刚一冒头,厅内凝固的空气便开始流动、翻腾。
空气中,无边的热浪涌起,满室的怒意喷发,不绝的杀气腾腾,硝烟一触即发。
谢年华咽下口水,刚抬起的脚跟又无声无息的放下——她,不敢动。
是的,作为天启闺秀圈,排行第一的女霸王,她竟也有这般怂的一天,呜呜呜,她就不该跨进这家门,更不该带沈叔回家,天——要亡我啊!
知道太多,容易焦虑,但知道太少,却容易懵逼。
比起谢年华的战战兢兢,谢云曦和谢文清却是一脸茫然。
当然,很快,他们便能感受到“十年恩怨,一朝算”的恐怖场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8-1502:21:56~2020-08-1623:59: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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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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