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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琅琊郡万籁俱寂,唯有夜幕中灰暗的星月闪烁着微弱的光点,那光点时明时暗,透着一股不祥。
暗淡星光下,一阵战马鸣啸之声打碎了夜的寂静,琅琊郡地界,一队狂奔策马的黑影前行。
越过地界石碑,原本齐头并进的人马便迅速分出两小队来,一队狂奔琅琊山,一队没入夜色,稍缓些,奔向谢家主宅。
“八百里急报,南齐谢卫求见族长……”
伴随着马蹄急停地嘶鸣,原本寂静安眠的谢宅灯火骤亮,紧接着,整个琅琊郡都好似热闹了起来。
不一会,谢家的护卫连夜出动,向着夜幕深处散去。
稍纵间,万家灯火璀璨。
谢氏一族的族人倾巢而动,向着主宅疾步汇聚,其中亦有琅琊郡内诸多的医者郎中,他们衣冠不整,面色慌乱,手上自还提着医疗箱,不约而同似的,疾步汇向谢宅。
寂静的夜骤然喧嚣起来,远处的灯火逐渐扩散。
而就在这时,琅琊山桃花居亦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扰,山腰灯火蓦然亮起,来人嚷声急报:“南齐谢卫,八百里急报,和弦君病危,求见云曦君……”
急报声声,响彻山野,桃花居同样慌乱,人影闪动。
而就在边城急报敲响桃花居的时候,原本在卧室沉睡的谢云曦极为巧合似的,亦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屋内,入目皆是黑暗,他抬手扶额,触及额间冷汗,微微有些不适。
梦中的画面自睁眼的刹那,便好似从记忆中消散而去了一般,竟毫无痕迹可寻。
谢云曦起身半坐,倚靠背枕,脑中略一回忆,却依然查无痕迹,好似一切只是虚惊一场。
不甚在意地晃了晃脑袋,他纳闷的起身,正要寻凉茶压压惊,不想裸脚刚踏上地垫,还不带他寻到茶水,远远的,门外便已传来怀远火急火燎的通报声,“三郎君,不好了,和弦君他……”
怀远慌乱的撞向卧房的大门,踉跄着疾步入内,而他最后的那两句话,好似隐没在木门的吱嘎声中,让人恍然入幻境一般,失了真切,无法置信。
谢云曦耳畔响起嗡嗡的耳鸣声,大脑亦空白一片。
待他从浑浑噩噩中惊醒,人便已经被一众护卫、侍从护拥着扯上了马背。
琅琊郊外,马蹄声声,披星戴月。
疾马入城,一刻不到,待到马鸣蹄停,谢云曦放才被拥入谢宅。
此时的谢宅阴云密布,原本明灭闪烁的星月都被浓重的浮云掩盖,地面烛光璀璨,却照不亮天际无边的黑暗。
谢云曦裹着凌乱的外套,发丝杂乱,散至腰间。
狂奔一路,他的脸被寒风剐蹭,却不见血色,连带着平日里,那风淡云轻的眼眸此刻亦透着几分担忧,几分茫然,几分希望和几分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
被簇拥着抵达一间人影涌动的卧室,还未入内,鼻尖便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谢云曦听到周围有许多人都在唤他的名字,但更多的人却汇聚在卧室的床榻上,或叹息,或愁云,或唏嘘,人生百态,千人千面,他却无心关注。
越过卧室屏风,视线落在厚重的床幔上,那床榻上似躺着什么人一般。
谢云曦看不真切,但鼻尖越发浓重的血腥味却让他心中的不祥愈发强烈。
而随着他地靠近,床榻周围的人无声地向两侧散去,让出一条道来。
意识恍惚,垂落在身侧的手无法抑制地颤抖了下。
半晌,谢云曦好似英勇就义一般,终是抬起脚,向床榻靠近。
印象中,床榻上的青年好似永远都露着笑容一般,恰似他的琴声,总是那般岁月静好。
从初入这世间时的懵懂,排斥,到坦然于世后的悠然山野,潇洒肆意。从孩童到束发,慢慢的岁月中,谢云曦依然记得多年前那个午后。
那时,他入这世间不过几日,对此间种种亦充满茫然和排斥。
那一日,他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竟托着稚嫩的身躯,一路狂奔,只为躲开熙熙攘攘的人群,甩走身侧的仆从。
待他消失,谢家族人到处寻人呐喊,他却只是依旧冷眼旁观,独自卷缩在一处农家小院的墙角缝隙中,从晨夕到日落,一直卷缩到腹内饥饿,身体冰凉僵硬。
那一刻,死亡的气息靠近,他半是恐惧,半是期待的等待着它的降临。
而就在黑暗完全笼罩他的刹那,夕阳余晖中,却有少年一身泥泞着,踩着夕阳,披着彩霞,带着温润如春风的笑容,缓缓地走来,向他伸出手。
温柔如风的声音呼唤着,在他的耳边响起,“云曦,别怕,我是你和弦哥哥哦,我们一起回家……”
云曦,“云曦”——谢云曦时常恍惚。
前世,他姓谢名云曦,今生,他亦被唤为谢云曦。
此中缘分,无法琢磨,无法看破,说到底他也不过一届凡夫俗子罢了。
而就在他浑噩着,即将陷入昏迷的那一刻,他亦恍惚听到自己的名字。
鬼使神差间,他竟也伸出手回应了少年。
孤魂有了唤他姓名的人,从此便有了安身立命的归处。那一声“云曦”,那一句“回家”,谢云曦一直铭记于心,从未忘怀。
岁月流转,曾经那身披漫天红霞的温柔少年却变成了床榻上,那毫无血色,濒临死亡的青年。
青年面色如纸,唇色发黑,血腥之气环绕周身,胸腔的呼吸时缓时停,细到无法察觉一般,一如今夜明灭的星辰,也许在不经意间,它们便会被厚重的浮云掩去所有的生机。
历经死亡、穿越、乃至重生,谢云曦原以为自己不会再畏惧死亡,然而,看着床榻的谢和弦,他却无法抑制地生出了恐惧——那是连灵魂都颤栗的,对死亡的,本能的恐惧。
张开嘴,他试图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下无声的哽咽。
这屋内所有仿佛都已消散,他的眼中唯有榻上面色苍白的青年。
许久,他才颤抖着,伸出手来,向着榻上的青年,好似呢喃般地轻唤道:“和弦哥哥,我是云曦啊,我们回家了……”
屋内寂静,唯有沉默和悲伤在蔓延。
这一刻,所有人都注视着床榻上的青年,他们期待着榻上的青年能再次睁开眼,对他们露出清浅如春风的笑容。
此时,屋外不知何时下起雨来,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到了地面,响起滴答滴答的声响,好似在细数时间的流逝一般。
一滴,两滴,三滴……
榻上的青年无动于衷,哪怕伸手唤他的是他最疼爱的弟弟,是他濒临死亡之际都还心心念念着,要见的亲人。
绝望在众人中间蔓延,屋内叹气之声渐起,带着惋惜,遗憾和无以言表的悲痛。
南蛮最毒的毒啐过的箭,纵然只射中手臂,但毒素扩散,侵入心肺不过时间问题。
事到如今,他们能做的只是延缓,至于解毒,纵然这屋中汇聚有天启最顶尖的医者,却也只能无能为力地轻叹。
谢和弦自受伤以来,清醒的时辰便越来越少,最后的愿望便是回琅琊见谢云曦几人一眼,全当告别。
没人比中毒者更清楚自己身体的变化,这一次,谢和弦是抱着必死的心情,硬逼着他的父兄将他送来琅琊。
一路舟车劳顿,毒素蔓延的速度好似加速了一般,琅琊谢家纵然有天下最好的医者,却也无法保证能将毒素完全控制。
该用的急求之法都已轮番上阵,今晚便是谢和弦情况最危险的时刻。
今晚若能清醒,那便还有用药,争取时间的机会,若今晚不能撑过去,那便只有——身死道消这一结局。
时间滴答滴答,谢云曦却固执地伸着手,停在半空久久未动。
身边叹息绝望之声越发频繁,可他依旧期待着,期待着,期待着……
他在等,等他的“和弦哥哥”同当年的他一般,在生死徘徊间,回应这一声满怀期待地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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